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水下
第十六周
抹腹,即是俗話說的肚兜。即便如今異變叢生,男女之防、貴賤之別已不像從前那般泾渭分明,卻也依然存在。徐平這般要求,着實過分。
他話語一出,花和尚和屠夫均忍住了笑,互相對視,擠眉弄眼。小童趙鎖陽面露不忍之色,咬牙切齒,雙拳緊攥。
屠夫大笑着前跨一步,随即麻利地褪了上衣,露出肥壯的上身來,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道:“我會凫水!統領你說今天訓什麽吧,我孫升照做沒問題!”他名喚做孫升,異能是拟出繩索捆綁于人。
徐平手上稍稍用力,将那冷眼獠牙的食人魚化作一灘血水,随即微微閉了閉眼,慵懶道:“我也不會過多難為你們。我會以我的異能,為你們設置一道屏障,隔開湖水,因而即便你們不會凫水也沒關系。只是……”他将釣竿随意擱至一旁,輕輕回身,面貌琳琅照人,“只是我所特地設下的屏障,十分之脆弱。只要有一只食人魚穿入了屏障,這屏障即會瓦解個幹幹淨淨。便是沒有食人魚,一條湖草也可以穿破屏障。”
宦娘一直長在杏花巷附近,哪裏有凫水的機會?
她平靜地對上屠夫和花和尚充滿淫邪,等待看好戲的眼光,随即向着徐平凝聲道:“我會小心謹慎,盡力保證屏障不會破掉,是以也沒有凫水的機會,便不用褪衣了吧?”
花和尚知道她和蕭吟珍關系親近,便存了為難之心,冷笑道:“入了宮城,便要聽從統領號令。我們都脫,獨你例外,這算是什麽道理?小娘子,你可別以為統領大人會憐香惜玉,徐統領向來最是公正嚴明。”
徐平卻笑了笑,随即道:“好,不過若是你的屏障破了,你可得付出些代價才行——便在水下多待兩柱香的時間罷。”
話及此處,他淡淡地說道:“不必拖延了,全都下水去吧。都給我待夠一個時辰再上來。”
他一一為這五人設下了隔開湖水的屏障,宦娘生怕她後下水後,遭花和尚和屠夫等人為難,便第一個潛入水裏。
湖水是分外肮髒的灰綠色,徐平的屏障雖能隔開水,可惜卻隔不開那股難聞得令人作嘔的臭氣。宦娘眉頭緊蹙,初一入水之後,不會凫水的她很是無措,只能不住地下沉。
湖裏穢物頗多,有宮人的繡鞋,有殘肢斷手,有成群成叢,随波蕩漾,恍如怪物長臂一般的黑綠色湖草。在湖草之間,偶有血紅色光芒乍閃乍滅,宦娘心上微凜,定睛細看,卻原來正是方才徐平釣上的食人魚。
她心上分外緊張,只要有任一東西穿過了她的屏障,她就會被這肮髒的湖水圍困,不會凫水且還要別人多待兩柱香時辰的她勢必只有死路一條!
宦娘不住下沉,小心避開種種雜物及舞動的湖草,心裏暗暗有些後悔——之前入水太過急躁,早知便該系緊裙擺,脫下外衣,如今這都成了累贅!
正這樣謹慎地避繞時,宦娘驟然感到身後傳來一陣異樣的壓迫之感。她乍然回首,正撞上兩個赤露身子,只着亵褲的男人,一個光頭花和尚,一個肥壯屠夫,眼中俱透着色意,甚為邪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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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你了。”
那肥碩男人咧嘴開笑,露出一口污穢黃牙。
花和尚摩拳擦掌,“還不曾和哪個小娘子在水裏頭做過呢,想來那噗嗤噗嗤,咕咕作響,帶出一串氣泡的感覺定然相當美妙。”
屠夫大笑,“豈止豈止!二對一,更是美妙!”
宦娘大駭,當即沉下臉色,手上暗暗用力。那屠夫正笑得舒暢之時,忽地感覺兩眼一黑,面上恍若有血水滑下,疼痛異常。花和尚一看,立時大駭,指着屠夫道:“你的眼眶裏眼珠子沒了,就剩兩個黑石頭!”
宦娘強定心神,沉聲道:“你們給我往後退!若是惹我,你這雙眼睛便換不回來了!”
花和尚冷冷勾唇,邪笑道:“你知不知道,宮城之中,尤其禁止異能者私鬥。嘴上吵吵不管,便是我對你用強,也沒有人管,唯獨出手傷人,是要被重罰的!不但被人要被懲治,便連你接入宮城的親眷也要跟着受罰,輕則杖刑,重則處死。和尚我勸你還是乖乖地把眼睛給換回去,這件事兒便算翻了篇兒,不然的話,你可讨不着好。”
宦娘咬牙道:“換自然是可以換,但你們必須退走。”
屠夫緊閉雙眼,猶疑許久,終是拽着花和尚的胳膊,對他揚了揚了下巴。花和尚冷哼一聲,甚為不甘地帶着屠夫往遠處游去。
危機看似是解除了,可等到他們遠去,直至成為兩個微小的黑點時,宦娘集中精神,要換回屠夫的眼睛,卻忽地感覺周遭水紋一陣波動,仿佛有什麽東西霎地破碎。湖水失了隔斷,沾染上宦娘的肌膚,成股侵入她的口鼻,非但味道令人作嘔,便連那觸覺都分外黏濕混稠,宦娘狠狠一嗆,只感覺鼻腔內全是污水,大腦一片恍然。
屠夫等了許久,眼中疼痛絲毫未減,不由得怒罵道:“這小娘子膽兒真他媽肥!”
花和尚卻鎮定道:“她有所牽絆,不敢不換,必是出了事。你先往上邊游去,若是感覺身邊不對勁,直接化出繩索去捆,我一會兒再來尋你。”
屠夫心中狂躁,卻仍是不得已點了點頭,随即小心翼翼,仔細感覺周邊情況,向上游去。
花和尚游了一會兒,便看見宦娘正不住掙紮,手腳亂舞,顯然是屏障被破,又不會凫水,行将溺斃。
好色之徒最喜歡禍害良家女子,他之前看着這姑娘娴靜溫婉,又令人心生暖意的模樣,比看見那明豔照人的小辣椒蕭吟珍還要燥熱。此時宦娘身陷困頓,費力掙紮,看在花和尚眼中,反倒多了些情致。
他喝道:“你等着,我來給你渡氣!”
宦娘全力掙紮,鼻腔部已全部被污水堵塞,朦朦胧胧聽見有人要來給她渡氣,正驚喜之時,忽地反應過來這是花和尚的聲音。雖說救命要緊,餘的都是虛的,可是一旦落入花和尚手中,且還有求于他,她哪裏還有一絲清白可保?
這當真是個難題!她不能死,可卻也不能活着淪落至此!
花和尚雙手外劃,兩腳後蹬,興致勃發地往宦娘那兒游去。可剛游了一會兒,他便看清了宦娘周邊的情況,不由得大愕,登時停在原地,反應了一陣兒後,逃也似的往身後撲騰着游走。
方才隔着混混沌沌的污濁湖水,他只看得清宦娘掙紮,未曾注意那宦娘腳下的成群湖草生出了異象,原本平滑的草葉邊沿宛如齒痕,不住動作,恍若餓虎撲食一般向着宦娘群聚過去,攀上她的腳,繞上她的軀體,不住向上向上,動作極快,才一會兒工夫,便要将宦娘包成一個草繭了!
屠夫扒着岸邊等了許久,心上煩躁不已。他忽地感覺到水底有些動靜,連忙暗自運作繩索,卻忽地聽那人道:“別綁別綁!是我和尚!”
屠夫怒道:“我的眼睛怎麽沒被換回來?”
花和尚對待男的倒是将義氣的很,道:“那個小娘子被活了的湖草纏住了,必死無疑!我估摸着不可能只有她一個人有這替換異能,你且放心,和尚我有朝一日一定讓你的眼珠子完好如初!”
屠夫喘着粗氣,突然間大笑起來,惡狠狠地說道:“讓這毒婦害我!真是老天有眼!”
二人扒着岸邊,正說着,忽見眼前出現了一雙皂靴。他倆擡起頭來,順着這腿向上看去,正是神色淡然,面如冠玉的徐平。
花和尚連忙道:“那小娘子出手害孫升,結果自己一時不察,被變異的湖草纏上了!”
屠夫也跟着急道:“還請徐統領幫我想想辦法。我入宮城,一心想着為貴人們做事,誰曾想竟遭此毒手。”
徐平卻沉默着,并不言語。
這位徐統領向來難以捉摸,便連天不怕地不怕的花和尚也不由得心中忐忑。他盯着他腰間懸着的羅纓玉佩細看,看了片刻,驟然發現那是個獸形玉璜,而這獸,乍一看以為是狗,細細分辨,卻赫然是只白狼。這白狼雕刻得并不兇惡,反倒皮毛如雪,傲然獨立,透着股矜貴之氣,可花和尚一對上這白狼暗藏幽光的眼睛,便不由得狠狠打了個冷戰。
徐平卻忽地勾唇笑了。
他緩緩蹲下來身子,像對待自家養的看門犬一般,輕輕拍了拍這兩個人的狗頭。
“再在這兒扒會兒。我不說讓你們上來,你們便給我在這兒泡着。”
聽了徐平的話,花和尚連忙笑嘻嘻地點點頭,心裏雖不屑卻也甚為畏懼。屠夫雖膽子大,可如今什麽也看不見,一點也不敢造次,連忙跟着點點頭。
徐平說罷,卻什麽也不做,又端坐在岸邊,執着釣竿,釣起魚來。
将近一個時辰,屠夫好幾次差點兒被食人魚咬了腳,幸而有花和尚為他解圍。而花和尚,則大部分時間都在趴着看徐平釣魚,一個時辰裏頭,徐平釣上來了有将近二十多只食人魚,他個個兒都拿着把玩觀察了一陣子,随即便仿佛失了興趣一般,将魚化作一灘血水。
不一會兒,那小童趙鎖陽平安回來了,面上有些小傷,卻并無大礙。又過了一會兒,尖嘴猴腮的猴子男回來了,手裏頭竟還抓了幾只食人魚,繞了幾根水草,看的花和尚暗暗心驚。
就剩沈宦娘了。
花和尚想,她怕是都只剩白骨了吧。
徐平卻忽地站起身子來。
花和尚、趙鎖陽兩人立時将目光對向他,猴子只顧研究着手裏的食人魚和水草,對于別的都不關心,而可憐又可恨的屠夫則是有眼無珠,無法看徐平。
徐平一抽腰間衿帶,身上黑袍倏然散開,精壯而強健的上身赤露于衆人眼前。他身着黑袍時,看着分外清瘦,誰曾想褪了衣裳後,衣下軀體竟是這般健碩,那身肌肉分外強悍,看得花和尚都感覺難以直視。
他的三樣字力中,最弱的便是“屏”,只有橙黃階。他能為自己營造的屏障,雖然比為花和尚等人設的屏障強上一些,卻也強不了太多,若是有成堆的食人魚或成群的湖草侵入,屏障一樣會破碎,是以也要做好凫水的準備。
口上并未多說些什麽,他神色淡淡,遽然潛入水中,不一會兒便不見身形。
花和尚待在原地,不敢動彈,對于徐平為何下水,猜測連連。莫不是要救那女郎?咄,怎麽可能!且不說那小娘子肯定死了,便是活着,徐統領這般漠然冷酷、捉摸不定的厲害人物會去救她?她姿色雖還不錯,可比起城中許多貴女來可還是差了許多,能入得了統領的眼?要知道,可是有不少貴女暗中勾搭異能者尋求庇護呢,也就是如今她們不好進入異能者的居所,不然花和尚可懶得占同時異能者的女子的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