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真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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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去年本來鐵板釘釘的肥差,名字都送到知府案頭了,只等着蓋章,誰知知府大人竟對另一人有印象,當場點了他,小吏煮熟的鴨子直接飛了,他心中逐漸動搖。
一咬牙,狠心道:“就按你說的辦。”
小吏敲了敲黃銅鑼,清了清嗓子,“為了犯人能早日抓拿歸案,沈氏一族的屍首停在沈宅正堂,一日捉不到沈氏子,一日不下葬。沈瑜,沈少爺若有良心,勸你早日自首,省得你父母死後難以瞑目,不能入土為安。”
圍觀的聲浪逐漸平息,數雙眼睛注視着臺上的小吏 ,好似小吏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
劉老五見狀,不屑地瞥周圍人一圈,“怎麽着,你們是忘了沈家怎麽賣給你們高價粗鹽的?還是不想要這白花花的銀子?”
此言一出,登時打破了虛僞的平靜。
街道又恢複了剛才的熱鬧,讨論聲不絕于耳,人群逐漸散去。
一牆之隔。
小吏的一字一句如同利箭,紮穿了厚厚的院牆,釘入沈瑜的內心。
沈瑜雙拳緊握,指甲刺破掌心也絲毫沒有察覺。
此情此景,霍城只恨自己笨嘴拙舌,想不出安慰的話來。
“少爺,晚上我會想辦法安置沈氏族人,你不必憂心。”他一邊小心翼翼地說到,一邊觀察沈瑜的臉色。
沈瑜覺得自己的三魂六魄變得很輕很輕,随着風飄了出來,身子好似被別人掌控,他聽見自己清晰地吐出兩個字,“沒事。”
意識卻渾渾噩噩,好像回到了幼時落水的池塘。
只是這次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這個池塘格外的深,身體沉甸甸的直往下墜,明亮的水面越來越遠,黑暗和水一層一層漫了上來,眼皮再也支撐不住,轟然閉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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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失去了所有感知,隐約聽見有人在耳邊焦急地喊他的名字,混着小孩子壓抑的抽泣聲。
還有親近到可以呼喚他的人嗎?
是不是爹娘?
朦胧間,沈瑜看到了父親和母親。
他們穿着神态和往日沒兩樣,父親一如既往的威嚴,母親滿臉慈愛,若錦和似緞俏生生立在母親身後。
一種難言的酸楚沖上眼眶,眼淚不受控制地掉落。
“爹,娘!” 他想大聲喊住他們,嘴卻像被膠粘住,吐不出半個字來。
“兒啊,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該回去了,不必替我們做什麽,照顧好元寶和你自己就行。”
母親眼裏閃着淚花,不舍地推開了他。
回去?回哪裏去?
元寶又是誰?
耳畔的哭聲若隐若現。
“小叔叔,你別死,嗚嗚嗚,”元寶抓住沈瑜冰涼的手,抑制不住自己的恐慌,“別丢下元寶一個人。”
霍城面色凝重,迅速按住沈瑜的郄(xi音同隙)門穴,只見床上之人面如金紙,一道刺目的血跡印在唇畔。
本就白皙的肌膚如今像是一抷雪,好似随時能融化在掌心消失不見。
“元寶,去倒杯水來。”
支走了元寶,霍城拿出此次出行攜帶的護心丹,塞進沈瑜口中。
這藥極難制成,光是藥材就需上百種,其中不乏碧血蓮這種天下奇珍,更別說還需太醫院院正特殊的炮制手段。
饒是霍城如今貴為中軍衛之首,也很難弄到。還是當今聖上念在這次查探危險極高的份上,才賞賜了一顆。
“水來了。”元寶端着滿滿一杯水遞給霍城。
他扶起沈瑜,半摟在懷裏,細致地喂完。
元寶坐在凳子上,眼巴巴地看着沈瑜,不敢轉開視線。
護心丹藥效極好。
一盞茶的功夫,沈瑜蒼白的臉總算恢複了些許血色。
沒多久,鴉羽似的睫毛顫了顫,沈瑜終于睜開了眼睛。
“小叔叔醒了!”元寶激動地跳下床,一溜煙跑到入口處,“鄭護院,小叔叔睜眼了!”
一大一小兩道身影映入沈瑜眼簾。
兩張截然不同的面孔上是如出一轍的擔心。
“讓你們擔心了。”沈瑜有些虛弱地咳了兩聲。
元寶機靈,提前倒好了水,“小叔叔,喝水。”
“都是小叔叔不好,讓元寶擔心了,小叔叔保證再也沒有下次。”擡手摸了摸元寶的腦袋,餘光瞥見霍城,他也一臉嚴肅地盯着自己。
沈瑜彎了彎嘴角,“我向你也保證,這種事不會再有下回。”
更何況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失去了。
元寶抓住沈瑜的手,一本正經地說道:“小叔叔,我娘老跟我說她什麽也不求,只要我平安就行,祖母肯定也是這麽想的。”
沈瑜怔了怔,認真點頭,“元寶說的對,是小叔叔鑽了牛角尖。”
“少爺,我聽到欽差還有三日就能到臨安城,你要堅持住。”霍城的話無疑給了他莫大的希望。
沈瑜終于能徹底放下心中提着的那口氣,他沒有猜錯,果真是欽差來了!他和知府必不是一夥的!
沈瑜沒做過官,但聽父親提起過官場傾軋,比商場更嚴重。
對于對手,絕不會放過任何能置對方于死地的機會。
蘇知府這事做的一點兒也不缜密,稍用幾分心查,事情很快會水落石出。
他願意打開這個缺口,無論付出什麽代價。
夜深人靜,萬籁俱寂。
沈瑜披上衣服,摸索着走向地窖口。
一雙溫熱的大掌握住他的手臂,扶着他走上臺階。
“少爺,有事?”霍城低聲問道。
沈瑜看着白慘慘的月光打在地上,輕聲說到:“鄭墨,我現在只有你可以信任,倘若三日後我有什麽萬一,你能幫我把元寶送到小福那裏嗎?”
“少爺,你不會有事的。”
聽出鄭竹話裏沒來由的篤定,沈瑜啞然失笑,“你哪來的這麽大的信心?我都不敢保證。”
霍城看了眼沈瑜,神色莫測,低沉有力地回到:“我不會讓你有事。”
沈瑜沒有說話。
月色如水,靜谧輕盈的蔓延開來。
房間裏很靜,能清楚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沈瑜扭頭看向霍城,月色為他堅毅的面龐籠上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溫柔。
他忽然開口,“鄭墨,為什麽要跟着我?若是和你弟弟一樣,早早出城,說不定現在都拿着銀子回去和家人團聚了,何苦跟着我東躲西藏?”
霍城能感覺到沈瑜的目光正落在他的臉上。
他想編些借口敷衍,可沈瑜仿佛看穿了他。
“我此生最恨別人騙我,你想好了再說。”
霍城心中陡然一涼,千頭萬緒湧上腦海,他們的相遇本就是騙局開端,可結局卻出乎所有人預料。
萬年鐵樹不開花的活閻羅動了情,奈何造化弄人。
嗓子像是塞了一塊烙紅的鐵,吐不出任何字來。
沈瑜不知何時站到了霍城面前,仰起臉盯着他的眼睛,直看到他眼睛深處。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
沈瑜呼出的熱氣,一絲不漏拂過霍城的唇畔。
看着那雙脆弱又含着祈求的眼睛,霍城狼狽地躲開視線。
“為了你。”
這是他唯一能說的真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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