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嘶……”阿绫被撲上來的雲珩一把捏住肩頭,那只手力氣大的像能捏碎他的骨頭。
“阿绫,吐出來,把湯吐出來,快!”那人聲音起了波瀾,手也暗暗發顫。
阿绫甚少見他這樣慌張,明明剛才還好好的,怎麽一下子就吓成這樣?他摸到雲珩的手背拍了拍,試着安撫道:“你先不要慌,少爺,有話慢慢……說……咳咳……”
他忽而喉口一熱,像噎住了一團火似的,嗓子有些幹癢,咳了幾聲繼而有些刺痛。
他伸手摸到茶杯想要灌一口茶,手指卻忽然不聽使喚,杯子叮咣一聲倒在桌面上。
他詫異地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雲珩,摸着自己的脖頸笑了笑:“奇怪……咳咳咳咳咳……”
一開口嗓子便是一陣痛癢,咳得喉口湧上了甜腥的味道。
雲珩倒抽一口涼氣,瞳仁驟然收縮,阿绫隐約看到他眼中的自己,嘴角正徐徐湧出一道鮮紅的血流。
“熊毅!”雲珩低喝一聲,侍衛奪門而出去追那莫名出現的小道人。
木棉見狀,立即掏出随身攜帶的銀筷子重新試毒。
大湯碗中依舊是無毒的,可筷子頭才浸到阿绫小碗裏所剩無幾的湯羹中,烏黑色便慢慢向上攀爬起來。
她換了一頭,再試雲珩才動了一勺的那碗,不出所料,另一頭也即刻變色。
看着那變黑的銀筷子,阿绫腦袋裏一片空白,繼而猛烈咳了起來,點點血沫落在那人的銀白披風上。
雲珩眼眶霎時間變得赤紅,臉色白得像紙,高聲喝道:“水!木棉去拿水!快!還有鹽!”他托着阿绫的下巴,有些語無倫次,“阿绫!阿绫!沒事,你看着我,沒事的……把湯吐出來,吐出來就沒事了……”
原本只在喉嚨灼燒的火,漸漸蔓延到胸口去,阿绫腹中驟然開始絞痛,像那團火順着血流引燃了他的五髒六腑。他緊緊抓着雲珩的手,終于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這湯被人下了毒,還是猛毒,片刻就要毒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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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瞥了一眼雲珩的湯碗,不确定剛剛他喝下了多少……
木棉很快拿了水來,可胸口的痛讓他四肢脫力發麻,連杯子都捧不住。雲珩端着水送到他嘴邊:“阿绫,我知道痛,你忍一忍,快些喝下去。”
那水入口帶鹹,是加了鹽的,難以下咽,可他還是盡力吞咽。
他就這樣意識模糊地被灌了許久,一杯又一杯。
“馬上就好,阿绫,你聽話,不要停,得再喝一壺才行……”
好難喝。
口中鹹澀,胸中劇痛,胃腸漲到快要炸裂開。
阿绫眼前一陣一陣發黑,嘴巴有些不聽使喚,鹽水從口中不斷溢出,又被擦幹淨,餘光裏,雲珩的臉好模糊。
眼前的人影晃來晃去,天旋地轉中,他發僵的嘴巴被捏開,有兩根手指伸進來,開始狠狠按壓他的舌根,讓他抑制不住作嘔。
“阿绫,不要忍着,全都吐出來。”雲珩的聲音就在耳邊,“不要怕,你才剛剛吃下去,絕對不會有事的。”
一陣又一陣的翻江倒海,不知過了多久,阿绫渾身被冷汗浸透,近乎虛脫地靠在雲珩懷中,覺得自己連心肝脾肺腎都要一并吐出來了,他努力讓自己的意識不要飄遠,用盡全力從腫起的喉嚨裏擠出一句話:“雲珩……”
“我在,我在呢……”
他閉着眼睛,氣若游絲,幾乎是一字一歇:“那湯……你也喝了……”
雲珩一愣……他并不餓,只淺嘗了兩口,險些忘記了……
木棉掏出兩顆黑色藥丸,給他們一人塞了一顆進去,而後替阿绫摸了摸脈象。
“怎麽樣?”
木棉點頭的一瞬,雲珩終于松了口氣,這才覺察到喉中與胸中隐隐的疼痛:“你替我抱他一會兒……我去……咳……我去喝些水。”
雲珩一邊替自己催吐,一邊後怕到全身發抖。
下到澄澈鮮湯中無色無味,看樣子是特別調制過的毒物,還好熊毅心思細……阿绫喝了整整一碗……如若發現的再晚一些……
他抱着意識模糊,渾身癱軟的阿绫等回了熊毅,侍衛臉上帶了一道血痕,手裏拖着一具血浸的屍身,正是方才那替他們盛湯的小道士,身後束着道士冠的廚子戰戰兢兢跪了下去。
“主子……”熊毅單膝跪在他面前,“已經查問過了,他并非這廟中道人,今日後廚也沒有這道湯。”
雲珩朝門口凜凜一望,盯着他身後的一串血腳印:“怎麽死的……”
“他見不敵,又跑不掉,自己撞上了我的刀,喉嚨被紮透了……”
“你留下繼續查,盡量不要驚動百姓。”阿绫還昏着,雲珩摸了摸他開始發燙的額頭,暫且無暇顧及其他,轉頭問道:“車備好了麽,太醫宣了麽?”
木棉點點頭,比劃一陣,告訴他熊毅前腳追出去,後腳就有人騎快馬宣了太醫去晞曜宮等候,另有人備好了車架,已經停在這外頭。
“多虧殿下機警。這毒尚且未入肺腑血液便被吐出,又及時服下炭丸,應當是無大礙,只要按時服下幾貼解毒湯劑便可清除餘毒。”
晞曜宮寝殿,太醫寫下藥方交給木棉,又轉身拜一拜雲珩,“殿下,您中毒雖淺,但也不可掉以輕心,這毒猛烈,傷喉傷胃,除了藥浴,請務必要跟阿绫公子一同按時服藥,另需飲食清淡多歇息。”
“好,辛苦您了……”雲珩立在床頭,阿绫睡着後,痛苦的神色已不見,又恢複了那副天塌了也不能擾我清夢的松弛,“木棉,替我送劉太醫吧。”
一陣忙亂過後,殿內終于又恢複了寂靜。
四喜帶人将浴桶擡到了屏風後,一桶一桶的熱水灌進去,又将剛剛配好的藥包丢進了水中。
“殿下,藥浴備好了,先沐浴更衣吧……太醫說要抓緊時間泡一泡,水刻意弄得燙了些,藥效好,也好發汗……”四喜低聲道。
一行人從宮外回來,衆人又是診病又是替阿绫擦洗,太子殿下此刻仍然穿着袖口沾了血和污穢的衣袍,神色黯然地注視着床榻中,好不狼狽。
見他并無反應,四喜略一遲疑,貓腰低頭走上前,輕手輕腳替殿下解開披風玉扣,和阿绫那身被扒下的衣袍一道塞給了門外頭的宮女,打發她們拿下去漿洗,而後又回到太子身邊,替他解中衣:“殿下,皇上那邊得了消息,聽說您無礙,叫您明兒一早去一趟禦書房。”
雲珩緩緩轉過頭,眼角卻還撇着那個昏睡過去的人:“四喜,造辦處無品階的匠人,領多少月俸?”
見他總算開口,小太監也松了口氣,跟着主子緩步走到浴桶旁,扶他泡進熱水中,備好幹淨衣衫,而後拿起一旁的玉錘,輕輕敲打那片露出水面的肩背,低聲答道:“同是無品階,也得看年限的。像阿绫公子這樣新的,該是最低一檔,不算主子們的打賞,一年大概四十兩出頭吧。”
“四十兩……”雲珩笑了笑,擡手摩挲起腕上那顆小小的豆莢,“四喜,這平安豆好貴,要二十兩銀子……好看麽?”
四喜一時語塞,區區二十兩,在這宮城裏摔都摔不出個響來,這玉也是,水頭平平,不夠通透,算不得極品,何況還這麽小。他自己一個奴才,給家中小妹備的嫁妝中都沒有這樣不起眼的。可看殿下這山溫水軟的樣子,似乎是愛不釋手,他不想觸怒主子,又不敢信口欺瞞,只得沉默着,手上敲得更賣力些。
好在,主子也不在乎他應答,自顧自說着:“總有人想從我這裏讨要些什麽,有人要金銀,有人要權勢,有人求庇護,更有人……想要我的命……”
雲珩擡頭看着窗外,盈月爬至當空,綴在暗藍的天幕裏,幹淨得像阿绫眸中圓亮的光斑,“可他啊,明明什麽都沒有,卻總想着要給我些什麽。”
戰損aga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