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1)
他推着滿載的購物車朝她走來。
站在生鮮食品區的懷安拿着家庭號的牛奶,回頭看見他那已經快滿出來的購物車,将其中三串衛生紙拿出來,遞給他。
「四串太多了,一串就夠了,其他你拿回去放。」
「爲什麽?你上回不是提了四串回來?難得來,一次買多一點不是比較好?」
「那是上次在特價,現在衛生紙沒特價,一串要貴二十幾元,四串就差到快一百了。我們等特價時再買多一點,沒特價時,買一串就好了。」
她淡淡和他解釋,一邊把牛奶放進去,一邊檢查購物車裏的其他東西,然後把那高貴很貴的刨刀也拿出來交給他,「這也放回去。」
「我以爲你說家裏的刨刀壞了。」他挑眉。
「是壞了,但這東西貴的不一定好用。」她告訴他:「我之前試過,普通的反而比較好用,比百貨公司賣的名牌貨還好用。」
他聽話的把東西接過手,将那三串衛生紙和刨刀都放回去,當他再回來時,看見她放了兩包至少十幾顆的洋蔥到購物車裏。
「買這麽多的洋蔥不會壞掉嗎?」他好奇再問。
「洋蔥很耐放,只要挂在通風處保持幹燥就好。」
她眼也不眨的說,沒告訴他今天難得有苦力可以用,當然要盡量帶一些重一點的東西,這男人可不是天天都有空能陪她跑超市的。
所以她接着又指使他去拿了洗衣精和米,還有醬油、醋、面粉。
他沒再多問,認分的聽從指示做事,然後和她一起去結帳。收銀小姐結帳時,她拿出兩個環保購物袋給他,讓他把結好帳的東西放到袋子裏,自己則負責付錢。
結完帳後,她跟在他身後走出超市,他幾乎把所有的東西都塞到袋子裏了,只留了那串衛生紙和一瓶醬油給她拿。那滿滿兩袋東西又沈又重,他提起來卻一點也不費力,若他沒來,她八成要多跑兩次才能買完這些雜貨。
老實說,剛開始把重的東西都給他提,她還會不好意思,但只要和她一起出門,他幾乎是下意識的就會把重的拿去提,久了之後,她也就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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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想起來,過去這些日子,她總覺得她沒依賴他,卻早在不覺中,習慣了他的存在。
回到家後,他拿了新買的小燈泡,拆了包裝,順手就把她抽油煙機上壞掉的小燈泡給換了新的。
她一邊整理買回來的日用品,一邊看着他換那燈泡,不自覺心又暖,於是切了一顆檸檬,做了蜂蜜檸蒙汁。
以前她無論換燈泡、修馬桶、通水管,全都自己來,和他結婚之後,她再沒換過一次燈泡,一開始她還以爲是兩人運氣好,租到一間不錯的公寓,後來有天她跑步回來,看見他在拆廚房的水龍頭,動作俐落的替那漏水的水龍頭換止水墊片,她才發現只要那些東西有毛病,他幾乎都會在第一時間把它們修好。
而且不像她總是要搞半天,還會被水噴得一頭一臉,他修起那些東西又快又好,不管是換個浴室的燈管,或是修理漏水的水龍頭,堵塞的水管,她要花十幾二十分锺,甚至半小時一小時才能弄好的東西,他三、五分锺就能解決。
因爲那對他來說太過簡單容易,他在眨眼間随手就能弄好,所以她才沒發現它們曾經被修理過,還以爲那些偶爾會閃爍的燈管,好像有點漏水的水龍頭,或塞住的水管,都是自己好的。
說實話,她從來沒真的和他抱怨過那些事,但他似乎就是會注意到,然後她才發現他其實不像外表看來那麽粗枝大葉。
紗窗壞了,不用她說,過兩天就會看見那破洞被修好,遙控器的電池一定永遠維持在有電的狀态,家裏的燈泡、燈管一定會亮,所有的門窗總是上過黃油,不會發出刺耳的嘎吱聲響,就連擱在牆角生灰塵的滅火器他都沒讓它到期過,時間差不多到時,就會有一個全新的擺在那裏備用。
然後,她才發現和他在一起的日子那麽順遂,不是因爲運氣好,而是因爲他。
她知道他大可不必如此,很多男人雖然會修東西,卻不一定會在東西壞了的時候就去修,更何況他平常根本也不下廚的。
這男人在乎她,所以讓她的日子很好過。
當他把那個燈罩片用小螺絲鎖回去時,她把那杯蜂蜜檸檬汁遞給他。
他露齒一笑,接過手,一口氣喝掉那杯冰涼的飮料,然後低頭親吻她。
因爲在大太陽底下走過,他身上滿是熱氣,還滲冒着濕熱的汗水,可她一點也不介意,只是伸出雙手擁抱眼前這個日日夜夜、分分秒秒,都讓她越來越在乎的男人。
忙碌的五月過去了,然後六月過去了,七月也跟着過去了。
每一天,她照樣起床上班,下班後再回家煮飯、做家事,跟着洗澡睡覺。他還是會在看電視時睡着,她也總是習慣每隔兩天去慢跑。
日子真的沒有什麽不一樣,只是一切都變得萬分明亮鮮豔,像這整個世界不只變成了超高畫質,還被打了柔光。
她和他一起過日子,簡單又平凡的日子。
他越來越喜歡在早上起來時,和她一起洗澡,甚至在她還沒爬下床時,就醒來幫她做和瑜珈差了十萬八千裏的邪惡伸展操。偶爾她晚上去慢跑,回來時會發現他已經把家事做好了,只爲了能提早将她拐到床上去。
兩人之間的性愛,變得比以往更加火熱。
就像今天,她才剛慢跑回來,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已經将她壓到了門上,脫掉了她身上汗濕的短T恤,低頭隔着她濕透的運動內衣,含住她已經挺立卻被彈性布料壓迫的乳尖。
「等等……我……還沒洗……洗澡……」
懷安瑟縮顫抖着,失去了聲音,黑色的眼瞳擴散,心跳又強又快。
他将手指伸到她的運動褲裏撫摸她,感覺到她已經濕透,将她的運動短褲和內褲一起往下扯到大腿上,一邊吮吻她的耳,啞聲告訴她:「我也還沒,我喜歡你和我一樣,全身是汗……」
說着,他往上挺進,舔着她的脖頸,粗啞的說:「我喜歡你的味道,喜歡你又濕又熱……」
這些字句,讓她耳根發燙,心頭狂跳,身體更加濕潤。
「喜歡你滿身是汗的緊緊裹着我……」
他回到她唇邊,吮吻,啃咬,用額抵着她的額。
「和我一樣……」
他退後,再上挺。
「如此需要……這麽好色……」
這話如此直接,讓她面紅耳赤,卻無法辯駁,她确實需要他,也确實熱愛他的身體,她以前不是這樣的,沒有那麽愛好男色,但這男人改變了好多事。
有時候,光看着他,就讓她春情蕩漾。
當她動情時,他似乎總能輕易辨認出來,以往他總是盡量規矩的配合着她,回到床上才和她歡愛,最近只要他察覺她有那個念頭,不管是在浴室、沙發,或餐桌上,他都會随心所欲的采取行動。
所以也許兩人這陣子像發情的兔子一樣,不能單單只怪這男——
他加快了速度,讓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能緊緊攀抓着他,在他狂猛的進擊下,顫抖的和他一起攀上高峰。
阿峰将臉埋在她濕熱的頸窩裏,感覺她急促的脈動在細致的肌膚下鼓動,他張嘴含吻住那誘人的躍動,幾乎恨不得能一口将她吞下。
每回和她一起,他總覺得自己像某種毒瘾患者,雖然能得到短暫的快感,卻也總是想要更多,總是覺得不夠。
然後,才赫然領悟,他需要的不只是婚姻,不只是妻子,不只是她幫他生孩子,他想要更多,從她那裏得到更多。
他要她全部都給他,心甘情願的給,身體、頭腦、情感、理智、信任,甚至喜怒哀樂、愛恨憎癡,還有心。
他需要她沒有一絲一毫的保留,把所有的一切,都給他。
全給他。
他擡起頭,看着眼前的小女人,她雙眸氤氲,唇瓣濕潤,酡紅的臉頰像喝了酒,小巧的鼻頭上滲冒着細密的汗水,一臉羞赧迷茫的喘着氣,困惑的看着他,像是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
搞不清楚最好,他不要她有所防備。
他需要她和他一樣,不一定要比他多,可至少得和他一樣。
怎麽樣也得和他一樣。
撫着她的臉、她的唇,他低頭溫柔的親吻她,然後抱着這嬌小、倔強、神經質,卻不知怎麽迷惑了他的小妻子回房,進浴室,把自己和她都清洗幹淨。
洗完澡、吹幹頭發之後,她又變得萬分幹淨清爽,還套上了舊T恤、短褲當睡衣,還把頭發拿鯊魚夾,整整齊齊的夾了起來。
她經過他身邊時,他沖動的拿掉了它,讓那頭烏黑的發散落。
懷安一楞,回頭看他。
「要睡覺了,老拿這夾着,你頭不痛嗎?」
她今天還沒記帳呢,至少還得坐在床上弄半小時,可這男人擰着眉,抓着那鯊魚夾,在她面前卡卡張合了兩下,恐吓道。
「你整天綁着頭發,晚上還一直拿這東西這樣抓着,老了會禿頭的。」
「胡說八道。」她好氣又好笑的朝他伸手,「把夾子還我。」
「不要。」
他說着,反手把鯊魚夾改夾在自己圍在腰臀的浴巾上,雙手交抱在胸前,還挑起了眉,高高在上的看着她,一副她要是敢伸手拿那夾子,他就敢對她亂來的模樣。
懷安傻眼,也跟着挑眉反問:「你知道我還有別的鯊魚夾吧?」
他聞言只擰着眉頭,垂眼瞧着她說:「你再夾我也會手癢,你老把頭發夾着,你不痛,我看得頭都痛了。況且,我比較喜歡你把頭發放下來。」
「爲什麽?」
「很慵懶,」他眼也不眨的說:「很性感。」
她楞住,熱氣驀然上湧,讓臉耳都紅。
那男人臉不紅氣不喘的說完,轉身就走回床邊,摘下他圍在腰上的鯊魚夾和浴巾,上床躺好,還拿了一本他看了一整年也沒看完,厚得像磚頭的恐怖小說翻看,一副這件事到此爲止的樣子。
她可以再去拿另一個鯊魚夾,但到了自己那一邊,卻遲疑了一下。
她不懂,他以前似乎不介意這個,還是他一直都很介意,只是沒有說?
懷安偷偷朝他看了一眼,那男人看沒幾行字,已經開始在打呵欠。
她想了想,最後還是任由過肩的長發垂在身後,然後坐上床,背靠在床頭的枕頭上,把帳本從包包中拿出來,放在屈起的腿膝上,将今天的開銷,一條一條的記錄下來,并查看接下來幾天要繳交的費用。
當她回神,他早已放下那本超有效的催眠書,呼呼大睡。
她傾身過去,幫他把書拿開,關掉他那裏的床頭燈,然後把帳本收起來,将自己這邊的燈也關掉。
夜寂寂,城市裏有好多聲響,但最響的是他的心跳。
那一夜,她作了夢,一個甜美的夢。
在夢中,她活在一個有着五彩流光的夢幻泡泡裏,和他一起飄浮在空中,被暖風吹送,越過海,越過山,降落在花開遍地的草原上。
她爲他生了許多孩子,和他一起在那夢幻的土地上,建造屬於他們的家,然後在那老木屋中,一起慢慢的、慢慢的變老。
這是個炎熱的夏天。
氣溫飙破了三十八度,滿街的柏油仿佛要被融化了一般,踩起來甚至有些粘軟。一眼看出去,街道上到處散發着氤氲的熱氣,無論是汽車、馬路、建築,都像熱到快燒起來似的。
下午三點十分,懷安從診所裏走出來,熱氣立即迎面而來,包裹着她。
她是請假來看診的,只爲了确認一件事。
醫生證實了她的懷疑,她并不真的覺得很驚訝,她丢掉那包藥時,就知道這件事遲早會發生,所以當那該來的沒來,她很快就察覺了,其實來之前,她已經到藥局買了測試劑測過一次,但她需要更加确定,才來看診。
她應該要回去工作,她只請了一個小時的假,但她走了幾步,就打電話回事務所,把一個小時的假,改成了半天。
然後她找了一間店,坐了下來,本來點了一杯咖啡,卻又想起自己現在不适合吃太刺激的食物。
咖啡算刺激嗎?茶呢?她不知道。
關於這件事,她不知道的事情好多,太多了。
她起身退掉那杯咖啡,重新走回熱氣蒸騰的街上,本來試圖找間書局查看,但走了幾條街也沒看見一間書局,到頭來她還是用手機上網查詢。
話說回來,用手機上網,電磁波會不會太強?會不會不太好?
這疑問,讓她又關掉了網路。
等回神時,她已經坐在通往他工地的捷運上。
她其實不知道自己去找他幹嘛,他現在正在工作,她不可能爬上去和他說話,也不可能要他下來和她說話,只爲了告訴他這個消息。
但是,爲了她也說不明白的原因,她就是想去看看他,看看那個男人,即便她知道她就算到了工地,也不可能真的看得見他。
捷運很快就到了站。
她離開捷運站,遠遠就看見他正在蓋的那棟大樓。
那樓很高,架設在上頭的塔吊更高,那輛塔式起重機正吊着一根巨大的鋼筋,在緩緩移動。
地面上很熱,可她知道他在那上頭的操作室更熱,她從來沒上去過,但她曾聽那很照顧他的邦叔說過,那上頭活動空間不大,夏天烈日高曬,冬天寒風猛吹,因爲上下得攀爬梯太麻煩,所以他幾乎就連吃飯上廁所也都全在上面解決,吃飯時間到就讓人吊便當上去,想上廁所就拿寶特瓶解決。
當塔吊操作員,看起來高高在上,實際上卻比在鐵皮屋裏工作還辛苦。
她一直都知道,他是個願意吃苦耐勞的男人。
懷安繼續往前走,時不時就會擡頭看向那緩慢卻動作精細的巨大機械在他的操作下工作。
有時候,眼前的建築物會擋到那棟樓,但她繼續朝它前進。當她走入巷子中,來到那工地前時,發現轉角有一間有放桌椅,讓人休息吃飯的便利商店。
再一個多小時,他應該就下班了,她不想打擾他,所以決定到店裏等他。
工地裏人來人往,時不時有卡車進出。
她心神不甯的翻看着自己買來的書籍,三不五時就忍不住擡頭往上看,雖然從這個角度,根本不可能看到他所在的操作室,但她還是無法阻止自己的行爲。
然後,終於,到了下班時間,工人們一個個走了出來,走到停車場騎車、開車,離開。
她這時才發現這工地人很多,她可能會錯過他,但就在她掏出手機想連絡他時,她看見了在人群之中的他。
那麽多男人,每一個的穿着打扮都差不多,還戴着黃色的工地安全帽,她卻一眼就瞧見了他。
忽然間,就在這個時候,看着那個男人,她知道她爲什麽要來看他。
她想當面看着他,親口告訴他,讓他第一個知道這個消息。
懷安站起身,走出便利商店,快步走過去,但紅綠燈阻止了她,将她擋在馬路的這一邊。
她心急的看着那不動的小紅人燈號,仿佛她可以用意志力讓它變成可愛的走路小綠人,她看着他走去停車場,跨上了機車,她抓着手機正要撥號,螢幕卻跳出入侵警告。
她一怔,火速點進去查看,臉色在瞬間刷白。
有個高大的男人在公寓門外,他幾乎在同時發現了隐藏的攝影鏡頭,他仰頭看着那鏡頭,世界消失不見,只剩那男人的臉在眼前放大,男人用藍色的眼瞳看着她,一只藍眼靈活生動,一只藍眼卻死板生硬,然後他露出邪惡的微笑,張嘴吐出可怕的字句。
哈羅,愛麗絲。
你以爲游戲結束了嗎?
除非你死,它是不會結束的。
你是我的獵物,屬於我的,永遠都是——
說着,他笑着舉起槍,開槍射擊她。
不,不是她,是監視鏡頭,但因爲太過驚慌,她仍反射性的把手機丢了出去,那黑色的機子摔落馬路,在眨眼間被數臺駛過的汽車碾壓成可怕的碎片,就像她的人生一樣。
有那麽幾秒,她無法動彈,驚慌得想要逃跑,立刻轉身逃走,遠離這一切。
然後,她想起阿峰。
懷安慌張擡頭,看見那男人騎着車離開了停車場,上了路。
「阿峰!阿峰!」
她張嘴大喊,但他沒聽見。
「呂奇峰——」
她追了上去,隔着整條街,追着他跑,心慌意亂的高喊他的名字,可現在是下班時間,路上人車太多、太吵雜。
他騎着機車,一下子消失在車陣中。
更糟的是,相較於汽車,機車不會那麽塞,她知道她就算坐計程車也追不上他。
關于那人,阿峰什麽也不知道,他如果就這樣回去,絕對會被抓住,那家夥會用盡一切方式逼問他,她的下落。
她渾身發冷,恐懼與惡寒充塞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
直到這時,她才發現自己做了什麽。
從小,她總是被聰明能幹、斯文帥氣又有才華的男人吸引,所以她特別挑了一個學歷不高,樣貌普通,平常根本懶得思考的男人,爲的就是在需要時,随時能夠毫不留戀的離開。
她以爲找個男人嫁了會很安全,她以爲她若被發現了,只要逃走就好,她沒想到她竟然會愛上那個她一開始就打算抛棄的男人。
她是個自私自利的婊子,沒心沒肺的賤人。
她沒想過他們竟然會直接放那些惡魔上街,她還以爲他們對現實世界多少會有所顧忌,所以才會設置游戲的場所,所以之前才只派殺手追殺她,但顯然那只是她的妄想。
她是白癡,是傻子。
那些人全都瘋了,否則怎麽會做出那樣的事情?既然他們會設計那些可怕又殘忍的游戲,又如何會對任何事有所顧忌?
想到他可能有的遭遇,她幾乎就要吐了出來,然後她想起他不會直接回家,他會先去事務所接她。
她沖到捷運站,可在月臺上,當入城與出城都有車同時到站時,她知道自己必須做出選擇,回事務所,她不一定攔得住他,可若是她先回家,她一定能比他快。
她可以引開解決那些人,那些獵人。
她很害怕,她知道那家夥不是唯一一個,他們從來就不會只有一個。
天黑了。
街上的燈亮了起來,城市裏的窗。被陸續點亮。
因爲塞車,懷安跳下計程車,飛奔過街巷,一轉過街角,她就看見自己家的窗戶已經亮起。
她心頭狂跳,一時間有些耳鳴。
她在捷運上就先和人借了手機打給他,但他沒有接,她只能在他手機裏留下訊息,說她在他工地哪裏,然後希望他沒有接到她時,會先查看手機,而不是傻傻的回家。
下捷運之後,他跳上計程車嗎,以爲她會來得及趕到,誰知卻遇到車禍,堵住了車道。
即便她已經留了訊息給他,她一樣當機立斷下車一路狂奔,瞬間松了口氣,但她知道她的時間不多。
他或許還沒有到家,但随時都可能會到。
現在,她只選用做一件事,她必須解決那些獵人,被看到,然後開始逃亡。
過去,她一直以來,。都只想着要如何逃亡,可從來沒想到竟然有一天,她會像這樣心甘情願的自投羅網。
她每踏出一步都想轉身,但她知道她若轉身逃走,他不可能有活下去的機會,但她不一樣,她知道自己要面對的是什麽,她知道如何逃跑。
而且,這是她的地盤。
她趁着隔壁連棟公寓的鄰居開門時候,快步上前,閃身進門,然後一路往上爬到頂樓天臺,翻身圍牆。
當初她會選擇租下這裏,就是因爲它是連棟公寓,頂樓的圍牆有和沒有一樣,等於是有兩座樓梯,兩個出口。
她悄身來到自家屋頂上方,走到在防火巷的後陽臺上方,把包包放下,掏出手槍,然後小心翻過女兒牆,踩在塑膠的遮雨棚上,她每一步都很小心,确定自己每一腳都踏在支撐遮雨棚的鋼架上方。
這時已是吃飯時間,空氣裏充滿了食物的香味。
當懷安來到浴室的透氣窗旁時,她扶着牆,窗玻璃是不透明的,但她習慣留一條縫隙透氣。
浴室裏沒人,她小心推開不透明的窗戶,攀住窗沿轉了進去,那窗不大,一般男人是過不去,卻足夠讓她通過,這也是她當初選擇這屋子的另一個原因。
她在卧室裏遇見第一個獵人,她沒有想,舉槍瞄準,然後扣下扳機。
她比誰都還要清楚知道獵人不一樣,他們都是一些心理變态的連續殺人犯,每一個都是。
她沒有時間害怕,她必須解決他們。
少一個是一個。
因爲沒想到她會從浴室裏出來,他被一槍射中胸口,然後她在槍上裝了消音器,那家夥倒地的聲音依然引來了第二個人從門口沖了進來,她在開槍,對方也一樣,她的手臂被射中,手槍一次從掌心松脫,她不退反進,抓着浴室裏拿到的清潔鹽酸灑到那家夥的臉上。
她轉身再跑,他一槍又射在她前方。
「哈哈哈哈——跑啊,跑啊,你跑啊,我看你能跑到哪裏去——」
那變态故意玩弄她。每一槍都射的離她很近,又不會真的打到她身上,她包頭卷在地上,大聲尖叫。
「不要——」
他哈哈大笑,走上前來擡腳踹她,她試圖保護自己,但那家夥依然不肯停下來,只是大笑的一腳一腳的踹着她。
「你跑啊,不是很會跑嗎?在跑啊——」
她手腳并用的往旁邊爬,卻被他抓住頭發,往另一邊拖行。
「啊——好痛——別這樣——不要——」
那獵人槍口依然對着她,但她看見一瞬間他眼裏透出難以壓抑的興奮。
她知道自己看起來是什麽樣子,她的衣襟在混亂中被扯開了好幾顆扣子,袒露出大半個酥胸,雖然還穿着胸罩,但那也遮不了多少。
她很清楚這稀栆陸蠛芫煤芫妹揮信人,所以她背靠着沙發,大口大口的揣着氣,含淚看着他,舔了舔唇道:「你想……怎樣都行……我不會……不會反抗……」
那變态緊盯着她,瞳眸收縮。
她喉嚨緊縮,強迫自己慢慢張開雙眼。
下一秒,他朝她壓了下來,将她壓在沙發上,低頭親吻她。
她沒有反抗,即便他試圖脫她的褲子時也沒有,她只是瞻鬥着、呻吟着、哭泣着,然後在他神獸掏他自己的男根時,從沙發椅墊下的暗格裏,掏出那把藏起來的手槍,朝他的肚子開了一槍。
那家夥渾身一震,憤怒的大叫,舉槍就要朝她開槍,但她沒有給他機會,她早已一手抓住他持槍的收,然後将搶口高舉,朝他那只冰冷生硬的眼,又開了一槍。
他噴了她一頭一臉的血,然後往後倒下,再也沒有動彈。
她不再哭泣,只是麻木的從沙發上站起來,把被脫到一般的褲子拉好,看見那個被鹽酸潑到的男人已死在卧房門口,眉心中央被打了一槍,她才發現那想上她的獵人本來就打着同樣的主要。
她是女人,是獵物,他們想對她怎麽樣都可以,
獵人於獵人之間雖然會合作,但也同時是對手合敵人,只有殺了她的哪一個,才能取得分數于賭金。
她沒有花時間多加清洗自己,只是拿了毛巾沾水擦去臉上血水,用最快的速度脫掉沾了血的衣褲,換上新的,然後拿了之前早就收拾好的逃難包,關上門往後院的門和防臺窗,打開廚房的瓦斯,做了定時裝置。
她不想怎麽做,不想燒掉這間屋子,燒掉和他一區居住的公寓,可是她沒有別的選擇。
只有燒了它,然後舌下一切再次逃跑,那些人才會知道她沒有任何留念,才會認爲他貴她沒有任何意義。
唯一慶幸的是,隔壁的小情侶早在上個月就搬走了,樓下的兩戶人家都是生意人,通常十點以後才會回來,今天晚上除了她之外,不會再有人受傷。
不敢浪費時間,她沒再多看一眼,只狠心關上門,下了離開。
他家失火了。
當呂奇峰騎車轉過轉角時,就看見兩人住的屋子正在燃燒,沖天的烈焰将夜空照亮,好幾輛消防車擠在巷子裏,堵塞了道路,幾名消防員站在雲梯車上,正對着那燃燒的公寓灌水,但即便如此,也無法阻止大火狂燒。
狗屎!她那八婆同事說她身體不舒服,下午就先回家了!
他心頭一震,扔下機車,推開人群,大步飛奔過去。
「讓開,讓我過,媽的!那是我家!我老婆還在裏面!」
「先生!你冷靜點!冷靜點——」
「我老婆呢?我老婆先回來了!你們看見她了嗎?」
阻止他的消防員一聽,鎮定的問:「你确定她在屋裏?她有手機嗎?你和她連絡過了嗎?」
他聞言,這才匆忙掏出手機試圖連絡她,卻看見她之前傳來了一封訊息,他連忙點開來看,一見她說她人在他工地那裏,他方松了口氣。
「抱歉,她不在家,她去找我了,應該還沒到家。」
「先生,你家還有別人嗎?」
「沒有,就我和我老婆兩個。」
他搖頭回答那消防員的問題,邊試圖回撥,那手機卻是個陌生人接的,說是之前有個女人說她手機壞了,和他借了手機。
一聽當時她是在回家的捷運上,他心頭一寒,急到快瘋掉,再次試圖往前擠,手機卻再次響了起來。
「阿峰,是我,你冷靜點,我不在家裏,我已經出來了。」
「你在哪裏?」聽到她的聲音,他喘了口氣,一手巴着頭,看向四周,試圖尋找她。
「我沒事,火是我放的,對不起,但我不得不這麽做。」
一直以來,他都知道她有點問題,卻不曉得她的問題這麽嚴重,竟然讓她放火燒了房子。
「出了什麽事?你在哪裏?」他再問,一邊捜索人群:「告訴我你在哪裏?」
「我不能,有人在追殺我。」她匆匆告訴他:「別看了,別再找我。」
周圍擠滿了圍觀的人,但他看不到她,到處都沒有,他不再張望,只是啞聲道:「懷安,我能幫你,相信我,告訴我你在哪裏,讓我幫你。」
她喉音微哽,沒理他試圖提供的幫助,只快速的道:「我把存款簿拿出來了,放在你的機車車箱裏,還有一些我另外存的錢,那些應該夠你重新安頓下來。」
他猛然回身,看見那倒在地上的機車不知何時被扶起來了,他沒有立即拔腳朝機車那裏跑去,他知道她會這麽說,一定是已經離開了那輛車,離得大老遠了,所以他只是遮住耳,閉上眼,注意聽手機裏傳來的聲音。
「我不需要那些錢。」他咬着牙,道:「我說過,你不是一個人,你有我,你忘了嗎?不管什麽事,我們都可以一起面對。」
她沈默着。
他可以聽見她急促的呼吸聲,聽見她微微的哽噎,還有車聲、喇叭聲,某個人一再用僵硬的聲音重複同樣的話。
全……全……上……全票上……
是公車。
他猛地睜開眼,轉身就朝另一頭巷口跑去,他沖過轉角,沖過那間發出歡迎光臨音樂的超商門口,騎樓下人來人往,有一些人在公車站牌下排隊,但沒有一個是她。
他再往對面看去,一眼就看見一輛開走的公車後,有個戴着棒球帽,穿了一身黑的女人正站在公車站牌下,那黑衣黑帽黑褲讓她幾乎融在黑夜中,那和她平常素雅的裝扮一點也不一樣,但他知道那是她。
她看見他了,他聽見她倒抽了一口氣,看見她微微一僵。
「不要。」他開口阻止她,「別讓我在街上追着你跑,相信我,那不是個好主意。」
眼前的馬路又寬又大,來往汽車車速極快,最近的斑馬線遠在百公尺之外。
她僵在原地,幾乎有些氣急敗壞的冷聲說:「你別做蠢事,我不是你認爲的人,葉懷安甚至不是我的名字。」
「我娶的是你的人,不是你的名字。」他壓着怒氣道。
有兩輛公車遠遠的駛來,眼看就要停到她面前,他知道她随時都有可能跳上那班車,管他目的地是哪裏。或者更可惡的是,假裝她上車了,卻沒上去,而是轉身逃走。
「懷安,這三年,我讓你失望過嗎?」
她沒有回答。
「有嗎?」
她隔着大老遠的距離,和無數輛飛駛而過的車,看着他,啞聲道。
「沒有。」
「那就讓我幫你。」他說。
公車來了,緩緩放慢了速度,就要遮住了她。
「老婆,」他凝望着她,匆匆開口要求:「別上車。」
公車遮住了她的臉,她的人,他聽見她開口吐出瘠啞的字句。
「對不起,你把我忘了吧。」
下一秒,她按掉了通話鍵。
他咒罵一聲,顧不得眼前的車流,沖了過去。
喇叭聲、煞車聲瞬間大作,他差點被其中一輛車撞到,但及時閃了過去,可當他沖到對街時,那兩輛公車已經開走,站牌下也沒了人影。
他一咬牙,選擇拔腿追蹤其中一輛公車,他一直讓那公車保持在他的視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