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初遇故人
眼瞅到了七月初,天氣已經開始漸漸變熱.紫菱閑來無事居然在後院的空地上開了一小塊地,撒上了種子.那時看她一臉難掩的興奮,沈悅寧便好奇地問她種的什麽,她卻故作神秘,說是等花開了便知.眼看地裏冒出嫩芽,沈悅寧也莫名其妙的跟着開心起來.
算算日子,自己已經在藥廬裏待了整整三年的時光了.沈悅寧知道,自己并不屬于這裏,再過三年,便要不動聲色得回到夜城去,再由沈家接回府裏,這裏的六年生活權當不存在.想到這裏,她的心裏竟有些感傷.
雲卷雲舒果然不負師父的期望,武功大有進步,而且二人也不像起初那般對沈悅寧和紫菱整日有所防備.她們慢慢讓沈悅寧融入了她們的生活,漸漸變得無話不談.于沈悅寧來講,這是件好事.
而紫菱這幾年越發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沈悅寧嘴上不說,心下卻已了然.這幾年,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大師哥盧世山沒少對紫菱示好.而紫菱雖然不說破,卻也權當默認了.沈悅寧暗自想,這門親事自己是保定了.
“悅寧!怎麽又在抄書了!這些年咱們濟世藥廬的書都快被你抄了個遍.”拿她打趣的是三師哥段蠡.
天氣越來越熱,沈悅寧便支了張小桌在院裏抄書.這幾年,段蠡已然一個翩翩少年,俊美得竟然不可方物,只是他說的倒是有點誇張了.這幾年,師父依舊是沒有特別教會她什麽,于是乎,沈悅寧還是抄寫着從內閣借來的醫書,從中倒也學到了不少.後來有一次,她無意中找到了師父的筆記,先是刻意當着師父的面抄寫了幾篇,發現師父并無苛責之意,便幹脆将所有的筆記借了出來,慢慢抄寫,慢慢學習.
另一方面,于三位師哥,沈悅寧又分別向他們學習了心算,騎射,博弈,以及絲竹禮樂.其中,博弈之術是她最得意的,而騎射倒是熱衷,卻無什麽長進,其他的也都是略知皮毛而已.
“三師哥.”沈悅寧微微一笑,朝着段蠡福了福身.
“師妹無須多禮,來,陪師哥殺上幾盤!”段蠡說罷,便坐到石凳上,擺開棋盤.
三師哥段蠡,喜歡附庸風雅是大家看在眼裏的,只是旁人可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所謂,人生如棋,棋如人生.沈悅寧起初看着這位師哥獨自下棋,但自己始終并非幼小孩童,在前世亦是有幸得名師指點過的,因此看他下棋有所領悟,也看得透徹.到了後來,段蠡突然叫她陪自己下棋,她更是從棋盤上悟出了這位三師哥并不似表面那般無所顧忌,及時行樂的模樣,卻也不說破.久而久之,段蠡便喜歡上與沈悅寧對弈,二人從棋中相互溝通,卻不道破.沈悅寧自然也對這位師哥十分敬重.
“自然好.”沈悅寧笑着,放下手中的毛筆,坐到了段蠡的對首.
二人剛剛開局,藥廬那邊便傳來聲響,今兒個是自己同三師哥負責前邊藥廬的生意,于是沈悅寧将面紗挂到耳後,尾随着段蠡來到藥廬.
“小師傅,請幫我照着這單子上的藥抓兩副.”眼前這位神色慌張的中年婦人不是溫氏的使喚婆子徐媽媽又是誰?
見段蠡接過藥方,沈悅寧秀眉一擰,道:“師哥,我來吧.”
段蠡頓了一頓,倒也沒太過猶豫,便将藥方交到了沈悅寧手上.畢竟,一直抄寫醫書,抓藥這等事,沈悅寧倒是做得輕車熟路.
沈悅寧拿到藥方,倒也不慌不忙,而是轉過身去,偷偷看了藥方.這藥方上用小楷寫了七味藥,乍看是夏季清火用的,卻有一味藥讓沈悅寧特別的在意--牛黃.牛黃雖有清火功效,但下洩極強,一些特殊人群是不易服用的.特別是這牛黃的價格十分昂貴,印象裏溫氏在沈府并不受寵,且月利有限,這樣大的手筆比絕不是她的作風.沈悅寧眼珠打了幾個轉,将抓好的藥用牛皮紙包好,又系上根細繩,便提了給徐媽媽.
徐媽媽笑盈盈的接過藥包,問了聲:“多少錢?”
“一共五十兩.”段蠡看了看方子道.
“小師傅,這裏是七十兩,不用找了,多出來的,你們拿着打打牙祭.”徐媽媽讨好的笑着說.心想,這小師傅倒是眉清目秀,一表人才的,若是配給自家孫女,豈不快哉?何況,這濟世藥廬乃是整個都城裏有名的藥廬.想到這裏,她又靠近幾分,仔細端詳着眼前的段蠡.
段蠡倒也不嫌惡,而是連忙擺擺手,“無功不受祿,夫人只是抓了兩服藥,我怎能多收二十兩?”
見段蠡不接,身後的沈悅寧倒是沒有客氣的将銀子接過,只點出五十兩,裝進錢匣子,剩下二十兩則揣進了自己腰間.
“夫人有什麽話請吩咐.”沈悅寧沒有多餘的客套,反而是單刀直入.
“還是這丫頭機靈!”徐媽媽眉眼一轉,又說道:“若是有人問這藥是誰抓的,你們就說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婦人就成.”
“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夫人且放心.”段蠡還想說什麽,卻被沈悅寧搶了先.
只見那徐媽媽竟還站着不走,眼裏盡是笑意得打量着段蠡:“不知這位小師傅有多大年紀?生得可好生俊俏.”
“我今年十二,無父無母,藥廬先生看我可憐,便收留了我.”段蠡又怎會不知道這老婦的心思?俊美如他,多少人來濟世藥廬抓藥,為的就是一睹俊容.只是這話聽着雖然不完全正确,卻也挑不出什麽毛病,沈悅寧倒是心下一陣惋惜.
貶低自己的出身,是段蠡慣用的手段,為的是讓那些勢力的人放棄打自己的主意,可是每次他這麽說,沈悅寧都覺着,那是一次次的揭開自己的傷疤.而這方法卻屢試不爽.
本來還想問什麽的徐媽媽聽說了他的出身,馬上就要冒出的話,硬是生生憋了回去.看她一臉的惋惜,走出藥廬,沈悅寧不知是該哭還是笑.
再看看段蠡,好似個沒事人一樣.別人明擺着嫌棄他的出身低,他也不羞不惱.
“師哥,繼續下棋可好?”沈悅寧摘下面紗,淡淡得笑道.
“師妹請.”二人仿佛心照不宣,彼此都有心事,卻不道破.
這種微妙的信任,甚至是依賴感,很久以後,成為了沈悅寧最為懷念的感覺.
不知不覺間,天色已蒙了灰.與段蠡別過,沈悅寧沒有閑着,而是找到了練功後回房休息的雲卷雲舒.
“兩位師妹,且幫我盯着這沈将軍府的動靜,估計今晚沈府會有什麽事發生.”說完,狡黠一笑.
雲卷雲舒相互對視一眼,沖着沈悅寧甜甜的一笑,“師姐放心,這件事交給我們便是了.”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前世的自己就是太過輕敵,回到沈府之前,幾乎對這個“家”一無所知.但凡對自己的胞姐以及陸展風有一點了解,也斷然不會因此送了性命.
想到這裏,沈悅寧不禁為自己的怯懦與愚鈍感到悲哀.現在想想,似乎一切都說得通了.好比,陸展風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侯爺之子,即便是後期襲承了老侯爺的侯位,但要說幹預政治,甚至推翻王權卻是斷斷不可能的.這中間除了沈家的大力支持外,一定還有着其他一些不可告人的因素,以至于陸展風能在篡位之後短短數年便将沈家全家滅門.平日裏的陸展風向來是不顯山不露水的,任誰也不會想到一心輔佐三皇子的他,第一個殺了的人便是從小一塊長大,親如手足的三皇子.小貓小狗一旦有了感情,尚且不忍傷害,更何況對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欲望會讓人變得強大而且殘忍.
沈悅寧想得出了神,沒有注意到雲卷雲舒兩姐妹是什麽時候離開的.紫菱看着自家小姐暗自垂目,一會兒輕輕嘆息,一會兒又無奈的笑笑,不知道小姐心裏在想些什麽.是啊,單純的紫菱沒有經歷那可怕的一番輪回,有怎麽會知道這其中的奧妙?只是,紫菱覺得自己的小姐好像從小就特別的成熟穩重,她甚至從未聽沈悅寧詢問過自己的生身父母的事,更沒有追問過他們把自己丢在深山老廟裏的原因.在紫菱的眼裏,沈悅寧一向都是随遇而安的.只是偶爾在沒有外人的時候,小姐的表情,她的眼神無端的令人疼惜.這樣想着,紫菱坐到沈悅寧的身邊,輕輕地将瘦小的沈悅寧拉入懷裏,“小姐.”一邊輕聲呢喃道.
紫菱的這個突如其來的動作令沈悅寧愣了一瞬,只是一瞬過後,沈悅寧回手緊緊地攬住了紫菱的腰,将頭也深深地埋在了紫菱的頸間,不知這樣的日子還可以維持多久.
我沈悅寧發誓,這一世即便傾其所有也要護你紫菱一生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