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年末趕上宮裏的禦用造辦處來織造局挑人,一織一繡,手藝需得頂尖,但年歲不得超過三十。進了宮給禦前辦事,雖沒有品級但也算是個未入流的官職了,自然需得年富力強,厚祿可不養閑人。
吳大人召集了所有符合條件的一等匠人,年歲一卡,統共也沒幾人。
織院裏,阿栎靠罕有的妝花技藝入選。
繡院這邊,除阿绫外的兩個繡娘皆已成家,生兒育女。她們寧願月銀少些,也想留在家人身邊,不願背井離鄉。
“那我去吧……”阿绫見吳大人為難,主動送上門去。
他只身一人無牽無挂,天大地大水闊山高,有機會出去見見世面實屬難得。
他不知入宮謀職算不算是有出息,算不算是圓了阿娘的期望,但眼下他的确想找個地方躲一躲。
前不久,他才剛剛坐上一等繡匠的位子,蠶絲商顧老板就得了消息,立馬擺了桌酒宴,請沈如上門一敘。
沈如心中有數,将阿栎和阿绫帶在身邊一同赴宴,果不其然,顧老板明面上打着告謝多年關照的幌子,實則帶了小女兒作陪,意在讓她與阿绫見上一見。
席間顧老板三番五次叫女兒給客人斟酒布菜,好好的一個富家大小姐從頭至尾沒怎麽動過筷子,阿绫也不落忍,連連婉拒:“我自己來。”
“阿娘,你帶阿绫來就是了,幹嘛拖上我……你看那顧小姐,恨不能直接坐在阿绫身邊不走了……”阿栎嘀咕抱怨。
“閉嘴,吃你的飯。”沈如頗有些不自在,眼見着這顧小姐少女芳心大動,可阿绫客客氣氣,不解風情似的,不知是不是因為開竅晚,鬧得氣氛有些尴尬。
回到繡莊,顧老板開始三天兩頭相邀再聚,甚至親自登門,旁敲側擊兩個孩子的婚事。
“阿绫才十五,好歹等明年再說。”沈如反複推脫。
“虛歲都十六了啊,他不是秋天生的嗎,也不算早了。如若你想再留一留他,那我們先把親事訂下嘛。”顧老板毫不氣餒,似乎認定了這個準女婿,“如今行裏都傳遍了,誰人不知沈老板教出了玉寧最年輕的一等繡匠,我怕明年你這門檻都要被踏破啊……”
“這……到時候也看他自己的意思,和哪個看對了眼我也懶得管……”沈如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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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板這麽想可不對啊,婚娶之事,誰人不是父母之命啊。阿绫沒有親人,算是您半個兒子,沈老板與我家門當戶對知根知底,在玉寧可謂強強聯合,再合适沒有,至于兩個娃娃,多看看不就看對眼了……”
顧老板帶着十二萬分誠意,鬧得沈如焦頭爛額,私下裏也催問過幾次:“阿绫,你對那顧小姐,當真……”
他搖搖頭,深深一拜:“老師,我對顧小姐并無那份心思。此時辜負她一番錯愛,總比辜負她一輩子強。”
“多大你才,怎麽就一輩子了……真是……我回絕他就是了。”沈如忙扶起他。
眼下,能去京城似乎是給了他個解脫,離開玉寧,過些年那些人自然也會将他淡忘。顧小姐定能覓到真正的意中人,自己也不必虧欠別人什麽。聽說,禦前做事,月銀雖說只是與織造局持平,但時不時有主子們額外的犒賞,若是此行能攢下些銀兩,沈如便可如願辦一所繡學,不再勞神動骨跑進跑出地看貨做生意,而是安安心心帶學生了。
吳大人的折子遞上去,上頭還算體恤,叫他們倆年後啓程進京。
大年初一,沈如照例封了個紅包給阿绫。
他伸手接過,掂量着分量不對。解開一看,裏頭都是碎銀子,少說十幾兩。
“老師……這太多了……”他随手取出兩塊,将剩下的悉數歸還,“壓歲壓祟,意頭到了就好嘛。”
沈如卻執意叫他收着。
“阿绫,今年秋天就十六了吧?男孩子到了十六啊,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大人了,可以娶妻生子,再不歸誰管,自己做自己的主。所以,這是最後一年給你封壓歲錢了。”她摸了摸阿绫的發頂,“ 這些銀子也不只是壓歲。眼見着你們都要離開家了,有句話叫窮家富路,你和阿栎兩人這一路,我也幫襯不上什麽,只能給你們點銀子傍身。他雖比你年長,心性卻總也長不大,比起你來更叫人不放心。”沈如笑着直搖頭,嘆了口氣,“入了宮,你得替沈嬢嬢看好他,不要叫他得罪人,也別讓他闖了禍啊。”
……
“沈嬢嬢……”他許久沒這樣叫沈如,心裏竟有些舍不得了。雖說他孑然一身,可就像兒時那個神算子說的,他命中注定有貴人相助。自打他出生起,沈嬢嬢便盡心盡力護他助他,幾乎将他當做自己的兒子。以後到了京城裏無親無故,他定會思念玉寧這間小小的繡莊吧。這裏裝滿了他與阿娘的回憶,也有一份不是家人卻勝似家人的牽腸挂肚,“嬢嬢放心,我定好好盯着他。”
正月初八,新年休業的店鋪紛紛開張。一清早,織造局內,吳和洲将他二人招到跟前,給了他們帶印鑒的公文,交代了幾句後,送他們出門。大門外的馬車準備停當,預備載他們北上。
馬車旁,翠金眼角泛紅,陪沈如站在那裏,最後遞了個包袱給他們:“京城不比玉寧,還下雪呢。這裏頭是昨晚才趕完的兩件棉披風,你們路上若覺得冷就穿上。”
阿栎頭先幾日一想到要去京城了,還興奮地失眠,臨出發才後知後覺地難過起來,杵在沈如跟前婆婆媽媽不願上車,最後被當衆拍了一把腦袋瓜子,才依依不舍地爬上車去。
車窗簾子一放下去,阿栎便紅了眼圈,清早街上靜,馬蹄踏在石板路上清脆的噠噠聲莫名空寂。
阿绫原本還算平靜,被他們這麽一鬧,心裏也忍不住一陣發酸,趁沒跑遠,又探頭出去:“嬢嬢!姐姐!你們照顧好自己!”
他這不大響亮的一嗓子,叫翠金在旁邊掏出帕子抹開了淚。
馬車晝跑夜休,跑到第四個深夜才趕到京城。
連續幾日的颠簸,天氣越跑越冷,加之進城門後反反複複的盤查,阿绫他們蜷縮在車裏,先前那點對京城的期待早已消磨幹淨,夜半三更,他此刻對車外頭是什麽樣沒有一丁點興趣,只盼着快些趕到安頓之所,能舒舒服服沐浴,再抱個湯婆子睡上一覺。
進了個陌生的院門,交了文書,領了衣袍鋪蓋,他們怕擾了旁人,燈都沒點,摸着黑擦洗了一下,便上床睡了,冷冰冰的被窩暖了許久才睡着。
第二日才過寅時,又被人粗魯地吵醒,着急忙慌套上昨夜分發給他們的廣袖圓領袍,匆匆站進了人群中,跟在隊尾,準備進宮。阿绫打眼一看,這造辦處各類匠人近百,這還不知人齊不齊。大家穿着相似,都是類似于官服的圓領,樸素寡淡的月白色,沒什麽裝飾底紋或刺繡。只站在最前的幾位,袍子是井天青的,胸前背後繡着鸂鶒或黃鹂的補子,是末流七八品的官服。
京城不比玉寧那樣空氣濕軟,雖說已經入了春,可清晨的風依舊冷冽幹燥,阿栎一起身便開始流鼻血,一路走進宮門,行至造辦處,一條帕子已是鮮血淋漓。
造辦處的主事見了滿臉嫌棄:“你叫什麽?”
“沈白栎……”阿栎堵着鼻子悶悶答道。
對方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啧,你們新來的幾個,這幾日先把規矩都學學好。見了人怎麽行禮回話,哪裏能去哪裏不能去,哪些話說得說不得。”他伸手點了個與阿绫他們年紀相仿的年輕男子,“孔甯,你給他們交代清楚,別耽誤差事。”
“是。趙大人。”
“剛剛那位是我們造辦處的主事,趙大人。”孔甯年十九,祖傳禦用金匠,京城人士,一手花絲鑲嵌的絕活,也是半年前才入宮。
他帶着阿绫及幾個人同批進宮的新人領了腰牌,一個個分發下來:“這個是你的,沈白栎。葉書绫是?”
“是我。”阿绫伸手接過自己的木質腰牌,四周有精細的浮雕忍冬藤蔓紋,“叫我阿绫就好。”
正面刻所屬與職位:
禦用造辦處
繡匠
背面則是他的大名:
葉書绫
“這牌子在皇宮內不可離身,亦不可外借。”孔甯說起話來細聲細氣,倒與他熟知的京城人士不同。
阿绫曾見過許多去玉寧采買的北方商人,皆骨骼寬闊,聲音爽朗,包含那京城調派到玉寧的吳大人也是這般。
“怎麽?”孔甯見阿绫不錯眼地盯他,也毫不客氣地打量回去,雖說年紀小,身上倒有點不顯著的傲氣。
“啊,沒怎麽。”阿绫對他笑笑,“孔甯哥,你接着說。”
“嗯,其他不那麽急,在這宮裏最要緊的,就是四點,不亂走,不亂看,不亂聽,不亂說。”孔甯聽他開口叫了一聲哥,似乎很受用,眼神緩和許多,找出一張圖鋪在桌上,看着像是宮內的地圖。圖上大片大片留白,只标注了每日朝臣們要上朝的玉宸殿所在及各個宮門所在。
見阿绫不解,他解釋說:“我們沒有品級的匠人,如非主子們傳召,由掌事的公公或姑姑領路,是不可在宮內随意行走的。所以你們認得宮門到這裏的路就夠了。”
孔甯滔滔不絕半個時辰,他們聽得有些傻眼。
原以為只是換個地方刺繡而已,不想一連半個月阿绫連針都沒怎麽碰,淨顧着認人學規矩了。
哪些是要跪的主子,每個品階能穿戴什麽顏色什麽紋樣,有哪些忌諱。在皇城可不比玉寧山高皇帝遠,每個人有每個人的位置不可僭越,每句話,每個動作都性命攸關。
25 [公[*衆-]號-[閑*閑][.書.坊]
禦用造辦處設在宮城內,離禦書房只消走兩刻那麽近。
工匠們的住所在宮城東門外,每日卯時憑腰牌進宮,宮門落鎖前離宮,不得擅留。
天氣回暖,宮裏迎來了喜事,年輕的淑妃被太醫診出已有三個月身孕,時隔多年,皇帝終于又要迎來新皇兒,大喜之下晉她為淑貴妃,擡了一個品級,後位懸空多年,如此一來,她頭頂上就只剩一個協理六宮的皇貴妃了。
阿绫總算接到了差事,與其他幾個禦用的裁縫、織匠、繡匠一同,替即将晉升的淑貴妃縫制冊封禮所用冠服,孔甯他們也開始趕制皇妃專屬翟冠。
淑妃乃正二品,與他曾熟知的太子妃冠服稍有不同,皇妃的霞帔用妝花織雲霞紋,無需刺繡,阿绫只需繡鞠衣與褙子的金線團鳳紋即可。
他被孔甯提點過,說他年紀最小,來的又晚,做什麽都要學會看前輩們的顏色。就好比他這手速,太快了,顯得別人不如他勤勉似的。于是阿绫繡繡停停,有意配合其他人的進度。
可這造辦處的氣氛不比曾經的繡莊,每個人的嘴巴都咬的死緊,至多見了面相互行個禮點個頭,而後各自沉默地做分內之事,仿佛生怕一個交友不慎,哪日就被牽連了。
阿绫來了這許久,沒結交到什麽人,除了偶爾下值後和阿栎一同,約上年紀相仿的孔甯去館子裏吃一頓,再無其他事好做,百無聊賴。
今晚阿栎多喝了幾杯,睡前忍不住感嘆一句:“早知道就留在玉寧了,這種地……”
“阿栎,別胡說。”阿绫适時打斷他,畢竟隔牆有耳。
“是。是我又不謹慎了……不說了,快睡吧……”
阿绫替他抽掉發髻上的素銀簪,脫了鞋,蓋上被子,悄悄嘆了口氣,其實阿栎沒說錯什麽。
雖然他從小颠沛,早适應了既來之則安之的生活,但來到這裏還是不免後悔。京城與想象中大相徑庭,他興致勃勃而來想要一探究竟,可這天下人都心向往之的繁華之地,似乎只有無窮無盡的規矩與束縛。
玉寧府裏雖也有貧富之分,人卻大多活的惬意自由。
哪像這京城,天潢貴胄,達官顯貴與普通百姓,卻由一圈一圈高聳的城牆門樓隔開來,并不互通。
權利的最中心是皇帝後妃皇子公主們所居住的宮城,前庭除軍機處等要地,還設有擔負衣食住行之責的造辦處,禦茶膳房,等皇家專屬機構。
向外擴張一層城牆,則是皇親國戚達官顯貴居住的皇城。皇城內王侯将相府宅林立,雖囊括秀麗的湖光山色,閑雜人等根本不能擅自行走,更不可無故接近皇家祭祀所用的太廟,社稷壇與蠶壇。阿绫他們的活動範圍無非是幾家食肆酒館罷了。
而皇城再外頭一圈,是文武百官,朝廷的各部各寺所在的內城。六部五寺,翰林院皆設于此。
至于小官小吏以及真正的平頭百姓,市井煙火,統統被高聳的塔樓城牆隔在南邊,那裏叫做外城。
阿绫在黑暗中嘆了口氣,就連這些也統統都是道聽途說。他不像孔甯,父母家人就住在外城,每月初一十五可出城放風。
來此的兩個多月裏,他日複一日,天不亮便起床,收拾妥當後沿着同樣的路線入宮上值,而後寸步不離造辦處的院子,直至下值,原路返回。
早知如此……何必……唉,算了,不想這些有的沒的。
阿绫翻了個身,聽着阿栎均勻的鼾聲入睡。
轉眼,造辦處的院中栽的紫藤老木抽芽開花,一樹搖曳,阿绫的繡架擱在二樓窗子旁,擡頭恍惚一算,這都五月了,京城花期要比南邊遲上半個多月。
“阿绫,別忙了,下頭叫我們呢。”孔甯拍了拍他肩膀,“淑貴妃娘娘宮裏掌事的塗公公來了。”
阿绫心一沉,放下手中針線,先前來的明明都是小宮女和小太監,怎麽今日掌事公公親自出現……他小心翼翼問道:“冊封禮不是過了麽……這是,出什麽岔子了?”
“看着不像,趙主事眉開眼笑的,應當是來封賞的吧。”
果然,正廳趙主事面前聚了一排十幾個人頭,金匠玉匠織匠繡匠一字排開,門前一頗有派頭的宦官正慢悠悠來回踱步,着檀褐色,是個六品掌事。
見人齊了,趙主事對那人行個禮:“塗公公,就是這些人了。”
塗公公轉身,目光跟随介紹一一掃過衆人,身旁有小太監挨個替他封紅包,說是娘娘賞各位辦差盡心。路過阿绫阿栎時,塗公公原本有些敷衍的笑眼倏忽一睜,随即一笑,開了金口。
“聽說自古玉寧府出美人,不想連小子們居然也生的這麽水靈。幾歲了?幾時來的?我上次來這造辦處還沒瞧見你呢。”塗公公踱到阿绫背後。
阿绫見他看的是自己,便規規矩矩答:“回公公的話,過兩個月十六,我們是正月十……!”
不想那塗公公不等他說完,竟一把輕掐在他屁股上。
阿绫後頸的汗毛倒豎,未及多想便啪的拍開那只手,一蹦三尺遠,登時脫口而出:“你幹嘛!”整套動作一氣呵成。喊完他自己也愣了,畢竟長這麽大,還是頭一回被人掐屁股,竟還是個太監,他沒有絲毫心理準備。
話音一落,不遠處敲敲打打的匠人們都停下了手頭的差事,或驚恐,或意外地盯着他,塗公公興許是沒料到會遭此反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眼見是下不來臺了。
一旁的孔甯見狀,忙上前一步湊到塗公公跟前:“公公,他年歲尚輕,且才入宮,不大懂規矩,您可多擔待……卑職日後定多多提點他。”說完,狠狠剜阿绫一眼,連帶着趙主事都跟着一同賠罪。
阿绫見狀忙忍下渾身不适,躬低了身子。
那塗公公冷哼一聲,留下個白眼,扶着孔甯伸出的手,邁出門檻,還順帶在那殷勤的手背上黏糊糊揩了一把,看得阿绫粟皮炸了一背。
待他走遠了,阿绫和衆人一同直起腰,站在原地抹了一把額角的汗,只見趙主事心事重重地嘆了口氣,什麽也沒說,只揮了揮手打發他們。
他悄悄與孔甯問道:“趙主事也是正六品吧……一個掌事公公,竟也這麽大官威麽……”
“那得看是誰的人。淑貴妃娘娘如今聖眷正濃,她宮裏的人自然是要擺擺譜的。”孔甯嘆了口氣,“他可是娘娘的心腹,日後你可要小心,萬萬不要再開罪于他,到時可沒人救你。”
“可他剛剛……剛剛……”阿绫一想到那蓄意一捏,頓時有些反胃。
“我知道,他是有那麽些……唉,不過你個大男人,被他摸一把又不少塊肉,忍着便是了……況且他若真對你青眼有加,後頭有你的好處呢。”孔甯不以為意,似乎頂有經驗,“說不準,娘娘宮裏的活會多派些于你,到時候還怕沒恩賞麽。”
……
阿绫皺皺眉,他本還有些感謝孔甯替他解圍,可這麽看似乎又不是那麽回事:“這……也是規矩麽?”
孔甯坐回自己的位子上,捏起一條細細的金絲一彎,轉臉拿意味深長的目光打量他:“不是規矩的規矩,何況也不是誰想遇都遇得上的。”
不是規矩就好。
不是規矩,就算不守也不落人口實,頂多是少些差事,少賺些賞錢,這青眼不要也罷。
可他還是将這宮裏的人際想簡單了。
不出五日,那塗公公又親臨造辦處,點名叫他到跟前。
原本阿绫以為自己會被找晦氣,不想對方竟不計前嫌,還樂呵呵委了新差事給他,說是娘娘缺個臺屏,要別致些的花鳥圖。
“書绫啊,這多久能繡好啊?”此次塗公公倒也收斂,只拍拍的肩,順帶捏了一把手臂。
阿绫心中一抖,堪堪忍住不适:“半月便好。”他本想說八日,可這先頭一開,怕是會得罪其他幾個繡匠。
“那好,半月後我再來找你。”說完走得幹脆利落。
難不成……上回還是自己誤會他了?那僅僅是個無傷大雅的玩笑,無意冒犯?
宦官多出身悲寒,若不是走投無路,誰會進宮自毀身體當個閹人呢……混到如今的地位也不知吃了多少苦頭。
念及此,阿绫不禁過意不去,對這差事更上心。
他試着揣摩主子們的意思,貴妃娘娘風頭正盛,既開了口,便不會想要個普普通通的花鳥圖。
他仔細查閱典籍,妃再受寵也還是妃,鳳凰不能亂秀……那繡只孔雀好了。
孔雀既是吉祥鳥,又是愛情鳥……孔雀配……牡丹嗎?寓意富貴吉祥……啧,似乎還是有些落俗了……
下了值,他與阿栎回到住處,從櫃子裏取出包袱攤在桌上打開,從一摞書中翻找到沈如交給他的《繡典》與《刺繡紋樣考》。
坐在桌前翻了才沒兩頁,便有人敲門。
孔甯提了一籃紅到發紫的李子:“主事給的,叫我們每人拿兩顆嘗嘗鮮,咦?這是……”
他伸手就往包袱皮裏摸,阿绫眼疾手快,先他一步,自然而然将錦布一蓋,遮起了那只随身攜帶的白玉簪,粲然一笑:“你吃過了嗎?酸不酸?”
孔甯收回了撲空的手,轉而捏上一顆李子:“還沒,剛分完,剩下這幾個我都拿過來了。那簪子好漂亮……是你的?”
“啊?嗯。”阿绫收包袱進櫃子,岔開話題,胳膊肘在桌上抱怨道,“娘娘只說要花鳥,也不知她喜好是什麽……”
“淑貴妃娘娘似乎是武家出身,除了年輕,跋扈了點,沒聽說有什麽特別的好惡,差不多就得了吧。半年前我給他打了一對花絲镯,賞了十兩呢。”孔甯讪讪一笑,“還以為上次的事塗公公會找機會怪罪,沒想到他還挺看重你,我看這之後少不了你的好處。”他說着,伸手就往阿绫臉頰上捏了一把。
這話怎麽聽着酸溜溜的……阿绫淡淡賠個笑,沒争辯什麽,只覺得這手下的有點狠。待孔甯吃完李子走了,他跑到鏡前照一照,果然被捏紅了一塊皮肉。
“阿绫……”阿栎鼓了鼓腮幫子,明明只有兩個人的屋子,卻忽然壓低聲音說起悄悄話,“我聽說這個孔甯跟塗公公的關系,不一般……我總覺得他言語裏不對,卻又聽不出哪裏不對……”
阿绫微微一怔,這果真不是自己的錯覺,連心思大條的阿栎都能感覺到。
他故作欣慰地拍一拍阿栎的肩頭,語重心長:“……阿栎啊,你終于長大了……這一趟京城,我們總算沒白來。”
皇宮……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