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傳承
第四十一章
韋後的話令宦娘不明就裏,之後她也只是邊賞花,邊與宦娘聊些家常,多半是在問宦娘災變前的生活,未曾再提起徐平。而長公主一直伴在韋後身側,一言不發。
宦娘忐忑應答,及至太陽移至西側之時,她連忙主動告退,推脫說是夜裏還有訓練,不能耽擱。韋後笑笑,點頭準允。
宦娘夜間确實要受訓。為防止異能者之間及統領與異能者之間相互勾結,密謀不軌之事,異能者的分組不定時便會打亂重組,近來韋少雍下了號令,說是最近一次重組的時間,就在五日之後。
思及此,宦娘不由得情緒和緩了許多。如今她已搬離了徐平的住處,很快,她亦不再是徐平手下的隊員,不用看見徐平及屠夫等人,實在令她一身輕松。
正這般想着,她剛出了內城,便聽得前方不遠處傳來一陣敲鑼及搖鈴之聲。站在空地之中,高臺之上的人,正是諸位統領。徐平甚至還來不及換衣服,仍舊是那一襲分外招搖的白色彩繡華服,徑自喝着茶,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這般緊急地召集衆人,到底出了什麽事?
羽林衛指揮着一衆異能者,令他們按着所屬統領分開站隊。宦娘緩步上前,站到了隊伍末尾中一個十分不起眼的位置,然而徐平卻還是一眼從衆人中認出了她,對着她微微勾唇。宦娘移開目光,胡亂地想道:也不知是時候到了,柳葉自動解開了束縛,還是他那副狼狽樣子被人看到後,由別人幫忙才解開的。是後者才大快人心。
羽林衛忽地又叫了兩個人的名字,分別是金盤及李績。宦娘聽罷,立時朝着從隊伍中緩步走出的李績看去。他目帶警惕,略略有些錯愕,再觀金盤,雖仍是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卻也有些茫然。這二人顯然并不知道自己要面對什麽。
金盤因身有糧水兩種最為實用的異能,在宮城中聲名極廣,畢竟衆人所食之糧米、所飲用的水均是出于她之手中。她稍加打扮之後尤顯豔麗,又說自己是什麽高人之徒,為救世而特意出山,把自己營造成了個世外仙女,在宮城的男人之間很受追捧。
至于李績,剛入宮城才不過數日,很多人都還不認識他,他更談不上和金盤有什麽瓜葛。宦娘徑自想着,不由得為他生出了幾分憂慮之思。
“二位都是對朝廷而言十分有用的人材,為朝廷出了不少力。若是如今我等有事相求——自然是利國利民的好事——不知二位可會相幫?”韋少雍噙着貴人獨有的笑意,謙遜有禮而又咄咄逼人。
金盤定定地仰視着韋少雍,展唇一笑,率先朗聲道:“既是利國利民的好事,我定然鼎力相助。”
仔細瞧着金盤的眼神,宦娘驀地覺得有些不對。果然,身邊有人竊竊私語道:“這梁女郎據說和韋統領有一腿呢。”
“我也聽說她跟別人透過風聲,說是會做統領的正室呢。只是她到底來路不明,便是能進韋家這樣的世族,約莫也做不了正室罷。”另一女子邊小聲應答着,邊緊緊盯着前面的情形。
李績稍稍一猶豫,抱拳道:“若真的是利國利民的好事,我李績定然萬死不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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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少雍很是滿意地點點頭,平聲道:“既是當着衆人的面答應了,可不能反悔才是。”頓了頓,他不急不忙地說道,“我手下有位漢子,便是陳志,身有兩種異能,既可生出紙張,亦可止住人的身形,衆人該是都知道他才是。他的發妻,在并未被活死人攻擊,也未曾誤食被污染之物的情況下,昨日也生出了異能,而且是和丈夫一樣的‘紙’與‘止’雙異能。後來我們又分析了別的例子,最後發現,異能竟然可以通過魚水之事傳遞和繼承。雖只有一兩成幾率,但只要次數多了,便一定能夠成事。”
話及此處,他把玩着指上的玉扳指,來回看着面色鐵青的李績與神情大變的金盤,緩聲道:“二位的異能均是十分實用的異能。糧食、水源、布匹……哪怕僅僅多一個人繼承,也是莫大的好事。我不好過分挑明,但話說到這裏,梁女郎和李将軍也該明白了吧?”
李績長年從軍,不曾接近女色,如今遭遇這般境況,卻不好出言拒絕,猶豫許久後,咬牙跪下,沉聲道:“我一個男兒,尚可不在意此等事情。然而對于女子而言,卻事關重大。希望統領挑出的與我行事之女子,務必是心甘情願。”
一直未曾說話過的,那如若谪仙一般的裴儉忽地開口,聲音如若珠玉相擊般分外悅耳,道:“李将軍所說十分有理。”裴儉與李績相識甚早,情誼深厚,為他說話乃是身為朋友的本分。
他很少開口,如今既然為李績說了話,韋少雍便不能不聽,道:“正是如此。且先在異能之人中征集自願者,若沒有的話,便在眷屬司裏征集,必定有人會應征。”
此情此景,對于宦娘而言,簡直荒謬至極。若是陷入此為難境地的人是宦娘的話,她必然不管不顧,當即拒絕,随即擇機脫身,然而李績不同。在宦娘還寄居李家時,他并對她說過——入了宮城,便與從軍無異。必須要聽從将領的命令,無論自身是否認同。
再看金盤,已然泣涕漣漣,滿眼都是不敢置信。一來她與韋少雍早就勾結,本以為韋少雍多少會給她留些情面,萬萬不曾想到他竟然單單挑了她出來!再者,她之所以能在宮城內如此受人敬仰,是因為只她一個人能夠生出米糧和淨化水源,若是以後真的人人皆能如此,她哪裏還有地位可言?
可是,要如何才能阻止這事呢?
金盤深吸幾口氣,随即勉強笑着,高聲道:“韋統領有所不知,我這本事與別人不同。他們都是被怪物咬了後生出的異能,而我是從我師父那裏學來的異術,怕是無法通過此等方法傳承。”
韋少雍卻驀然笑了,唇紅齒白,俨然一位翩翩世家貴公子,“梁女郎果然不願?”
金盤強撐道:“我并非不願,實是此法對我無用。”
韋少雍嗤笑一聲,道:“金盤,你做下了不少龌龊之事,當真要我在此一件件說明?”
金盤。這兩個字一出,金盤便清楚韋少雍已知道所有。是誰向他透露的呢?異能者之中,與她之前便相識的唯有沈氏宦娘……
韋少雍倏然間收回笑容,随即冷然道:“有意參與此事者盡可在羽林衛處報名。我等會結合報名者之具體狀況,擇出三男三女來,身上僅有一種異能或是沒有異能最佳。報名三日後截止,截止之後的十日內,李将軍和金盤女郎便不必再做其他雜事,專心做此事便可。”
他一聲令下後拂袖而去。李績仍跪在原地,低垂着頭,神色莫辨,劉幸摸着腦袋,站在他身邊,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才是。這種事情對多少男人來說都是天降豔福,可對李績而言,卻形同恥辱。倒是劉幸,他的異能很有可能是“幸運”,出勤也出了不少次來,他無數次逢兇化吉,除此之外也沒有別的本事,真是奇哉。
金盤已經近乎崩潰,低泣不止。餘下的男性異能者卻對她指指點點,不住地低笑,看在金盤眼裏令她十分氣惱。
宦娘站在原地,看着李績,猶豫着是否要上前寬慰于他。可她卻不知該如何寬慰,且寬慰也多半沒有用處,她只能如劉幸那般遠遠地看着他。對他來說,總不算是壞事吧?只是以他的性格,多半會納娶了那幾個應征的女子。
“該換月亮了。”
身後驟然傳來一個優哉悠哉的男聲。
徐平最近對這事倒是格外專注,估算着到了時辰,便提醒宦娘将月亮換上。宦娘無奈,連忙集中精神,勾動手指,費力地将月亮勾到了正空之中。若是數月之前有人對她說,她能管月亮的升沉,她定會當那人滿口胡言,哪裏能夠想到如今竟能成真。
“你該不會應征吧?”他身着一襲白色彩繡的華服,側身仰望着天際涼月,并不曾看向宦娘,慵懶道,“你若要應征,我還能借着副統領的位置,暗中助你一把,你意下如何?”
宦娘聯想到之前在韋少雍處聽來的只言片語,便知道底下人向韋少雍等人禀告此事時,徐平正随着太子一同觐見皇上皇後,并不知情。那麽……确定人選的時候,他是否曾經插手呢?
她這樣想着,直直地盯着徐平的俊美側顏,問道:“這兩個人,哪一個是你的主意?”
徐平聞言,彎眉展唇,莞爾道:“宦妹果然懂我。只是這兩個人,都是我最先提出的。”
頓了頓,他邊伸手去摸她的頭發,邊低笑道:“只有哥哥我能欺負你,旁的人都不行。金盤犯了忌,活該如此。李績麽……”他忽地貼近宦娘,用自己的額頭去抵她光潔的前額,“以他的性格,哪怕是陰差陽錯、心有不甘,也一定會娶了那些應征的女子。我覺得他人很是不錯,又想着他年紀這般大了還不曾成親,便想着要幫他一把,有什麽不對之處嗎?”
宦娘一把将他狠狠推開,咬牙道:“我的仇,我自己去報。我的事,容不得你插手。”
她迅步離去,徐平卻并未追上來,只是噙着若有似無的笑意,仰頭賞月。
也不知他在原地待了多久。夜裏,宦娘所在的支隊受訓,徐平也未曾如平常那般出現,只是下了命令讓他們照做。
第二日的日輪并未升起,天邊的弦月依舊高懸,這個夜晚顯得格外地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