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消失

天依舊是黑的,雨已經停了,格外的冷清。桓凜睜開眼,腦海中依舊是混混沌沌的。有那麽一瞬間,他竟分不清是今夕何夕。

“阿盞呢?”他望着那空落落的院落,院子已經破敗,顯然已經許久沒人住了。他将整個院落都找遍了,卻依舊沒有找到他的阿盞。

他離開了院落,來到了大街上,尋到了熟人,繼續問道。

“謝盞啊,他如今是今非昔比了,自然不能住在那破敗的地方了。聽聞陛下已經下令,要為他築建新府了。”

“陛下寵愛他,過不了多久,他就該住到宮裏去了。”

“那顯陽殿,還真的要一直住着謝家人了。”

如同一盆冷水澆下來,他那興沖沖的情緒已經完全熄滅了。他本來想給他一個驚喜的,卻沒想到得到的竟是這般回應。

那時,他本是不信的,若非他偷偷随着他舅父入了宮,看了那一幕……

桓凜深深吸了一口氣,此時想起,他依舊覺得頭暈目眩、憤怒難當。

舊日的許多事,他本是執意不去想的,那陌上青澀的少年早已消失不見,那眼中心中只有他的少年也再也尋不回來,既然尋不回來,那便不要了。他并非那般死纏爛打的人,那時他便想,等他有了天下,還有什麽是不能擁有的?

然而現在,那些執意不去想的事,卻如同潮水一般湧現到了桓凜的腦海中,直到天明,他都未曾睡去。

—阿盞,這世上能護着你的唯有我一人。是你不要的,我便容着你看自己錯的有多麽離譜,如今便跪着回來求我吧。

他想着那人認錯的模樣,想着那人跪在自己面前求饒的樣子,心中竟騰起一種異樣的快感。

桓凜本來想着是絕對不會見那人一面的,但是這念頭一旦起了,便如無數只螞蟻在心窩之中鑽着一般,坐立不安,非要去見那人一面方才安心。

他如今已經成了皇帝,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他面前,他又在害怕什麽呢?

第二日,皇帝親自去了死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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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室南渡,偏居江左,因馬産于北地,南晉馬匹稀少,士族出行多用牛車。桓凜登基,這種情況并未改善。桓凜卻不喜牛車,他本不是溫潤的性子,擅騎射,對馬有種異樣的偏執。如非必須,他出行多半選擇騎馬。

謝盞也在這馬上,身邊冷風呼呼而過。謝盞對建康城十分熟悉,自然知道這條路是通往何處。

在最初被關入死牢的幾日裏,他是有些期盼的。他盼着桓凜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對他說,讓他委屈幾日,待平了民憤,便帶他出去。他竟如那死牢中刻下字的女子那般傻,時間磨滅了他所有的期待。

他已經對桓凜沒有任何期待了。

罷了罷了,人死如燈滅,他既已死了,就該化作煙塵,這般靈魂不滅,倒是徒增他心中的不甘與怨氣了。

他死在那女子的鸩酒之下,天下人都不知他死了,待桓凜發現了,或許坐實了他的死,他便不必魂魄附在這玉佩之上了,終于可以魂歸地府。

這是謝盞唯一的期待了。

——

皇帝去死牢的消息傳到顯陽殿時,皇後手中的茶盞落在了地上,碎成了無數片,茶水也濺了一地。她的衣裙上沾染了水,一向雍容華貴的皇後從未這般狼狽過。

她那精致的面容上終于出現了裂痕,有些慌亂地看向了身邊的人。

何勇也慌了,思索了片刻,突然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不能讓他去死牢,我去攔住他!”

何錦瞬間心思百轉,連忙拉住了他:“阿兄,不準去!”一邊屏退了所有伺候的下人。

“他去了就會發現了,等追問下來一切都晚了!”何勇想要甩開她的手,卻沒敢用力,“那個賤人都死了,竟然還翻起這樣的風浪!”

“阿兄,莫要心急,等你見了陛下,你又以何理由去攔他?一個不慎,反而坐實了我做的事!”何錦冷靜了下來,問道。

何勇愣了一下,猛地甩了一下袖子,又坐回了椅子上:“那怎麽辦?陛下若是為了他遷怒你我,我也就罷了,最多丢了官,但是阿錦……我不能讓你丢了皇後之位!”

“阿兄,我伴在陛下身邊七年,沒有愛,也有情,陛下自然不能廢了我的皇後之位。”何錦道。只是說這話的時候,她心中也有種不确定感,或許只是為了安撫何勇,也是為了安撫自己吧。

何勇也冷靜下來:“但是也不能這樣坐以待斃,我去找阿硯,阿硯不會眼睜睜地看着你陷入險境的。”

何錦也似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是啊,還有宋二哥,宋二哥會幫我的。”

“何大人,宋大人給您送了一封書信。”何勇的小厮敲了敲門道。

兩兄妹倆對視了一眼,何勇連忙走了過去,打開門,接過了小厮手中的書信,打開看了起來。

信上只有簡潔的兩個字—妥當。

——

桓凜的馬已經停在那陰森的牢獄之前,陽光初升,曜日灼地,卻灼不熱那冰冷的牢獄。

桓凜從馬上跳了下來,守衛連忙牽過了他的馬,他卻并未立即進去,而是對着陰森森的牢獄發了一會兒呆。

不知為何,他心中竟有種怯意。

一路騎馬,桓凜的衣物已經亂了。他理了衣服,目光落在腰間的玉佩上,看了一眼,終究還是将那玉佩收了下來,放在了袖子中。

桓凜踏了進去,謝盞藏在他袖中,卻已經感覺到了那股冷意。

桓凜走到了最裏面的一間牢獄前,便看到裏面坐着一個人。那人穿着一身白衣,一動不動,脊背挺直,但是卻看出瘦了許多,白衣顯得格外寬大。

那一瞬間,桓凜突然覺得一股血氣湧到了腦海中,他的腦袋昏昏沉沉的,早已喪失了思考的能力,本能地想要踹開那牢門,想要沖進去,想要将那人緊緊地抱進懷裏。

但是他忍住了。他早已不是十多年前那個沒有自制力的毛孩子了,他再也不會如同十多年前那般傻了。

他的雙手緊緊地握成了拳,額頭上的青筋凸了出來,眼眸有些發紅,漸漸的,那紅色消失了,他又恢複了那冷冷的氣息,整個人變得冷酷無情、高高在上。

桓凜的雙手負在身後,居高臨下地看着牢中坐着的人,聲音平靜,卻又似蘊藏着無邊冷意:“阿盞,這牢中滋味如何?”

“你身體不好,這牢中還是太過陰冷了一些,朕在太極殿旁為你修一偏殿,如何?”

“你心心念念的,便不是想要住進那太極殿中嗎?”

那端坐着的白衣男人緩緩轉過了身,他的頭發已經完全散落開來,但是那張臉上的慌亂與眼中的恐懼還是分毫畢現地展現在了桓凜的面前。

當看清他的臉的那一瞬間,桓凜的眼睛猛地縮了一下,心中那種報複的快感猛然退卻,接下來是鋪天蓋地的怒氣。那一瞬間,他失去了帝皇的威嚴,幾乎咬牙切齒道:“謝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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