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七曜
第三十三章
四下寂靜,但聞水滴聲聲。
宦娘忐忑地伏在棺木之上,粗粗算來已然趴了有不到一個時辰,大半身子都不由得酸痛僵硬起來。
一個時辰,便是徐平有什麽亂七八糟的想法,此時也應消泯了吧?這般想着,宦娘将頭貼在棺木上,身子微微放松了許多。
倏然之間,有只手抓住了她的腳踝!
宦娘小聲驚呼起來,死死地扒着棺木,偏過頭向下看去。卻原來徐平已經爬到了她下邊的那樽棺椁之上,微微仰着頭笑望着她,一雙飽含興味的眸子在黑暗中顯得異常明亮。
他噙着清淺笑意,擡手褪了她的布履,放在掌中不住把玩着。宦娘羞惱萬分,連忙将雙腿微微蜷縮,口中罵道:“畜生!”
只可惜罵也無用,徐平玩的起興,怎樣也不肯将鞋履還她。宦娘只能單腳着鞋,伏在棺蓋之上,小心翼翼地防着徐平再度做些什麽,姿勢甚為扭曲。
終于,前方隐隐現出了光亮來。
“将鞋還我!”她小聲恨道,咬牙切齒。
徐平玩的膩了,沖她微微一笑,卻是絲毫歸還的意思也無,擡手便将布履扔棄在了水銀流渠之中。水銀有毒,鞋沾了水銀,連撿也撿不得。宦娘眼睜睜地看着他的笑意和動作,雖則氣憤,卻也無奈。
一到光亮之地,她都不偏頭稍稍觀察一番,心中甚為急躁,立時朝着岸上撲了過去。地面很硬,和方才所經的十二美宮域很是相似,乃是宮中慣有的暗灰色磚地。宦娘撲的時候态勢過猛,只得在地面上不斷地翻滾着,簡單梳成的發髻早已散了開來,一頭烏發流瀉開來,襯得她肌膚細膩,豐潤白皙如若滑脂一般,令原本俊秀兒郎打扮的她生出了許多女人味來。
她正頭腦發暈之時,忽地好似撞上了什麽似的,被迫停了下來。
揉着太陽穴的位置,宦娘稍稍睜開眼睛,不由得大為震驚!她所撞上的,正是一具屍體!而在這屍體旁側,還有一具同樣死狀凄慘的死屍,兩人長相一模一樣,幾無差別。
這兩個人,宦娘卻是有印象的。
李峰,李棟,乃是一對雙胞胎,均在石赦的隊伍之中。兄弟二人雙雙覺醒了異能,一個能平地生“風”,一個能聚水為冰,冰“凍”敵人。二人自幼一同長成,默契十足,只要他二人聯手,幾乎沒有不能攻克的敵人,在宮城裏待了這麽許久,只在平時輸給過賈念學,在奪寶之比時輸給過石碧隊中以“焚”為異能的白子芬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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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娘強定心神,擡起頭來,觀察着四周。
此地處在一座偏殿之後,眼前數步之外,偏殿宮門大開,似乎隐隐透着不祥之意。
身後遽然傳來了腳步之聲。
宦娘集中精力,全神戒備,回首一看,正是衣衫散亂,胸膛赤露,看上去極為潇灑不羁的徐平。他不過只是淡淡地瞄了眼死狀極慘的李氏兄弟,随即漫不經心地說道:“從這刀刃割出的雜亂無章的傷口來看,定不是異能者所為。”
宦娘聽聞,也忍着腹內惡心之感,低頭去看。這兄弟二人身上傷處極多,鮮血淋漓,且傷口極深,皮肉外翻,看上去施害者的力道應當極大,心性也很是殘忍。随行的異能者裏,能夠化出刀刃的唯有花和尚,可且不說他與李氏兄弟并無深仇大恨,此時更是身處同一隊伍之中,便是他想殺李氏兄弟,以他的本事和個性,也不會割這麽多刀,刀刀幾可見骨。
徐平已然緩步上前,走向側殿。宦娘單腳着鞋,與他隔了段不遠不近的距離,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身後。
殿內極其昏暗,然而宦娘輕輕一嗅,便可聞見鯨油燃成的長明燈的獨特味道。可見這殿內的晦暗乃是人為所致。
她立在殿中,集中精力于眼部,随即放眼環視四周。
殿內的景象也十分可怖。除了正中間有個已被打開的箱子外,旁的什麽桌椅珠寶的裝飾也無,觸目所及,唯有死屍。
他們俱是軍中将士的穿着。宦娘細細分辨後,發覺殿內死者所着的裝束雖然乍一看來都是盔甲,可卻大為不同。死者中約有一半穿的是約數百年前的古老盔甲,顏色近于暗紅,餘下的另一半中大多是凡人軍的打扮,而剩餘的人,則是當朝普通将士的打扮,盔甲顏色介于紅黑之間——倒有些像駐守在皇陵的軍隊。
宦娘心中暗自尋思道:死者有凡人軍并非異事,有數百年前的将士……莫不是這皇陵裏出了什麽古怪,可令死人複生?剩下的那些疑似駐守皇陵軍隊的将士才最為奇怪。按理說來,他們此時應在地上,而不該在地下。便是說這是之前已死的将士的屍體,卻也說不通。他們作為戍守皇陵的軍士,擅闖皇陵,豈不是監守自盜?
似是知道她在想些什麽似的,徐平微微撫摸着那空空如也的寶箱邊緣,口中輕聲道:“該是監守自盜才對。我方才探過了,這些死去的當朝将士身上的傷口大多乃是異能者所為,小部分則與那李氏兄弟一樣,身上被砍得血肉模糊,且屍體早已現出屍斑來,當是死了許久。”
宦娘立刻明了,喃喃道:“戍守皇陵的軍士監守自盜,擅闖皇陵,因此而搭上了不少兵士的性命。異能者下探皇陵,尋找異寶,實則卻是異能者在明,皇陵軍在暗。他們要麽是想要利用異能者,要麽是想要利用皇陵機關等殺了我們,獨得寶物。”
“方才在那籍宮,我發覺有不少講述奇門遁甲、修行求道的奇異書冊,更有不少還提到了異能。只是這擠擠挨挨的書冊卻竟然空出了幾乎二十餘本的位置,當即便令我心有疑惑。”徐平緩聲道,“如今看來,該是皇陵軍拿走了書冊才對。”
二人正低聲交談之時,餘光忽見門外奇光乍現,伴着凄厲異常的嚎叫哭喊之聲,甚為可疑。兩人齊齊出了門,卻均是發現此處宮域的布置與那十二美的宮殿大為不同,反倒與猴子在地面上所說過的七星陣十分相似——周遭六座宮殿相靠相圍,而在正中央則伫立着一座最為華美輝煌的宮殿。
宦娘微微側了側頭,但見她與徐平所步出的宮殿上挂着塊寫有“太白”二字的匾額,再看那正不住發出聲音的宮殿,所寫的則是“太陰”二字。她稍稍一想,對着徐平道:“若我沒猜錯的話,這七座宮殿對應的該分別是七曜才是。”
所謂七曜,乃是天文中的說法,即指太陽、太陰與太白、歲星、辰星、熒惑、鎮星。簡單說來,就是常人所知的日月及金木水火土五星。
她話音剛落,徐平若有所思地睨了她一眼,随即看也不看那正發出聲響的太陰殿,手輕輕将劍拔出劍鞘,徑自朝着那最中央的太陽殿走了過去。
七曜之中,尤屬太陽光芒最盛。按常理來說,若是一個宮殿中有一項寶物的話,太陽殿裏的寶物該是最厲害的。
宦娘立在原地,并未跟着上前。
在宦娘看來,徐平之舉,着實太過狂妄。方才不過一個太白殿,便折損了這麽多将士,太陽殿必定更為驚險可怖,宦娘并不覺得徐平一人即可輕取。
徐平卻倏然凝住了身形,轉過頭來,眉峰秀挺,唇瓣微啓:“跟我走。”
宦娘微微收着下巴,自下而上看着他,平聲道:“統領一人即可輕取,帶上宦娘,不過是多個累贅罷了。”
徐平蔑然,冷冷勾唇,“誰說我是要帶你一同去?”話音剛落,他沉步上前,一把揪住宦娘披散開來的長發,迫着她不得不跟着徐平的步伐上前。
果然如徐平所說,他并不是要宦娘同他一起入太陽殿。
他拖着宦娘,行至歲星殿前,一腳踹開殿門,随即将她往殿內狠狠一推。
宦娘心中恨極,步伐不穩,一下子跌坐在地,雙手扶着身邊的硬物但做支撐。眼見宮門被徐平帶上,宦娘氣急,想要快步上前,沖出宮殿,卻竟怎麽也動不了身子,心上不由得生出一陣驚恐。
“活着出來。為兄在殿外等你。”
他的語調分外柔和溫煦,卻令宦娘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仿佛有無邊無際的海水霎時上湧,壓得她心上一陣絕望。
身側傳出了一陣詭異聲響。
宦娘回頭一看,眼前自黑暗之中生出了排排将士。雖說是将士,卻實乃一具具身着盔甲的白骨。他們手執粗重刀斧,斧上寒光凜凜,猶帶鮮血。
複又傳來了些許悉悉索索的聲響。
宦娘低頭一看,不由得吓得魂飛魄散——自手邊的箱子裏不住爬出恍若一個個黑點一般的細小蟲子,密密麻麻,如潮湧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