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任鲥的目光單純迷惘,他好像是真的什麽也沒聽到。

顧循之覺得自己應該生氣,或者至少覺得失望。但或許因為他早已經習慣了師兄的這種遲鈍,所以他的心情居然還是很平靜,平靜得連他自己都覺有些不可思議:

“沒什麽。”

如果換了個人,一定會追問顧循之剛才說了些什麽,可任鲥沒有人類那麽多的好奇心,他雖然能夠覺察到顧循之的情緒變化,卻未能理解其中的含義。他有點困惑,卻未曾想過可以通過詢問來獲取答案。

不過這會兒,任鲥的心思也不在這兒,他在考慮着眼下更加急迫的事情:

從前他們一同出行,就算趕路也總還是在有人煙的地方,還從來沒像這次這樣,一直往無人處去。這會兒天色漸晚,天邊又開始堆積起烏雲,荒郊野外裏沒有人家,照這樣看,晚上是一定要露宿了。

他們出來這麽長時間,夜裏一向都是想辦法找地方借住,并沒有在外面露宿過。任鲥能用紙剪成青驢,剪一棟房子也不怎麽麻煩。只是他們此次出來是為了取得蛇妖的內丹,似乎總該更小心一些行事,萬一搞出太大動靜驚動了蛇妖,似乎有些得不償失。可若是讓顧循之晚上睡覺的時候淋了雨,說不定情況更糟糕。

任鲥正在考慮着究竟怎樣好些,卻忽然看見雲間升起了一縷炊煙。

有炊煙的地方必定有人家,任鲥精神一震,催着顧循之上驢,迅速往炊煙所在的地方趕過去,只怕走得太慢,那戶人家做完了飯,他們就再也找不到了。

也算他倆幸運,那戶人家離得并不遠,他們走了不多久,就遠遠望見前面出現了一間小屋。

這小屋從外面看來十分狹窄,容不下太多人,周圍也沒有田地。這裏顯然不是尋常的農家,而是獵戶在打獵時臨時住的屋子。房屋門前有臨時壘好的土竈,火沒有完全熄滅,還在冒着點煙。

不過任鲥和顧循之并沒有那麽講究,在這種地方,只要有個栖身的地方,他們就很滿足,這會兒的天幾乎已經完全黑下來,确實是該找個地方休息了。

任鲥又扶着顧循之下了驢,走到門口去敲門。

任鲥不大擅長同人打交道,平常這些問人借宿之類的事都是靠顧循之。顧循之敲了幾下門,聽裏面沒有聲音,就站在門口大聲向裏面喊道:

“我們是過路的行人,途徑貴府,企望借宿一晚,請開開門呀。”

這荒郊野外,十幾裏也看不到一個行人。就算有些人形的東西,八成也是些鬼蜮妖狐。顧循之大聲喊,是為了要叫裏面的人安心。他的聲音雖然略顯蒼老,卻有些溫厚文雅的氣質,容易讓人感到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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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循之的所料果然不錯,他喊完之後,就聽見屋裏傳出來腳步聲,眼前的門旋即打開,一個做獵戶打扮的女子出現在了門口。

兩人沒想到獨自生活在這裏的竟是個女獵戶,都吃了一驚。

那女子生得很美,雖是生活在這荒僻無人的地方,皮膚卻十分白膩,一點也不像是久經風吹日曬的樣子。顧循之覺得這女獵戶有些古怪,轉頭看了任鲥一眼,正和他的目光對上。

顧循之只是覺得她古怪,任鲥卻看出這女獵戶并非凡人,而是山中的妖物。她似乎刻意隐藏了原形,讓任鲥沒法一眼就看出來。雖說任鲥也可以動用法術查探,不過用法術太麻煩又容易被看出來,任鲥就沒有行動,只是向顧循之使了個眼色。

兩人站在門口對視這一眼,就明白了彼此之間的想法。女獵戶卻有些不滿,冷冰冰地說了句:

“你們要是沒有事,我就關門了。”

顧循之聽了這一句,只覺得這女獵戶的性子倒是和師兄有點像,忍不住又瞥了任鲥一眼,這才向着她賠笑道:

“別別,我們是投宿的,這附近實在沒有其他能住的地方,求您收留我們一晚。”

顧循之擔心房屋的主人要問他們為什麽跑到這麽荒僻的地方來,心裏早已經準備好了一套說辭。沒想到那女獵戶并不問他這些,只是皺着眉道:

“不是我小氣,你們看我這屋裏,哪還有能睡人的地方?再說了,我一個女子,也不好和你們兩個大男人擠在一塊兒。”

女獵戶一面說,一面敞開門,讓他們能看見屋裏。顧循之往裏望了望,只見這屋裏本來就狹窄,還存放着許多鞣好或是還沒鞣好的皮子,堆了滿滿一屋。要留人住宿确實有些勉強。不過如果非要擠一擠,倒也不是完全擠不下。

顧循之見狀,哀求道:

“您瞧瞧外邊這天色,說不定過一會兒就要下雨。我這樣一把老骨頭,着實經不起了。哪怕您讓出個牆角來,無論如何讓我們倆能對付一晚上。”

那女獵戶看看外面的天色,似乎動了一點恻隐之心,卻還有些猶豫不決。這時候,說不清是有意還是無心,任鲥往前挪了半步。他的臉原本在陰影裏,這時卻被室內的燈光照亮了。

女獵戶這才擡起頭,往方才一直沒說話的任鲥那邊瞥了一眼,看見他的面容,顯出吃驚的樣子。但她掩飾得很好,那表情只是一閃而過,她迅速垂下眼簾,身子往旁邊讓了讓,說了一聲:

“進來吧。”

顧循之詫異于這女子的态度何以轉變得這麽快,轉頭看見任鲥俊美的面容,這才恍然大悟。這會兒有了住所,他自然也不會說什麽多餘的話,只是對着那女獵戶千恩萬謝。女獵戶話不多,只是随意搖了搖頭。

他們進了屋,四下裏也就看得更清楚些。因為地方小,這間屋裏壓根沒有床。只有一張能睡一個人的草鋪,上面是用兔子皮連綴起來做的一條褥子。顯然貴重的皮貨要留着賣,女獵戶自己只用這賣不上價的兔子皮。另一個牆角裏有一張極小的臺子,上面擺着一盞燈,燈火如豆粒大小,給人感覺只要有一絲風就會熄滅。

任鲥和顧循之幫着那女獵戶把她囤積的皮貨摞到一起,在室內騰出他倆可以落腳的地方。女獵戶想了想,又從皮貨中間抽出了一張熊皮:

“這個給你們鋪在地上,這樣晚上睡着就不冷了。”

顧循之看看女獵戶自己用的兔皮褥子,總覺得不好就這麽接受對方的好意。

女獵戶見他躊躇,将熊皮硬塞在他手上:

“沒事,反正我也用不上。熊皮暖和些。”

顧循之謝過女獵戶,将熊皮鋪在房間的一個角上。

自從顧循之敲開這扇門的時候算起,任鲥就一直什麽都沒說。進了屋子以後,他找了個光線最暗的角落坐下,靜靜地觀察着那個做獵戶打扮的女妖。

那女妖雖然是因為他的漂亮面容而決定放他們兩個進來,卻好像對他的目光全不在意,只是低頭做着自己的事,忙着拿針線将兩塊兔子皮往一起縫,就像一個以打獵為生的普通女人一樣。

雖然那女妖看似好像完全沒注意到任鲥的目光,顧循之卻注意到了。

任鲥就坐在他身邊,他不說話,眼睛卻在一直看着對面的那個女人。

顧循之早就覺察到那女人不對勁了,但究竟是哪裏不對,他還有點說不出來。他有點擔心地看看任鲥,不知道他的眼神究竟是什麽意思,不知他是否看出來了什麽自己完全沒看出的東西。

任鲥感覺到顧循之的目光,并沒有轉回頭來看他,只是伸手握住了他的手。這讓顧循之心裏多了一點底氣,但某些不安感還是在心中騰起。他想跟任鲥說點什麽,但這房間實在是太小了,無論什麽樣的竊竊私語都會被聽見,他們甚至沒法背着主人交換哪怕一句話。

這會兒女主人正做着針線活,任鲥在牆角的黑暗裏注視着女主人,這感覺其實很怪,兩個人都顯得非常無禮又冷漠,但他們似乎都不覺得。只有顧循之一個人在這裏僵直而又尴尬,覺得自己好像非常多餘。

但他可不想在這種天氣裏跑到外面去,外面的雨已經下起來了,雖然好像不太大,但已經能夠聽見淅淅瀝瀝的聲響,潮氣開始蒸騰,屋子裏彌漫着雨水和泥土的氣味,顧循之感覺自己的膝蓋開始隐隐作痛,好在有那又大又暖和的熊皮可以把他的腿包住,不管怎麽說,他可是一點也不想挪動。

可是不走又能怎麽辦?此時這裏的這種尴尬氛圍已經快要讓顧循之受不住。作為這裏最不奇怪的人,顧循之覺得自己有責任想點辦法。

他清了清嗓子,準備要跟女主人說點什麽,哪怕是毫無意義的閑聊也行,總比這麽幹呆着強。他準備先抛出個問題,比如問問她為什麽獨自一個人生活在這兒。就算她不答也沒關系,至少可以打破這種尴尬的沉默。

不知道是不是對面的女主人洞察了他的心思,還沒等他問出聲來,對面的女主人卻率先開了口:

“你們……究竟是為什麽要跑到這荒郊野嶺來?”

作者有話要說:  要保護野生動物,在我國,狩獵是會違法的。【嚴肅臉】

但是畢竟這裏是……古代的異世界,所以沒有關系。嗯,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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