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韋後

第四十一章

宦娘定定地看着他,那般警惕的眼神看的徐平不由得牽唇一笑,道:“這樣子可真有趣。”

邊說着,他緩緩步入屋內,一身華服幾乎令得蓬荜生輝。相比之下,宦娘身上着的是那一身男女皆可穿着的羽林軍制服,黑色為底,紅色為邊,樸素至極。

許是因為白日之故,驕陽當空,他的性格也溫和了許多。進了屋子後,他先是在床榻上坐下,随即道:“你的東西,一會兒便會有人送來。”

宦娘默然不語,只是點了點頭,依舊警醒地看着他。

徐平凝視着她,忽地笑了,略為蔑然地說道:“以為總算能擺脫我了,是嗎?你去将另一側的那扇窗戶打開來看看。”

宦娘微凜,稍稍猶豫之後,起身去開窗。窗扇被緩緩支起,枯樹那邊,正對上另一間屋子。那屋子恰好也開了窗子,自這裏望過去,但可發現那屋子裏的桌椅擺設等都十分眼熟。是了,正是徐平居所內的書房。自皇陵歸來之後,徐平曾在此待了許久,讀閱他自籍宮中拿出的那本古書。

果然,韋少雍必是對徐平心有忌憚,不敢輕易應允她搬出徐平居所之事,唯獨怕得罪了徐平。只是石碧的插手卻令韋少雍心生不悅,便取了個折中的辦法——讓宦娘搬到這徐平居所距離極近的南陀苑來。

宦娘稍稍一想,便明白了就裏,不由得狠狠咬唇。

徐平卻單手環住她的腰身,将唇抵在她的耳畔,對她的憤怒視若無睹。他言語輕柔,好似懷中之人就是自己的小妻子,而非是有殺身之仇的妹妹一般,訴說着自己的平常之事,“上午特意換了華服,随太子一起觐見剛剛轉醒的皇祖父。皇祖母及母親也在一旁。回來之後,便見奴婢們在小心翼翼地收拾東西,我登時便猜到,你一定是去找韋少雍換住處了。想來想去,我猜你新換的住處必然是南陀苑,便直接來此地了。”

事事都在他所料之中。他沒有預知異能,卻還是能輕易将她玩弄在股掌之中。

湖草緩緩沿着徐平的胳膊盤繞,窗外枯枝亦如人手臂一般順着窗棂伸入屋內。她如今有了木之異能,花草樹木之動靜生死,均随她所想。

徐平卻如同看稚童游戲一般,單手與那湖草和枯枝玩了一會兒,另一只手緊摟着她,不肯松手。過一會兒,他似是厭倦了,便将湖草和枯枝統統折斷,随即态度強硬地将掙紮着的宦娘雙手反剪,壓至床榻之上。

“這次來真的吧?在歡喜佛前,用歡喜佛的姿勢,宦妹可喜歡?”

宦娘咬牙,頭死死地被他用手壓着,根本無法轉過頭來。

“為兄從早到晚都為自己設下屏障,就是為了防你使用置換之能。”他低聲笑着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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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有了機會,定要殺了這瘋子!

他這次果然是來真的,某處灼熱即便隔着衣衫也能令她清晰地感覺到。宦娘強定心神,集中精力,驅使着那窗外枯樹活動起來。頃刻之間,但見那幹枯柳樹由死轉生,生出細細密密的綠絲縧般的長葉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入窗楹,饒是徐平也不由得愣住,還不待反應過來,便被柳葉縛住雙臂及全身。那柳葉因宦娘之力而生出了靈性來,甚至還從徐平身下穿了過去,緊緊勒住。

只可惜徐平為自己周身設了層薄如蟬翼的屏障,雖乍一看上去柳葉确實将他纏繞了個嚴嚴實實,但實則柳葉只是纏住了他的屏障。宦娘未能看見徐平的狼狽狀,心底到底有些遺憾。

她心中暗暗使力,不一會兒,那柳葉便強迫徐平換了姿勢——盤腿而坐,雙手合十。

“在歡喜佛前,用歡喜佛的姿勢,統領可喜歡?”她挑眉說着。

在別人面前,宦娘素來客氣守禮,然而在徐平這瘋子面前,大可不必講究這些。只不過她也有些顧慮,畢竟在這人面前,她所表現出來的樣子,有時太過肆無忌憚,幾乎與他相近了。

徐平笑看着她,竟很是認真地點了點頭,“喜歡,喜歡至極。”

宦娘聽了他的回答,不再搭理于他,轉身離開了屋子。

她身有木之異能之事已被宮城諸人得知,所得的執勤任務,也因此與從前大為不同。說實話,若非身在宮城,宦娘必會毫不猶豫地拒絕新任務——畢竟這些事情,實屬為了滿足貴人的私欲,于國于民,絲毫利處也無。

她可使得花木活動,亦可使其靜止,可使其死而複生,也可令花木驟然幹枯。宮城分給她的任務,便是讓她去內城裏頭,除了使幹枯的花草複蘇外,還要令能開花的植物都開出花來,好讓貴人們看的高興。

“我在宮中照看花草已有四十餘載。從前那些個貴人,自個兒宮裏頭的花草到了時候,卻不開花,只要我看一眼,便能讓它們五日內開出花骨朵來,也因此得了個綽號,叫做‘花五天’。只可惜如今時候變了,花上十天半個月也難叫它們開花了,還是沈女郎的手段高超。”照看花草的老花匠看着經宦娘之手而複生的草木,如是感慨。

宦娘聽了,很是有些不好意思,便溫聲道:“我這些手段,都是虛的,說不定哪天便不頂用了。等到哪天又回到往日,還是您老的手藝能派上用場。”

那老宮人手撫着花朵,聞言搖了搖頭,沉默良久,又問道:“你可知道這花能撐上幾日?”

宦娘答道:“我也是剛有這本事不久,并不清楚能維持多久。”

老宮人悄聲道:“我聽我徒兒說,皇上撐不過這幾日了。皇上最喜歡奉賢殿前的這片花木了,如今也養在奉賢殿裏頭,每天早上一掀簾子,便能看見這片花木。若是這些花花草草能維持的久些,皇上的精神頭兒說不定也能好上許多。”

宦娘聞言,轉頭向着奉賢殿的方向看去。但見白色珠簾竟已束了起來,兩位華服婦人正一前一後站在高臺之上,俯視着此處。其中一人年約五十餘歲,發髻高盤,面容保養得當,身着玄色宮裝,上繡金銀雙鳳騰舞于雲霓之中,另一人則年輕許多,只不過三十來歲的樣子,面貌冷豔,乍一看來,五官氣度竟與徐平有些許相似。

老宮人一驚,連忙匍匐在地,道:“老奴見過皇後娘娘,榮昌長公主。”宦娘連忙跟着跪伏在地,心中微凜——眼前之人,正是徐平的母親榮昌長公主石姜,以及當今皇後韋氏。

韋氏笑了笑,令那老宮人起身退下,随即由女兒長公主挽着,緩緩步下階臺來。

宦娘跪在地上,面色平靜,雙眼望地。她自是清楚,縱然這兩位貴人要為難她,以她的本事,還是來得及全身而退的。只是娘親還在眷屬司中,所以不到萬不得已之時,還是順着眼前之人的意思才好。

皇後韋氏,民間傳聞中說,是個極為厲害的女人,殺伐果斷,權力頗大。然而眼前的皇後,卻意外地給人一種極為溫和的感覺,反倒是一旁的徐平之母,氣度尤顯淩厲。

“可使草木複蘇,真是個好本事。”韋後的聲音很是緩慢,抑揚頓挫,卻近乎一字一頓,“擡起頭來,讓本宮好好瞧瞧,到底是個怎樣靈透的女郎。”

宦娘謹記恪守本分,只是稍稍擡了擡下巴,并未直視二人,而是緊緊盯着二人衣擺上繡着的那活靈活現的鳳凰細看。

韋後緩緩彎唇,轉而對着長公主說道:“果然長了張沈家人的臉,且還有幾分徐世韋的神韻。”

宦娘心中一凜,眼前兩人果然是知道她的身世。

長公主并不說話,韋後繼續緩緩說道:“平兒與你一樣,年少時都愛胡鬧,什麽都不管不顧。少年人都是這樣,貪一時之快,不計後果,全然不想過個十幾年,會出多大的亂子,引出多少隐患。本宮現在也想通了,還是要順着平兒的意思。”

宦娘聽了這話,一頭霧水,猜不透皇後是何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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