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玉碎

當看清牢中白衣人的樣貌時,謝盞突然感覺到一陣寒意騰了起來,一種無名的恐懼很快蔓延全身,他簡直如同堕入冰窖之中,過了一會兒,他方才回過神來,有了可以思考的能力。

有些事,不是死了便能無所畏懼的,除非他無所牽挂。謝盞這一身,是命薄之相,無親無故,但卻是仍有親近之人的。

朔風跟在他身邊十三年,是唯一親近的人。

牢中坐着的竟是朔風。

他似乎掉入了一個陰險狠絕的陰謀之中,那些人,竟連死人也不肯放過。他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自己的貼身小厮,這樣很容易令人産生一些猜測,而任何一猜測,都足以讓朔風死無葬身之地。

果然夠狠絕。

他不能讓朔風死。

謝盞冷靜下來,看着朔風。朔風這段日子瘦了許多,臉上帶着疲憊滄桑,但是那雙眸子依舊清澈透亮。他似乎很沒察覺到自己陷入多麽危險的境地。

剛剛桓凜震怒,他先是吓得愣了一下,很快回過神來,直接撲了上來,抓住了桓凜的衣角,哀求道:“桓将軍,不,陛下,求您放過公子吧。公子沒有做過您說的那些事啊!”

“陛下,這幾年來,公子無時無刻不在盼望着您回來。”

“這幾年公子受了許多苦,很多人都污蔑公子,欺負公子。”

朔風的話簡直是雪上加霜。

桓凜又怎會在意這些呢?桓凜憤怒,不過是因為死牢中唯一的犯人跑了罷了。

果然,桓凜甚至沒有看朔風一眼。他的神色十分怪異,就像憤怒到極點,卻又壓抑到極點,面容變得扭曲起來。不過他這次的憤怒是不動聲色的,只餘眼神中的狠戾。

一場血雨腥風即将來臨。

春意盎然之時,建康城突然發生了一件大事,死牢中唯一的犯人逃脫了,皇帝震怒,當場便殺了幾個看守犯人的獄卒,還杖責了許多人,一時牽連無數,若非大司馬求情,掌管刑獄的廷尉也差點下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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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新皇登基後第一次大開殺戒。

桓凜攻入建康城,幾乎是兵不血刃,只幾個頑固老臣撞死在太極殿前,他甚至沒有動前朝皇帝,還将其封為颍川王,皇帝仁厚的消息傳遍天下,百姓也漸漸安心下來。

然而這一次,似乎颠覆了皇帝仁厚的形象。不過似乎也僅止于此。後來又有人說皇帝震怒,是因為那死牢之中唯一關着的犯人不見了。謝盞佞幸的名聲天下皆知,而為帝皇者也不該過于心慈手軟,桓凜這一舉,并未引起百姓驚恐,反而更令天下敬畏了一些。

當然,這些也不過是流于表面的傳聞,其中的曲折複雜,天下諸多人都是不知的。

皇帝從死牢歸來時,身上染着血,整個人看起來尤為可怖,然後便将自己關在太極殿中,整整一日。

太極殿中,桓凜躺在青石階梯上,目光望着屋頂,總帶着戾氣的眸中,此時竟有些茫然。

謝盞從未見過他這般模樣。不過他此時有些心不在焉,心中來來回回想的都是朔風的事。

桓凜将朔風交給了那些人,勢必是要審出一個滿意的結果來的,至于朔風的死活,他們是不管的。

他該怎麽辦?

桓凜依舊在發呆,血氣充滿了整個大殿,他卻好無所覺,甚至連姿勢都沒有變化。

到了傍晚,他方才從地上爬起來,眼中罕見的茫然軟弱消失,又變得深不可測起來。

“陛下,陸統領求見。”李得清的聲音在外面響起。

桓凜打開了門,面色沉靜,李得清根本不敢擡頭,只拿了衣服替他換了衣。那個陸統領進來的時候,桓凜已經坐在了龍椅上,又是那個威嚴的、深不可測的帝皇。

“何勇帶着人去了?”桓凜道。

“何大人欲将功折罪,這一日時間,已經将整個建康城都翻過來了。”陸青桐道。

桓凜吐出一口濁氣,卻無法将心中的悶氣吐出去:“自然是沒有找到。”

“陛下聖明。”陸青桐道。

“呵,不過是他不想找到罷了。他和宋硯做的那些事,別以為朕不知道。”桓凜的語氣中帶着嘲諷。

陸青桐連忙跪了下去。滿朝文武都知道何勇和宋硯是皇帝的左膀右臂,在外人面前,桓凜對這兩位寵臣也是十分好。剛剛這樣的話,皇帝或許只會在他面前說。

“青桐,問出什麽來了嗎?”桓凜問道。

陸青桐斟酌了片刻道:“他說有人告訴他,只要留在牢中,就可以救……救那人。臣以為不可盡信,将繼續嚴刑審問。”

陸青桐跪在地上,腦袋低着,等了半晌,都未曾等來帝皇的命令。

半晌後,他方才聽到帝皇低沉而疲憊的聲音響起:“青桐,将整個建康翻過來,或者将整個大楚翻過來,都要把他給朕找出來。”

皇帝的語氣突然冷硬了起來,陸青桐連忙道:“臣鞠躬盡瘁。”

皇帝并未令他立即退下。

皇帝揮了揮手,陸青桐便站了起來。皇帝走到窗邊,目光看向殿外的精致,桃花零落成泥,枝上已經生出新芽與果子,春意盎然。

“青桐,你兄長如今在何處?”皇帝突然問道。

“元熙十六年,兄長進攻荊州時遭流箭所傷,一只腳不曾好過,如今在建康西郊養傷。”陸青桐連忙道,眼中帶着一些光亮,“陛下還記着臣兄長,是兄長的榮耀。”

“青疏是天生将才。”皇帝道,後面的話卻沒有繼續說下去。

陸青桐卻已經聽出了他話中的意思,心中欣喜。

“一定要将謝盞找出來!”皇帝道,當說到‘謝盞’兩個字時,他的聲音是有些變化的,帶着恨,帶着執着,還有輕微的顫抖。

陸青桐只覺得有些怪,卻并沒有聽出來。

“另外,派人盯着宋硯。”

陸青桐領命而去。

陸青桐一離去,桓凜的臉上又露出疲憊的表情,他的腦袋昏昏沉沉的,心中難安,總覺得有難以控制的事發生了。

謝盞的注意力全在陸青桐的一句話上——陸青桐說他會繼續嚴刑審問的。

朔風跟着他吃了不少苦,身體的架子也在那裏,但畢竟是肉體凡胎,又如何經得起嚴刑逼供?

謝盞心中焦急,恨不得脫離了那玉佩,去死牢中看看。那種渴望愈來愈強烈,謝盞突然覺得自己的身體飄了起來,飄出了玉佩,他飄在屋頂之下,居高臨下地看着桓凜。

桓凜似有所覺,下意識地擡起頭看了一眼,卻什麽都沒有看到。

謝盞已經直接穿過了屋頂,他還來不及欣喜,下一刻,他便出現在一個陰暗的地方。

他雖是一縷魂魄,但是卻能感覺到陰冷與血腥,很快的,他似有所覺,連忙飄了進去,當看到那釘在架子上的人時,他的心不禁跳了一下。

那人被釘在架子上,已經被打成了一個血人,完全看不清本來的樣貌。但是謝盞知道,他是朔風。

幾個審問的人打了朔風一頓,便走到一旁去歇着了。謝盞飄到了他的身邊,想要伸手去捧住他的臉,卻發現自己徑直穿了過去。

他已經死了。

“公子沒有錯。”

謝盞湊了過去,便聽到他囔囔道。

“公子,你究竟在哪裏?”

謝盞心緒翻滾,這般凄慘的朔風,他簡直不忍再看第二眼,他想到了那個被宋硯杖斃身亡的少年。朔風也會這般死去嗎?

不,他不能讓朔風死去。

那一瞬間,謝盞心中有了一股強大的力量。

朔風的眼睛本來是毫無神采的,但是突然,他似乎覺得眼前白衣一閃,有個熟悉的身影閃過,等他忍着痛苦,努力睜開眼睛時,那白色的身影突然消失了。

就在他以為是自己眼花的時候,胸口處突然有個熱乎乎的東西。朔風勉強低下頭,便看到那一直貼身放着的玉佩竟然散發着幽綠色的光芒。

那是公子給他的玉佩。

“公……子。”

太極殿中,桓凜手中握着玉佩,目光陰沉地盯着。

扔了吧,扔了吧。他心中有個聲音道,但是手卻握地一點比一點緊了。

突然,那玉佩的正中處出現了一道裂痕。桓凜的眼神突然變了,下意識地握緊了玉佩,只是握地愈緊,那玉佩的裂痕又添了幾道。桓凜連忙松開手,那玉佩便裂成了無數塊,散落在他的手心。

桓凜看着那碎裂的玉佩,心中有種預感,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在離他而去,而他竟一分一毫也抓不住。

桓凜的臉色突然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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