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建立
第七十三章
世人皆知,四大世族裴韋蕭崔之中,蕭家和崔家起伏不定,常有人笑話說這兩家是四大世族裏湊數兒的;韋家以女兒出名,多少皇後太後,均是出自韋家;裴家多出燕颔書生,文能提筆寫風流,武能馬上平匪寇,最能凸顯百年世家之風。
作為長房唯一的子嗣,生在這樣的家族裏,對于裴儉而言,是禍不是福。
父親長年戍守西北,不在京中,後來戰死沙場。統共算來,他記憶裏只見過父親不到十面。在這僅有的十次見面裏,父親說得最多的話就是——
“務必要勤學苦練,文德武功俱不能落下。儉兒以後可是要做國之棟梁的,裴家的興衰,盡在你的手中。”
娘也這樣說,叔叔也這樣說,祖父也這樣說,便是家訓裏也說“傳家兩字文與武,興家兩字勤與儉”。類似的話,他聽得耳朵都要生繭了,心裏不耐煩得很,可面上卻仍是恭謹地望着父親,神色淡淡地點了點頭。
天還沒亮就要起床練劍習武,夜裏不能早睡,必須熬夜點燈背書。但凡态度上有一絲懈怠,但凡表現得有一分遜色,其他的兄弟便會遞過來異樣的眼神,娘的眼裏便會落淚,祖父便會嘆氣。
裴家,裴家。百年世家的興衰,就在你的手上。
他恨不得毀了裴家。這樣他就輕松了。
偶爾娘會帶着她去臨近的公主府做客。那是他少有的輕松時候。
長公主的幾個孩子,娘不讓他多接觸。按娘的話說,都沒什麽出息。可是裴儉不這麽覺得。
他很希望能夠成為徐平。在他眼裏,徐平活得恣肆而又痛快。不過十幾歲的少年,便已豔壓京都,更使得一手的好劍法。那人有家不歸,徹夜放肆,攜酒長歌,月下舞劍,有人說他是個怪人,不好與人交際,只和些狐朋狗友混在一起,有人說他是邪魔,自小便不正常,殺了不知多少人畜,都是長公主花錢壓下去的。
這簡直是他夢想成為的人。
然而在他眼裏,徐平也活的不夠痛快。裴儉發現,他常常會努力克制着自己,克制着那天生嗜血的沖動,克制着體內蓬勃的*。真是何必。上天賦予你這樣不尋常的才能,你竟還克制?
每次去公主府做客的時候,他都會弄死幾只徐世韋飼養的貓狗,抑或将徐世韋精心呵護的花草攪得一團糟。自然,大家想不到他身上去,都以為是徐平做的。如此這般,關于徐平的流言愈演愈烈,徐世韋信以為真,對于徐平更是無比厭惡。
要想讓一朵花以最美好的姿态綻放,便要讓它在最嚴酷的環境中長成。好比懸崖菊,如雪般白,似火般烈,一直蜿蜒至最深的谷底,怒放着,熾烈而又頑強。
裴儉還殺過人。韋氏有位遠房親戚,與徐平性格相投,很是要好。裴儉自诩劍道在京中乃是第一,與徐平并列第一,可卻竟輸在了那所謂的韋家表哥的劍下。他心有不甘,約他飲酒,趁他醉的不清醒時将他推落湖中,并放出謠言,說着韋家表哥是因為輸在了他的劍下才去瘋狂飲酒,終是釀成悲劇。
後來他發現,徐平竟然有疑似喜歡的姑娘,而那個人,竟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徐平給人家母女送錢,跟蹤人家女兒上學,暗中保護那母女二人,幫她們除掉威脅。裴儉對此的感覺有些複雜,一是高興,徐平這樣的人,就該有這樣禁忌的愛才對,只是他對那女子卻有些不滿,甚至有些嫉妒——這樣一個姿容平凡,比起許多貴女都不如的小女孩,若不是因為那血親的身份,又如何能入得徐平的眼?徐平這樣風華絕代的人物……
他本打算對那女孩做些什麽,可是祖父卻命他從軍,時日短暫,他什麽也來不及做,當真不甘。接連數年,他都鮮少返回京都。
他戍守在父親戰死的土地上,輕輕嗅一嗅,似乎都能聞到來自父親屍體的血腥氣。在那片血氣缭繞的土地上的最後一年,某一天,他睜開眼,竟發現自己有了特殊的能力。
裴儉——不止是“劍”之異能,而是“建”之異能!
他可以“建”出一切,通過木雕、繪畫、書法……只要他想,只要他描繪,一切便能由幻象變為真實。開始的時候,他還不敢妄動,只是借着畫卷造出一個又一個虛假的世界來。有時是個平行的時空,在那個世界裏,他是長公主的兒子“徐儉”,而徐平則是“裴平”,他看着“裴平”刻苦壓抑自己,感覺十分痛苦;有時是個不知所謂的世界,在那個世界裏只有蟲子,目之所及分外荒涼,他就坐在這個只有蟲子的世界裏,獨自觀賞日出日落;有時是個與世隔絕的村子,村中的百姓神智未開,奉他做“仙人”……呵,仙人。當年還在京中的時候,那些少女見他容色淡然,不好接近,宛若谪仙,便給他起了個“仙君”的外號。
仙人……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仙人嗎?他所獲得的這種能力,莫非就是仙術?他能控制一切,可不就是神仙嗎?
既然這樣,不妨放開手,盡情玩弄這個現世罷。
他就是仙,所有的道理,都該由他來定。
裴家的教育,對他影響頗大——即便裴儉不願承認。掌握了非凡的能力後,他竟也追求起公平清明的大道來。只不過公平與否,全靠他一人決斷。
海外的世界,他不甚關心,幹脆一筆勾之,管他死活,最好全死了才算幹淨。本國其他的地方,他也不甚關心,只是草草安排了一些劫難——這也是當初宦娘等人逃出宮城後,發覺燕地受災并不嚴重的原因。
他最關心京城,最關心的便是裴家人和徐平。京城在他看來是肮髒的,便令最潔白的雪掩蓋一切污穢,令暴雨洗刷所有罪惡,而這些雨雪裏,卻也藏着危險。
裴家人在他看來是可笑的,亦是可悲的,于是他便引導裴家人違背常倫,放縱自我。當看到娘親在叔叔身下嬌吟承歡時,他愉悅地笑了,阖上畫卷。他是真心的愉悅,裴家人壓抑了這麽多年,該要順從內心才是。
徐平……徐平是他想要成為的人。在他心裏,徐平就該恣肆地活着,永遠這樣活着,毫無牽絆,不為任何人事改變。于是他先是引導徐平,令他誤以為心上的小妹跟了李績,致使徐平心中發狂,殺了宦娘,之後給了他最厲害的三樣能力。
可惜的是,宦娘成了個變數。他的能力偶爾會出差錯,宦娘就成了他的遺漏。她竟然活了,還有了異能。這或許是天意?罷了,便看她能折騰出什麽花樣。
宮城奪寶試比,每個統領均需拿出些彩頭,他拿出的便是毫筆。筆,是他最珍惜的東西。靠着憑空想象,當然也可以創造新的世界,可是實在太過耗費腦力和體力,若用筆描繪,用筆寫作,則會輕松許多。
皇陵之行,着實是個意外。徐平得了日之異能倒是沒什麽,可那個沈宦娘卻也得了月和木兩樣異能,當真可恨。
有時候得閑了,他也會借着畫卷暗中偷窺徐平。徐平對待心上人時,态度依舊那樣乖張,裴儉對此很是欣慰——這才是他所願見到的徐平。
再之後,那些愚蠢的皇族子女開始争奪皇位。諸人分了派系,唯有他和徐平夾在中間,不屬于任何一方。徐平與他關系親近了不少,常來他這裏喝酒,喝得酩酊大醉,甚至還在他房裏小便。真是個瘋子,可他卻分外滿意。看着徐平那身下巨柄,裴儉蹙了蹙眉,心中有些異樣的感覺。
這異樣的感覺令他很不舒服,也令他決意放任徐平一段時間。
再見他時,他已經和那沈宦娘在一起了。整個人好似變了個樣子,從前的冷酷、怪異、暴虐……在他身上消失的一幹二淨。
裴儉厭惡這樣的徐平,甚至一瞬間想着——殺了他罷。殺了沈宦娘罷。裴儉也确實這樣做了,他刺激代琅化成的野狼發揮出遠超自身的實力,雖然代琅會因此而喪失神智,作為一匹狼死在荒郊野外,但這對于裴儉而言微不足道。
只是在最後關頭,他還是沒舍得下手,便只是令徐平身體內逆血肆虐,日後失去異能,同時令沈宦娘雙眼失明,暫時失去異能。為了遵循自己定下的天道,他又許了這二人一些好處,讓他們住在了自己創建的虛幻桃源裏。
裴儉饒有興致地偷窺着二人。這是頭一次有現世中的人進入他所創建的虛幻空間。可惜這兩個人卻總是在交歡。徐平逆血發作時,常常在床笫之間折磨那沈宦娘,看得久了,一向對男女均無“性”趣的裴儉竟然也罕見地硬了。原來這沈宦娘并非一無是處。
他身體并無異常,只不過很少有男人或女人能夠挑起他的興致。裴家管教甚嚴,他年少即從軍,根本不懂床笫之樂。唯有看着徐沈二人燕好時,他才會感覺痛快,每每要自渎數次方才作罷。只可惜二人有所察覺,遮蓋得嚴實,關鍵的部位,他着實看不清楚。他對此很不甘心,便時不時潛入桃源,以“木蘭”為化名,化作女醫,借着診治的機會接近徐沈二人。
徐平果然聰明,差點就發現了桃源石林中他留下的印跡。幸好他也不笨,及時開了村人的神智,令他再難進入石林。
只可惜……只可惜也許是天外有天,他縱然自比仙人,也難逃天意。就是在那段時間,他發覺自己患了心疾,時不時地便要發作。只要一動用異能,心便疼的死去活來,他用心創設的不少空間都因此而難以為繼,化為烏有。至于桃源,徐沈二人一離開,這個與世隔絕的虛幻村莊便脫離了他的控制,它并未徹底消亡,似乎是和現世融為一體了,只可惜卻不知具體的方位。
他的心疾愈發厲害。在這一年多裏,他什麽也做不了,不能令新的異能者出現,也不能令新的野獸變異。每日裏,他躺在榻上,只能借着畫卷偷窺徐平和沈宦娘幸福的生活,卻什麽也做不了。
不過,他終于還是得來了機會。沈宦娘和徐平竟來參加代玉兒的親禮,沈宦娘竟然還喝醉了,誤觸了他設下的機關,入了他的屋子裏!
裴儉面上淡然,好似仙君,心中卻激蕩異常。且先做出一個假的沈宦娘放到徐平身邊,然後呢,該要怎麽玩弄這真的沈宦娘呢?裴儉想了又想,仿佛一個廚子得了稀有的上好食材,對于怎樣處理卻拿不定主意,不敢魯莽決斷,生怕糟蹋了食材。
他終是有了決斷,輕輕勾手,調出了一副畫卷。這幅畫卷,是一個與現世完全平行的世界,他創設得相當之用心。
他要虛幻空間裏的假徐平做沈晚的孩子,這樣的話,他便能在他危急時分出現,救他于水火之中。他要真宦娘做長公主的女兒,沒錯,也就是恰好和徐平調換身份,同時,他也要宦娘做他的妻子。有了夫妻名分,沈宦娘便不會掙紮,只能順從地伏在他的身下……真好。他期盼已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