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地下室有好幾個房間,大部分都沒有開燈,只有那間以各種機器和電腦螢幕環繞周圍的房間仍亮着燈。

那位在地下室長廊最底部的房間,冷氣開得很強。

她知道,低溫是爲了讓電腦運轉維持正常。

若不是正身處其中,她光看外表,絕不會想到這麽破爛的公寓地下室,竟然會有如此高級的電腦設備。

當她回神時,她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縮坐在那張大椅子上,回答問題。

幾個小時前,眼前這冷得像冰的男人,把她帶下樓之後,給了她這張椅子,然後坐在她對面,告訴她,他是紅眼安全部門的負責人,之後就開始提問。

這房間裏的設備,十分高級先進,有一些她甚至認不出那是什麽,當他開始問問題,并給她看了眼前這套電腦的強大功能之後,她立刻就忘了旁邊的一切事物,如實回答他的問題,告訴眼前這男人,她所記得的一切。

從游戲公司的名字,老板的名字,同事的名字,游戲裏獵物與獵人名字、模樣、年齡、職業,所有一切特徵。

他在她面前搜尋那些人的資料,查出獵人被判刑或執行死刑的場所與時間,獵物失蹤的地點與時間,然後将所有資料交叉比對。

這臺主機強大到讓她嘆爲觀止,她看得目不轉睛,不時補充他所需要的資訊。

他告訴她,莫光失蹤的經過,以及後來另一位曾被玩家抓走的獵物湛可楠的事。他們對游戲所知的大半資料,都來自那位湛小姐,但也有不少,是他們這幾個月自行查探出來的部分,包括了獵人等級的事。

這中間,他老婆拿了一壺熱咖啡過來,還給了她一份三明治。

她沒有胃口,但他要求她吃掉。

「你需要進食,我不希望你血糖太低,讓記憶混淆。」屠震說。

她吃了那份三明治,捧着那杯咖啡。

他在她進食時,也吃了一些,等她吃完後,才又繼續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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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知道游戲會設置特定場所,玩家稱其爲獵場,多數都是短期的,但有少部分,極少的部分,是長期的獵場。我們認爲,那是因爲游戲規定,獵物若未被完全獵殺,因爲賭局的關系,游戲就會持續。」

她喉頭一緊,點頭道:「是的,那是游戲規則之一,但規則是會改變的。」

「我知道。」屠震點頭,「但我現在需要你告訴我,你所待的那兩處獵場在那裏?」

要她回想那兩個地方,不是很快樂的事,但确實必要。

「我并不是很确定正确的位置,只知道大概,那兩處都是人煙罕至之處。」

「那不是問題,我們可以從一些細節,盡量縮小範圍。」

她捧握着那杯散發着溫暖的咖啡,但沒有喝,只舔了舔唇,仔細回想,道:「第一處,在南美洲,亞馬遜叢林,那裏是文森帶我出來的。第二處,在非洲,剛果。」

「不是島?」

「不是。」她回答了之後,看見他藍眼中閃過失望的神色,才領悟過來,「莫光在島上?」

「對。」

「我很抱歉。」她不自覺脫口。

可眼前這男人,一點也沒有氣餒的意思。

「你不需要抱歉。」他看着她,堅定的說:「你給的消息,遠超過我們過去九個月的努力,那間游戲公司雖然已經轉手,但我認爲還是有蛛絲馬跡可循。你若能幫我找出你待過的獵場所在地,将會更有幫助。」

她點點頭,将所知的一切都告訴他,試着幫他找出她曾經待過的那兩處獵場的正确位置。

屠震是個很聰明的人,記憶力驚人,腦袋條理分明,同時可以處理好幾件事。

他在和她說話的同時,電腦螢幕裏,偶爾會有畫面或訊息跳出來,有些甚至是即時畫面的現場實況,他一邊口頭上協助對方,一邊還能用鍵盤輸入她給的資料,或者反過來處理。

那些人,他稱之爲調查員的人,身處世界各地,有些地方是白天,有些地方才剛要天亮,有些地方夜正深。她看不見面孔,但能看見他們眼前的畫面,那感覺和那些所謂的獵人鏡頭極爲相似,讓她一瞬間有些恐慌,然後她聽見他們互相開着玩笑,做着瘋狂又好笑的事,有一個男人徒手就打倒了持刀圍着他想搶劫的一群流氓,另一個男人一邊抱怨一邊拿着刷地板的長刷,制伏了一群持槍的阿拉伯人,另一個在雨林裏的家夥甚至還把鏡頭拿下來,惡作劇的嘟着嘴親了鏡頭好幾下。

「阿震哥,我最愛你了,啾啾啾啾——」

那是她唯一看見的人,那家夥黝黑俊帥,開朗無賴,然後笑着從她這一輩子見過最高的懸崖上跳了下去。

差不多在這時候,她才知道屠震是故意帶她來這房間,還刻意開啓這些畫面、聲音給她看的。

他在展示,讓她看,這間公司的設備、成員,和能力。

然後,有個異常面熟的男人出現在畫面上。

男人有着冷酷的面容,高挺的鷹勾鼻,和吓人的高傲氣勢。

「我秘書通知我,韓武麒想要追加預算。」

「對。」

男人眉一挑,道:「把你那個立體投影設備的專利讓給我,他就能拿到他要的錢。」

「可以。」他眼也不眨的說。

「該死,你這小子讓我覺得自己像土匪。」男人怒目瞪着他。

「我們需要錢。」他坦白的道:「你有錢。」

這句話,讓對方畫面外的女人笑了出來。

男人擰着眉,好氣又好笑的看了那在鏡頭外的女人一眼,讓她收住了笑,這才把視線拉回來,道:「臭小子,告訴姓韓的,他會拿到他的錢。我會讓人把合約傳給你,你簽好之後傳回來。」

「沒問題。」

男人結束了通訊,而她從頭到尾,只能目瞪口呆的瞪着那錢多到數不清的億萬富豪,等到他消失了,屠震轉回來面對她,她才忍不住開口問。

「那是藍斯、巴特嗎?」

「是。」

「他和你們是什麽關系?」

「他暫時是我們的提款機。」

這個答案,讓她傻眼。「提款機?」

「金主。」他看着她,說:「如果沒有大量金援,很難對付那些有錢有勢的玩家,所以武哥找了巴特當靠山。」

她無言的看着他,終於了解,爲什麽阿峰如此相信紅眼的人能幫她。

他之前說武哥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她還不覺得。

可如今,她想,那位看起來嘻皮笑臉的男人,确實清楚自己在做什麽。

這麽長久以來,她第一次覺得,似乎從黑暗之中,看到了一線曙光,一絲希望。

她會答應下樓來回答問題,本來只是爲了能藉由這個方式,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不讓自己沈浸在失去他的痛苦中,從沒想過,這間公司,這些人,真的有可能幫得了她。

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屠震看着她,放下了手中的咖啡,道。

「兩點了,今天我們暫時先到這裏,我想你也累了,先回房休息吧。若有任何需要,你可以打內線按0,就能找到可菲。」

兩點?下午兩點嗎?

她一楞,才發現自己在這裏待了十幾個小時,她根本沒有注意到時光的飛逝。這一夜,過得好快。

至此,她方知,眼前這男人,爲什麽會要求她下樓,會在她剛簽下離婚協議書時,就要她來回答問題。

他是個聰明人,太聰明了,那雙藍眼,清澈如一汪山泉。

她放下手裏依然滿滿一杯的咖啡,站了起來,因爲貧血,她晃了一下,但那男人伸手試圖扶她。

她反射性往旁退開,沒讓他扶。

「抱歉。」他的手停在半空,她尴尬的擡眼,道:「我只是不習慣人家碰我。」

「你OK就好。」他收回手,淡淡道:「我想你應該找得到樓梯在哪裏。」

她是找得到,她轉身朝敞開的門口走去,卻聽到那重新轉身面對那些螢幕的男人又開口叫住了她。

「葉小姐,雖然你和阿峰離了婚,但你不需要和我們客氣。事實上,我想,你會被游戲玩家再發現,恐怕和我們有關。去年迪利凱被起底,他們顯然已經查出在背後操縱這一切的是我們,所以才會派人來這城市,因此發現你躲在這裏。他們會這麽快對你動手,顯然是因爲在游戲裏生存下來的你知道太多,你是他們的心頭大患。」

她一楞,回頭只看見那男人轉過身來,道:「我們這幾個月,在世界各地的停屍間發現不少獵人,我猜游戲規則可能已經改變,不再局限於少數獵場。既然那些獵人滿城在找你,我希望你不要傻得跑到外面去,反正既然要躲藏,不如躲在我們這裏,別的不說,至少能安心睡覺。」

說着,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遞了一張名片給她。

「不過,你若想離開,我想讓你知道,如果有需要,你随時都能再和我們連絡,阿光就和我的親弟弟一樣,你幫我找到了讓他回家的路。當然,如果你願意繼續留下來幫忙,我個人會非常感激。」

她沒接過那張名片,只看着他,喉嚨有些發幹。

「就算找到的只是他的屍骨也一樣嗎?」

「我相信他還活着。」他斬釘截鐵的說。

「說不定,當他真的回來時,你們會發現他早已變了,變成了完全不同的人。」

她無法控制的說:「那游戲,讓人瘋狂。」

他凝視着她,道:「你并不瘋狂。」

她撇開視線,喉頭緊縮,但仍忍不住說:「你并不知道。」

「你若有疑慮,我們公司有一位專攻神經科學的博士,對精神醫學也有研究。她叫夏雨,是個醫學天才,現在正和她丈夫一起到德國參加醫學會議,下星期就會回來,我可以請她幫你安排一次全面性的檢查。」

他說着,把名片又遞到了她眼前。

這一回,她沒有拒絕。

她接過名片,走出門去。

待那女人離開之後,屠震才走回自己的椅子坐下,若有所思的看着茶幾上,那杯她整個晚上都不曾喝過一口的咖啡。

她才上樓來到一樓,就在樓梯間遇見了屠震的老婆。

「噢,嗨,葉小姐?呃,懷安?我可以叫你懷安嗎?你和阿震談完了嗎?」那可愛的女人露出怯怯的笑容,「我是可菲,丁可菲。你餓了嗎?我在二樓廚房裏炖了一鍋雞湯,可能沒有很好吃啦,但填填肚子還可以。」

她楞看着眼前這笑得如小花般嬌羞燦爛,像是對人毫無防心的女人,有那麽一秒,不知該如何反應,結果等她回神,她已經被這女人帶到了二樓,穿過客廳,來到廚房,坐到了椅子上。

「今天是假日,隔壁建商休息,不然平常這時真的是吵死人了。」

可菲說着,邊在廚房裏像陀螺似的轉來轉去,邊繼續道:「不過我剛剛已經幫你把房間整理好了,還有新的牙刷和換洗衣物,浴室裏的髒衣服我拿去樓上洗了,希望你別介意,我不是故意的,但我收阿峰的髒衣服時沒注意,洗完要曬時才發現你的混在裏面。你要是需要什麽吃的用的,都可以和我說,我會去幫你買回來。」

當那女人終于停下來,她眼前已經擺了一碗菜飯、一碗雞湯,一盤鹵白菜,和一小盤的水果拼盤。

「別客氣,你快吃吧。」可菲拉開一張椅子,坐了下來,道:「我知道你一定餓了。阿震就是那樣,一忙起來就忘了時間,老是忘記吃飯,我才正要下樓呢。」

在這女人拉着她到廚房之前,她真不覺得餓。

可看着眼前這些熱騰騰的食物,她才發現她确實餓了,再加上那女人用那種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她要是不吃她煮的東西,她的臉就會像被打的小狗一樣,瞬間垮下來。

因爲不想感覺自己欺負了小動物,她拿起雞湯,先喝了那熱燙燙的雞湯。她慢慢的一口一口的吃菜飯,這女人的食物,真的十分好吃又溫暖,就像之前那雜菜粥一樣。當她擡眼朝那被喚作小肥的丁可菲看去,只見她露出欣慰又開心的笑容,讓她整張小臉都亮了起來。

「好吃嗎?還可以嗎?會不會太鹹?」

那模樣,看起來真的好像小狗狗,要是給她一條尾巴,她八成已經卯起來在搖了。

她見狀,差點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頭,這莫名的沖動讓她楞了一下,只能回道:「不會,很好吃。」

聽到稱贊,女人眼睛變得更亮,因爲單純的笑意而變得彎彎。

「那你快吃,再多吃一些。」可菲興沖沖的說:「不夠鍋裏還有喔。」

電話聲在這時響了起來,可菲立刻跳起來去接,講沒幾句就挂了電話,回身和她道歉。

「懷安,不好意思,我有些家事要做,得先離開。你慢慢吃,不夠就自己添,千萬不要客氣喔,反正你不吃,等一下也會被其他人吃完的。二樓這裏是公共空間,你想待在這裏,或上樓回房休息都行。有事就打——」

「內線按0。」她忍不住介面,溫聲道:「我知道,謝謝你。」

「沒錯。那我先下去了,晚點再聊。」可菲笑着對她揮揮手。

見那女人轉身就要離開,她忍不住開口叫住她。

「等等……」

「嗯?怎麽了嗎?」可菲迅速停下動作,張着大眼回身看她。

「阿峰他……」她舔舔幹澀的唇,硬着頭皮問:「還在樓上嗎?」

「你放心,他不在,去工作了。」

所以,他走了。

當然,他得回去工作,回去當塔吊員,回去過正常的生活。

塔吊操作雖然辛苦,但與和她一起相比,危險層級完全是兩回事。

這樣很好,他離她越遠越好。

她松了口氣,但同時卻也感到無法控制的痛,絞扭着心頭。

但那女人還在,且正看着她,她極力保持鎮定,擠出一抹微笑。

「謝謝你。」

「不客氣。」

可菲笑着擺擺手,掉頭迅速離開,還沒到樓梯間就開口朝外大聲喊着:「等一不要先潑水,要先掃地啦!」

懷安被她吓了一跳,但那女人一下子就跑得不見蹤影。

廚房裏只剩下她一人。

午後的陽光,迤逦進窗,灑在流理臺上。

她低下頭,伸手扶着冒出青筋的額,張嘴喘了口氣,将壓了一晚上的痛,硬生生再壓回心底。

沒關系的,她沒事,她沒事,不會有事。

她再吸氣,又吸氣,把幾乎湧出眼眶的痛,再次咽下。

那花了她一點時間,但她做到了。

當她再擡頭,她強迫自己坐在原地,喝完了雞湯,吃完了菜飯,又吃了半盤的水果,真的吃不下了,才把剩下的菜和水果拿保鮮膜包起來,冰到滿是食物的冰箱裏。

這間廚房又大又寬敞,冰箱有兩臺,甚至還有一臺獨立的冷凍庫,但所有的東西都被收得整整齊齊的。

她洗了碗筷,擦幹了手,這才轉身上樓。

可到了樓梯間,她很快就發現不對,樓梯濕答答的,有水正從樓上流下來,上面還一直傳來嬉笑怒罵的喧嘩聲。

因爲好奇,她到了三樓之後,忍不住又往上探看,只見四個七到十二歲左右的小男生,光着腳丫,像猴子一樣的提着水桶跑了下來,其中一個還是把扶手當滑梯滑下來的。

「借過、借過、借過……」

四個男孩邊笑邊喊,她側身讓他們過,但之後一個更小的孩子,有樣學樣的坐着扶手滑了下來,她吓了一跳,眼看那大概只有四歲的小女生就要落地,地上還有積水,她連忙上前,但之前跑過去的男孩,有一個折了回頭,一個箭步接住了那小女生,卻因爲踩到積水,瞬間滑倒。

她伸手及時抓住了他,沒讓他腦袋落地,那小女生抱着他的脖子,咯咯直笑,開心的道。

「好好玩,再來一次!再來一次!」

「再來一次個鬼啦!你這個跟屁蟲是想吓死誰啊?」那皮膚黝黑的小男生對着那小女生翻了個白眼,爬站起身,看見她,立刻擺出營業用笑臉,不忘彎腰道謝:「美女姊姊,謝謝你的幫忙。」

她一楞,只覺那笑臉很眼熟。

「呃,不客氣。」她說。

「阿澤,你搞什麽,動作快一點啦!」另一個小男孩從二樓轉角探頭往上喊。

「來了啦!」他探頭回應,跟着轉頭就把那小女生塞到她懷裏,「美女姊姊,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這一只先拜托你,我馬上就回來。」

她還沒來得及拒絕,那油嘴滑舌的男孩已經一溜煙跑得不見蹤影,留下她和這個軟綿綿的四歲小女孩一起。

她傻眼,一時間不知該怎麽辦,只能抱着她,和她大眼瞪小眼。

小女孩看着她直笑,一點也沒有一般孩子會有的害羞及怕生。她本想将這小女孩放下來,那些男孩卻在這時又從樓下跑了上來,這次那些空桶子裏,全裝滿了肥皂水,她見了,只能抱着她退到一旁,讓他們過。

「美女姊姊,再等我一分锺,我馬上就回來。」那個年紀較大的男孩露出一口白牙,笑着保證,然後三步兩并的沖上了樓。

結果,他的馬上就回來,重複了好幾遍。還真的每隔一兩分锺,他或某一個男孩就會出現,這次拿水桶,下次拿刷子,跟着拿抹布,然後又沖去拿地板蠟。

他們下樓都是用跑、用跳的,不然就是滑着扶手下來,有幾次爲了趕時間,甚至是直接抓着扶手,翻到下一層去,若不注意看,還真會以爲這些男生是一群雨林裏的猴子。

跟着第一個男孩以秋風掃落葉之勢,拿着掃把虎虎生風的掃過每一層階梯,經過了她和那女孩,然後繼續往下。第二個男孩手提水桶,一路潑灑肥皂水經過。第三個拿着刷子卯起來刷洗,第四和第五位是拿着水管和刷子的女生,将肥皂水沖洗幹淨,第六個是原先那個帶頭的男孩子,他抓着舊衣服和第一個重新跑上來幫忙的掃地男孩一起擦去所有水漬。第二和第三個男孩也回到樓上,跟在兩人後面拿幹布和地板蠟一階一階的打着躐。

前面幾個步驟,他們從頭到尾花了不到二十分锺,可打蠟這事沒法混水摸魚,所有孩子,最後全都一起蹲在樓梯上拿着幹布和地板蠘打蠟,就連那小女生也要求下地,拿了塊幹布一起。

等她發現,她也已經跟着蹲跪在樓梯間,幫忙他們打蠟了。

說真的,她不是很确定這些小朋友是從哪跑出來的,但既然是在這公寓裏,應該是紅眼員工的孩子?她不知道。

不管怎麽說,這是另一個她應該要盡快離開這裏的天啓。

這裏有孩子,她無法理解他們明知有獵人在追殺她,爲何還讓她待在這地方,她不想牽連別人,更不想害死孩子。

她得走了,現在,馬上,立刻就走。

等她擦好這一階,幫忙擦亮這一階之後,她就離開。她一再這樣告訴自己,結果每次她想起身,卻又忍不住繼續往下擦。她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事,但她實在看不順眼上面這裏被擦得幹幹淨淨,下面那一階卻還是灰蒙蒙的。

而且幫樓梯打躐,讓人有該死的成就感。

結果,她擦了一階又一階,到最後甚至沒再多加思考。

不知過了多久,一樓到五樓的樓梯,被他們打掃得幹幹淨淨,上了蠘的樓梯變得幹淨又清爽,磨石子地的石頭都像寶石一樣閃閃發亮。

做完所有的工作之後,也許是爲了感謝她一起共同奮鬥,她又被帶回二樓客廳,還分到了一杯草莓口味的霜淇淋。

她坐在沙發上,看着它,有些呆楞。

見她不動,阿澤晃了過來,好奇的問:「美女姊姊,你不喜歡草莓口味的嗎?我爸說女生都喜歡草莓口味的。」

「才不是呢,是巧克力啦。我媽說女生最愛巧克力啦。」說着,男孩挖了一湯匙自己的,分給了她。「喏,這給你,很好吃喔。」

「哪有,我是女生,我就比較喜歡香草口味的。美女姊姊,你吃我的。」

結果,那些孩子争先恐後的,很快就把她的杯子堆滿了不同口味的霜淇淋。

他們那麽熱情,她也不好拒絕,結果只好乖乖把霜淇淋都吃光了。見她如此捧場,孩子們才開心的又在客廳裏玩鬧了起來,甚至打開了電視,玩起了電玩。

說真的,她累了,早該上樓回房休息,就算睡不着,也該爲将來做點打算,她不該再繼續留在這裏,應該要再去和那走私偷渡船連絡,安排離開的時間。

可是,眼前這些男孩與女孩,如此的天真活潑,歡笑聲、吵鬧聲此起彼落,不知爲何,卻讓她莫名安心。

然後,不知何時,那四歲的小女生窩到了她身邊,呵欠連連,等她察覺,她也已經昏昏欲睡,還忍不住把腳都縮到了沙發上。

她不能在這裏睡着,當然也不會在這地方睡着,她只是閉一下眼而已。

可是,這地方好溫暖,夏日午後的風,透窗而進,孩子們笑着、鬧着,感覺那般平和。

她合上了眼,再睜開,又合上。

一下子就好,她想着,閉上了眼。

一個小時後,男人走了進來,孩子們安安靜靜的圍在沙發旁,像看睡美人一樣的看着她,當他們瞧見他,他朝他們比了一個安靜的手勢。

阿澤把壓在她腿上的小妹抱了起來,男人則伸手将那女人從沙發上抱起。

她抽搐了一下,試圖睜眼,但他只是低頭在她耳邊低聲安撫。

「呼,沒事的,你睡吧,還早呢。」

她嘆了口氣,如往常一般,放松下來,依偎在他身上。

他知道,她只是因爲太累、太疲倦,才會誤以爲還在從前,可她這不自覺的行爲,仍讓他心口發緊。

剛在阿震哥那裏,他從螢幕上,看見她在樓梯間幫孩子們打蠟,差點忍不住上來阻止她。

但他知道,她如此疲倦,卻還是卯起來幫樓梯打蠟,是爲了逃避現實,是因爲 不敢自己一個人回房,一個人會想太多,會壓不住苦,吞不下痛。過去,有好幾 次,她做了惡夢,情緒很差時,就會半夜爬起來做家事,把所有東西都擦洗得乾乾 淨淨的。

那是她麻木自己的方式,單調的工作,能讓她什麽都不去想,讓她累到什麽也 無法想,然後她才能睡着。

他抱着這倔強又頑固的女人轉身上樓,送她回房,上床,蓋好棉被。

她一躺上床,整個人又蜷縮成一團,咬着唇,擰着眉,眼角還泛出了淚光。 他應該要走了,卻無法控制的坐在她身旁,抹去她眼角的淚,再一次又一次的 輕撫着她的眉心,直到它們舒展開來。

他很想和她一起躺下,好想将她緊擁在懷中,像過去那三年六個月,陪着她 睡,哄着她睡,但她并沒有邀請他,而他承諾了不會再騷擾她。

所以,即便不想,他仍是抽回了手,把一個枕頭塞到她懷中,起身離開了那個 房間,替她關上了門。

無論如何,至少她還在這裏。

雖然她承諾會留下,可他知道,那只是她的敷衍之詞,就像他說過的,她随時 都能再跑。她不欠他們,不欠紅眼,沒有義務留下來幫忙,而逃亡對她來說,早已 成爲本能。

他真該感謝樓下那群猴子,讓她忙得忘了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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