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哭泣

第三十二章

女童見他不接自己手中的釵子,笑了笑,小聲道:“我才開始做,以後還能做出更漂亮的釵子的。”頓了頓,她邊思考邊道,“我回去之後就去拜托賈大叔、趙掌櫃他們。總有能治的了這些叫花子的人。”

少年雖才十二三歲,卻已然有很高的個子,足足比這九歲上下的小姑娘高處将近半個身子。他聽了女童的話,伸出手來,摸了摸女童的頭,并未再說些什麽,收了長劍,踩着木屐,朝着相反的方向,形神飄忽地走了過去。

迷霧之中,徐平靜靜地看着眼前這虛幻之景,當看那女孩轉過身子,似乎要朝着那少年說些什麽的時候,他緩緩牽唇,自腰間拔出長劍來,直直地插入那面上帶着明朗笑容的女孩的胸膛。霎時間,那女童面上現出痛苦之色,須臾之後随着身邊的巷陌街衢一同化作一團黑霧,灰飛煙滅。

煙霧散去之後,緩緩現出的,是真實的宦娘的身形。

她似乎也身處于什麽幻象之中,癡癡地立在原地,面上現出滿足的笑容。那笑容看在徐平眼中,分外嫌惡。

他的大手貼着她腰身的曲線,緩緩向上,不住摩挲。忽而之間,他又欺身而上,狠狠去咬她的唇瓣。宦娘正身處美好幻境之中,心中所願均呈現眼前,卻乍然間感覺唇上一痛,眼前的娘親、郎君及滿堂子女均消弭不見,取而代之地,則是一張放大了的俊美容顏。

比之分散之前,他眼中的光華愈發幽暗,恍若深千尺許的沉潭一般,令人甫一與他對視便恨不得立時移開眼來。

他牽起了她的手。

這是十分稀罕的事情。他抓過她的腕,鉗過她的手臂,扭過她的胳膊,卻還不曾像這樣一般牽起她的手。

宦娘害怕了,稍稍往後縮了縮。

徐平面上漫不經心似的,手上的力道卻極大,迫着她與他十指緊扣,難以撒開。

沈宦娘是個不喜被強迫的人。自小至大,雖說境況艱難,可她卻窮且益堅,很少被挫折所迫。人說她身為女子,不得入學,她便趕早去學堂,站在外頭跟着聽課學字;人說她這般學也學不出出息來,是,她确實對詩詞歌賦并不精通,可卻硬是練出了一手如前朝柳逸夫人那般俊秀的小字來,還常常用這字來代寫書信,謀些銀錢度日。

當真是命運作弄。這般好強且頗有資質的女子,若是生在公侯之家,必成名門閨秀;然則她卻生在家世這般曲折的蓬門小戶之中,見不得生父且不說,衣不豐,食不足,大半的精力都用來為生計忙碌。災變之後,她有了異能,安安分分地待在宮城裏過日子便好,可卻還惹上了徐平,被湖草寄宿體內……

徐平比那随時會侵占她的身體的湖草還要可怕。她知道徐平對她有興趣,現在還在不斷地逗弄着她,看她反應,可是她害怕。

既害怕徐平對她沒了興趣,夜半同床時一招了結了她,亦害怕他對她興趣愈發濃厚,趁她不備,強占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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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她看來,死,或被強辱,似乎都是不遠的事。

若是能繼讨得他的歡心,又能讓他對自己有嫌惡之情,該有多好。

低頭望着自己與徐平十指緊扣的雙手,宦娘靜默不語,暗自沉思。

徐平忽地掐了下她的耳垂,随即別過頭去,并不看她,但說道:“我看過了,這似乎是個獨立于其他宮域的地方,并無門路通往別處。便是有,恐怕也是機關之類的,一時半會也難以發覺。不過,眼前還有別的法子。”

宦娘的耳垂狠狠發痛,不禁出手輕輕揉着,同時蹙着眉,擡眼看向眼前的水銀流渠。

時人的規矩與前朝相異,一般是男子到二十歲時穿單耳洞,且以男子帶耳飾為美。至于女子,一旦穿上耳洞,便相當于昭示自己進了适婚之齡,有意求娶的兒郎及有意做媒的冰人均可上前詢問。宦娘的耳洞穿了才不過一月,徐平這一掐,直令宦娘連靠耳邊的牙龈都絲絲作痛。

她一看,便明了了徐平的意思。若想走出此地,非要以華美棺木為舟,以水銀流渠為河不可。遙遙望去,這流渠的方向曲曲折折,卻從不間斷,當是流去了別的地下宮域才對。

二人打定了主意,便站在渠邊。稍等片刻之後,又是成排的華美棺木順着流水流了過來。徐平挑了其中一樽,以異能去了棺蓋,而眼前所見之景卻令宦娘神色大變,口中發出驚呼之聲,別開了頭,連退數步。

這棺木中所躺着的,竟是具被分屍的通體烏黑的幹屍!

“啊……原來并非空棺,個個都是有主人的。”徐平神色卻一如往常,平靜不已,手則緊緊牽着宦娘。他拉着宦娘在岸邊席地而坐,自懷中稍稍摸索了下,随即掏出些用布包好的點心來,自己拿了一塊,又遞給宦娘一塊,口中道:“咱們方才棄掉的棺木必還會順着水銀飄回。你若是腹內饑餓,可以先食些點心。”

徐平這般好心,宦娘卻不由得背上生出一陣寒意。她小心地接過徐平手裏的老婆餅,咬了一口,并未察覺到什麽異樣,不由得稍稍放心。又咬了一口,仍是沒有異狀。宦娘放下心來,複又張口咬了一口,這次卻眉頭倏然蹙起,面色大變,難受得眼睛都擠在一起,滿臉是淚。

這點心果然是徐平的“特意關照”——他在老婆餅的下邊填了些許山葵泥,那辛辣刺激的味道直令從未吃過這物的宦娘口鼻間發出一陣沁骨涼意,眼睛一酸,落下兩行難過的淚水來。

她沉着臉,努力緩過來後,并未說些什麽,繼續咀嚼着口內的點心,面上的淚水仍然如串珠般漣漣下墜,端是可憐。

徐平正襟危坐,乍一看宛若淑人君子,似榴花照人眼明,似日輪光華燦燦。然而細細一看,便會發覺,這人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宦娘哭泣的模樣,眸中現出些許奇異的癡色來,簡直詭絕。

“宦妹還是哭泣的時候更好看些。”他頓了頓,竟又自我糾正,“不,俨然是世間最美。”

之前入洞之時,宦娘也因感懷而落過淚水,只是當時周遭晦暗,帶給徐平的震懾遠不如此時強悍。此時此刻,二人身側,水銀光華凜凜,棺木綴珠飾玉,成排流過,可謂奇景;另一邊,宮殿輝煌,鯨油燈長明不衰,灼灼明光映照着她的清麗容顏,将她的淚珠照的澈亮,将她面上的不甘、隐忍、被迫而為的順從照了個一清二楚。

“為兄想讓宦妹哭的更厲害些。”

說着,他竟緩緩解開了腰間縧帶。黑袍應聲而落,露出他精壯結實的肌骨來。宦娘移開雙眼,呼吸加促,心上如擂鼓一般。

她能感覺到,這一次,徐平是認真的。他是當真動了春思了。他不是在戲弄她,而是就要在這裏要了她。

驀然之間,她拿着手中的老婆餅向着徐平狠狠擲去,趁着徐平稍稍錯身之際,她手腳利落地爬上了經由身邊的流過的棺木,死死地伏在上邊。棺木裏躺着百年幹屍,棺木上的珠玉硌得她生疼不已,可她均已無暇顧及。

徐平敞着袍子,一躍而上,立在了棺木之上。他輕笑着低望着她,緩緩向她走了過來,腳下踩着的分明是凹凸不平的棺木,可他卻如履平地一般。

宦娘心中正驚惶之時,卻忽地感覺周遭一暗,卻原來棺木已順着流動的水銀流入了暗道之中。雖然不知道前方将去向何處,可能與徐平拉開些距離總是好的。

這般想着,宦娘重重地松了一口氣。

人道伴君如伴虎。到了災變之時,如徐平這般的人可比手握虛權的君王還要強大,伴他,才是當真如伴虎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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