第25章
高以盎不喜歡醫院。
他不喜歡醫院裏的消毒水味, 不喜歡穿着白色衣服的人,不喜歡看到躺在病床上病人痛苦悲傷的臉。
可是自他有記憶起, 他好像一直在和醫院打交道。
包裹嚴實輕車就熟的進入醫院登記, 就連醫院的護士都已經記住了他的臉, 母親的主治醫師如往常一般絮絮叨叨說着病人最近的狀況。
到最後,醫生嘆了一口氣,“我聽說了一些關于你的事情, 最近一定很忙吧。”
高以盎坐在醫生面前, 如同一座沉默的雕塑, 醫生問道, 他才“嗯”了一聲, “有一點。”
醫生已經習慣了他的沉默寡言,他因為過勞工作有些頹然的臉上也終于展露出了幾分笑顏,“忘記恭喜你了, 祝你以後星途順利啊。”
“謝謝您,”高以盎在這位溫柔善良的醫生面前表現出來的非常謙遜, 一部分原因是他很感激他對自己母親的上心,另一部分是因為敬佩他的為人。
“沒事, 去看看你的母親吧,”醫生溫和地注視着這位俊朗沉穩的晚輩。
“對了, ”他叫住人,調侃地沖他眨了眨眼睛, “我們醫院的護士長阿姨最近又想給你介紹對象, 她沒有什麽壞心, 你随便找點理由搪塞過去就可以了。”
“……”高以盎十分感激他提醒自己。一想起那位熱情的護士長阿姨,他就覺得頭疼。
那位阿姨熱衷于替各種年輕人牽線,眼裏簡直容不得一個單身狗,尤其是高以盎這樣的優質股,她才不管他職業是什麽,只要到了年紀,就必須談戀愛。
高以盎不擅長應付這樣過于熱情的人,每次來醫院都要繞着人家走。
病房裏很安靜,這裏只住着一位病人,就是躺在床上這位瘦弱的女人,她看上去很溫婉,即使鬓角有點發白,她正在看電視,護工在一旁給她剝橘子。
見他來了,女人高興地朝他招了招手,把人拉到自己的床邊,塞了一瓣橘子給他吃,“今天怎麽有空過來?”
“放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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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子汁在嘴裏迸發,不停沖擊着味蕾。有點酸,他微微蹙眉,面無表情地咽了下去。
像幽靈一樣的護工一言不發,默默地走了出去,把空間留給這對母子。
高以盎不太希望她離開,他不太擅長言辭,即便是面對自己的生母,也沒辦法口若懸河地說出什麽好聽的話來,只能和她一起看起電視劇。
電視劇是前幾年流行的,看着電視上那張熟悉的臉,他皺了皺眉,怎麽又是施易奉演的。
女人卻像想起來什麽似的,“我記得這位是你的朋友吧,有空請朋友來玩玩,我也想見見他們。”
高以盎默默把“不是朋友”四個字咽了下去,說了一句,“好。”
她笑了一下,“你啊,就是太不親近人了,我看過你們的表演,那些孩子們都挺好的,要和他們好好相處啊,還有小蔣,那孩子多機靈,別老是和人家吵架。”
高以盎看着施易奉的臉,特別鬧心,聽她說起蔣孟臨,更鬧心,僵硬地站起身,問道,“你想吃什麽,我去買。”
“想吃關東煮,醫院對面的超市就有的賣,”女人笑眯眯道。
“鹽太重,吃多了對身體不好,”雖然這麽說,他還是乖乖地去買了。
戴着帽子和口罩,他像一個搶劫犯一樣鬼鬼祟祟地過了馬路進了醫院附近的便民小超市,一眼就看到了門口冒着熱氣的關東煮攤子。
不過他的注意力主要不是在這,而是關東煮攤鋪旁邊那個看上去極其眼熟的少年。
少年和他一樣戴着口罩,長大衣顯得身材修長,脖子上圍着黑色的圍巾,接過關東煮後偷偷摸摸觀察了一會旁邊的人,發現沒有人注意到他飛速摘下口罩,塞了一個丸子進嘴裏,被燙的舌頭直吐。
高以盎在一旁默默看了幾秒鐘,突然問道,“好吃嗎?”
紀寧枝被丸子嗆住了,拿拳頭垂了幾下胸口才下去,他驚愕地擡起頭,“盎哥,你怎麽在這裏啊。”
……這話應該是他問他才對吧。
“今天沒有通告嗎?”
“嗯,我爺爺生病了,我請了一天假來看望他一下,”他突然想起這附近是醫院,慢慢放下手上裝關東煮的盒子,“盎哥你……”
他看高以盎穿着自己的常服,戴着口罩和帽子,是掩飾也擋不住的帥氣,猜想他大概也是私人行程。
“我母親生病,也住在這裏,”他言簡意赅道。
買關東煮的時候紀寧枝就站在他旁邊,低着頭拿牙簽去戳裏面的海帶和丸子。
高以盎剛有點疑惑,這種疑惑一直持續到他買完關東煮,紀寧枝像小尾巴一樣跟在他的身後,直到他走進醫院還一直跟着他。
他停下,耐心問道,“你幹什麽?”
“我想去看看阿姨,可以嗎?”紀寧枝有點緊張。
高以盎剛想說不行,突然想到他媽剛才跟他說過,讓他和人家好好相處,帶人去玩一下的話。他的母親他是非常了解的,如果說起這種話,一定是不達不目的不罷休的。
他嘆了一口氣,再一次妥協,“好吧。”
“對了,你這個是買給阿姨吃的嗎?”紀寧枝好奇地看着他手上端着的關東煮。得到肯定回答之後,他笑眯眯道,“關東煮是秋冬限定哦。”
醫院裏種了很多梧桐葉,風一吹就撲簌簌地漫天飛舞,像是在映照他的話。紀寧枝自言自語,“到了冬天還會有糖炒板栗和烤紅薯,超市應該會有的賣吧。”
高以盎不置可否。他很忙,能來這裏看女人的機會屈指可數,他也不知道冬天的時候會不會有糖炒板栗和烤紅薯。
在他印象裏,醫院的冬天是枯死的樹,下過雪後有點滑的地和開了空調幹燥煩悶的病房,并沒有那麽溫暖的東西。
女人對于出去了一個人,卻回來了兩個人并不表示驚訝,她溫和地注視着跟着高以盎回來的少年,沖他招了招手,“你是紀寧枝,對嗎?”
“阿姨,您認識我呀。”
高以盎有點意外地看了他一樣,沒想到主動跟過來的人會露出這麽拘謹羞怯的模樣。
“認識啊,你們團裏的人我都認識,我在電視上看到你們啦,護工有的時候也會說給我聽,”和高以盎的冷淡不同,他的母親溫和親切。
接過高以盎買來的關東煮,她問他,“你吃不吃?”
紀寧枝還沒有說話,她就已經戳起一個丸子遞了過來,紀寧枝趕緊接住,再一次被燙的吐舌頭。
女人樂不可支地望着他的模樣,“什麽樣的家庭能養出這麽漂亮的孩子啊。”
一旁抱着臂冷眼旁觀,被遺忘的親生兒子高以盎聽到這句話,轉頭側眸。他也有點好奇,什麽樣的家庭能養出紀寧枝這樣的孩子。
紀寧枝有點不好意思,“其實我家條件挺普通的,不過我爸媽對我都很好。”
“如果有機會的話,我真的想見見他們,一定是一對很好的夫婦,”女人笑着道,“不過我生着病,暫時沒辦法上門拜訪了。”
“……”高以盎忍了半天,終于忍無可忍,“媽。”
哪有第一次見面就要見人家父母的,這一幕高以盎怎麽看都覺得很詭異。
沒想到紀寧枝毫不猶豫道,“好啊。”
高以盎無語地看着紀寧枝,你怎麽也跟着她一起胡鬧?
紀寧枝表情無辜,阿姨這麽熱情,他要是拒絕了多傷阿姨的心啊。
高以盎本來就不擅長聊天,紀寧枝來了之後正好可以陪女人聊聊天,病房裏除了電視劇的聲音,還有聊天的聲音,終于多了幾分人氣。
女人剝了橘子給紀寧枝吃,紀寧枝吃了一口就被酸得五官變形,逗得女人爽朗大笑,“還是你這孩子實誠,不像以盎這孩子,明明很酸,還要裝作不在意的模樣。”
高以盎出神地想,原來她之前看出來了,說不定還在心裏嘲笑了他半天。
他好久都沒有見過女人這麽高興的模樣,每次他來,都是沉默着相對無言,護工害怕丢工作,除了女人吩咐的事情,也不敢說多餘的話,所以她才那麽喜歡紀寧枝。
單純率真,善良,又有禮貌。
高以盎想起之前他還誤會紀寧枝是走關系進的盛方和was,一個家境普通的孩子能走什麽關系呢,甚至他父母的職業和這個圈子半點都不沾邊。
他有點懊悔之前自己對他抱有的那些傲慢偏見的想法。
離開的時候,女人還戀戀不舍地拉着紀寧枝,仿佛那才是她的親兒子,“回去別忘了幫我要施易奉的簽名。”
紀寧枝點了點說好,心想果然,女人都逃不過奉哥的魅力啊……
出了病房,紀寧枝猶豫了半天,才問道,“盎哥,阿姨她生了什麽病啊,嚴重嗎?”
高以盎沉默了一下,才低聲道,“癌……晚期。”
紀寧枝愣了好久,他想起剛才那麽說話低聲細語的女人,一舉一動都極其教養,對晚輩也很親切,突然有點難過。
高以盎卻已經習慣了,面上淡淡地看着他。
紀寧枝半天沒說話,高以盎以為他在醞釀什麽安慰自己的話,都想叫他不要這麽為難自己了,就聽到他道,“盎哥,下次我們一起來看阿姨吧。”
“就當是我報答你上次在《with me》的時候幫我墊音,沒有讓我車禍現場吧,”紀寧枝故作輕松道。
這下輪到高以盎沉默了。
他想問為什麽,他想問他們的關系有好到這種程度嗎,他們連朋友都算不上是吧,最後什麽也沒有問,只是“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