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你要什麽便直接說,若是下次我得空出去,替你帶回來就是。”阿绫看着他微微發青灰的眼下,猜他這幾日當真沒睡安穩。

“你還有機會出去呢?”阿栎悶悶道,“還是算了,那地方可不好找……沒有鋪子,是個書攤,我聽他們說,每日只下半天在,一個時辰換一個地方。”

“出不去我想辦法就是,赴湯蹈火也給我阿栎哥弄來。”阿绫打趣他。

“真的?那我要最新最火的那套俠客話本,叫《風月渡》,一共三冊。”阿栎來了精神,背書似的,“攤主是個跛子,姓朱。和樂街上有個栖歡樓,左邊是青梅胡同,朱跛子就在那附近轉。”

“記下了。有機會就給你帶回來。”

栖歡樓…餐館嗎?名字倒是叫人浮想聯翩……

阿绫隐約記得四喜家就住在外城,托他做這事……應當不算麻煩吧?聽說年底他妹妹要嫁人,不如借此機會送點什麽給他做謝禮好了……

阿绫回到繡繃前,一邊做這幾日積壓下的差事一邊冥思苦想。

自己除了刺繡也沒什麽別的東西拿得出手,香囊荷包絲帕都別有意味,不便随意相送……婚禮吉服又太過貴重……直到下值也沒想出個所以然。

“嘶……”一進屋阿绫便打了個寒顫,在晞曜宮住了幾日,乍一下回到這小冰窖裏,倒有些不習慣了。他們這樣的無品小吏沒有炭貢,用多少炭都要自己掏銀子買,不像宮中,碳爐不熄,永遠都暖着。

“冷啊?你等一下,我點上炭籠。”阿栎抄起銅盆和葵扇,轉身去了院子裏,找了個背風處一蹲,煙熏火燎起來。

阿绫喉嚨沒好全,迎着風嗆了一口便是一陣猛烈的咳嗽,咳得阿栎滿面驚恐,忙拿扇子替他扇散了炭煙:“這是風寒了?”

阿绫擺擺手,遮着口鼻進屋倒了杯水灌下去,好容易止住咳嗽。

不過,剛剛阿栎扇風的樣子倒是提醒了他,新嫁娘成親之日都是要拿把繡花紅團扇的,也叫合歡扇,寓意花好月圓和和美美。送“扇”也代表贈與“善意”,的确再合适不過。

問題似乎迎刃而解,總算是能跟四喜開口讨書了。

“不謝。”他轉身拍一拍阿栎的肩,見夕陽還剩個尾巴,轉身往外頭的布莊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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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裏只留下一個摸不着頭腦的阿栎:“這又是鬧的哪一出啊……”

民間平日裏是不得随意用金銀線,蟒翟紋的,可大婚這一日卻不同,不論出身,新娘子皆可鳳冠霞帔,風光嫁人。

合歡扇需得雙面繡,宮裏的差事繁重沒有餘暇,阿绫只得下值之後暗自忙碌,不過巴掌大的金色并蒂蓮,接連熬了好多個晚上才完工。

扇面是紅紗金蓮,圈上烏木圓框,扇柄綴了穿紅瑪瑙珠子的金流蘇,熏香裝盒,另附上一張字條,阿绫跑了一趟禦茶房,托忍冬轉交四喜。

四喜收到禮盒不敢欺瞞,立即轉呈太子。

雲珩沒碰扇子,只取出字條看了一眼又原封不動放回去:“他要什麽,你方便的話便抓緊替他辦了就是。”

四喜有些猶豫:“可奴才要下月初一才出的了宮……”

“無妨,明日不用你當值,回家看看吧。”雲珩暗忖片刻,阿绫此舉也算提醒了他,平日四喜辦差盡心,如今他惟一的親妹出嫁,只打賞銀兩似乎缺乏些誠意。

“慢着。”他叫住了退到門邊的四喜,“流蘇上那顆珊瑚珠子太小,前些日子父皇賞的南紅,叫木棉挑顆大的替換下來吧。”

他說的那批南紅珠子是才貢上來的,成色極為難得,細膩無紋,色彩明豔純正,統共十六顆,十顆賞了皇祖母與貴妃,剩下的全都在晞曜宮裏了,最大的那顆足有龍眼大小。

也不算是皇上偏愛,先前他在宮外遇刺是何人所為,他們父子心知肚明,這珠子賜下來算是安撫,也是封口。一方面家醜不外揚,最重要的是,皇子争儲,牽一發而動全身,只要帝位穩固,朝內忌諱大動幹戈。

小太監受寵若驚,慌忙跪下謝恩。

四喜深知這賞是借了阿绫的光,不敢拖延怠慢,第二日便将這價值不菲的合歡扇送回了家,千叮萬囑妹妹好生保管,又馬不停蹄按阿绫字條上的描述去尋那書攤子。

也不知一個擺書攤的,為何要弄得這麽神秘。他繞着栖歡樓附近幾條街輾轉到午後,才終于在那牌坊附近堵到了攤主。

年進四十的朱跛子被鸨母一腳替下臺階,滾了一身灰,後頭的姑娘小倌們笑成一團。

四喜打眼一看,居然在進出的人群中看到了幾張熟面孔。雖說官員狎妓是要受罰的,可只要家裏娘子不撕破臉鬧大,到底也沒人有功夫追究這檔子私事。

“我呸!真是婊子無情……又不是你們惦記老子銀子的時候了……”朱跛子拍打着衣服不忘啐一口唾沫在地。

四喜見看熱鬧的人散了才上前扶了一把那老色鬼:“朱老板,我要買書。”

對方一愣,他一句朱老板倒是哄得人眉開眼笑,那人一瘸一拐帶四喜往街角挪了幾步:“行啊。要什麽書?”

“《風月渡》有麽?”

“喲?”朱跛子本就賊眉鼠目,擠弄起來愈發猥瑣,“小相公識貨呀!是不是還好這一口?”說着,一把拍在四喜屁股上。

淨過身的人尤其受不了這個,四喜當即一把抓住那髒腕子大力一擰,咔嚓一聲就将那肩膀卸開了。

“哎哎哎疼疼疼……饒命饒命……您饒命啊……”一瞬間,朱跛子臉上就滲出了豆粒大的汗,啪嗒啪嗒滴下。

“我剛剛問你,《風月渡》有麽?”四喜咬牙切齒問道。若不是身上有着急差事,他今日非教訓得這個潑皮半個月不能下床。

“有有有……”朱跛子另一手吃力地拍了拍背後包袱,“您要什麽都有!”

四喜松了手,等他單手翻找了半晌,接過那頗具分量的三冊書,又随意将兩吊錢丢到地上轉身便走。一吊錢買書,另一吊施舍他去醫館接上那條胳膊。

自尊也罷,自卑也罷。若他是個齊整的男兒,也不至于如此憤慨……

四喜坐上馬車,低頭看着這幾本書冊氣不打一處來。怎麽就非要他跑來外城這魚龍混雜的街上跟這種無賴買書……

他随手翻得書頁嘩啦作響,發現如今這話本子也和過去不同了,隔幾頁便有一幅栩栩如生的圖畫,大概是想為文中情節增色吧……

啪嗒。

手一抖,書冊落到地上,他慌忙彎腰拾起,心中餘怒頓時煙消雲散……

難怪要跑到這種地方來,這書正規的鋪子裏怕是也不敢賣……沒想到阿绫公子看着斯斯文文,竟也不能免俗……

回到宮中,四喜思來想去,不知這口該如何開。

主動報給太子,像是背後告狀似的,一個弄不好就要被遷怒……可若是不說,傳閱這樣的話本子,若是被別人發現了,阿绫公子會不會被追究?到時候,查出是自己出宮買的,更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他尋思地出神,卻沒發覺太子殿下已從院外頭進殿。

“四喜?發什麽愣……”

他猛地回過神,身邊的木棉已遞上兩條還冒着熱氣的手巾,一條給太子,另一條給太子身後的年輕人。

那人一身利落的暗藍曳撒,一對長石灰牛皮護臂,腰間佩劍,腳踩黑靴,目光囧囧,神采爽飒,一看便是常年習武之人。

“殿下,小蘭大人。今日練完了?”四喜一邊打發人下去準備沐浴用的藥材和換洗衣物,一邊對來人恭恭敬敬行禮,對方雖年紀輕輕,卻是實打實的正四品官員——大理寺少卿,也是太子殿下的親表哥,蘭少羽。

“這都一個多時辰了,再練下去,你家殿下這身子骨怕是要散了。明日若是上不了朝,聖上定要拿我問罪的。”蘭少羽哈哈一笑,展開手巾擦了一把臉,“好香啊,這是用薄荷蒸的吧,醒神。”

雲珩對表哥的挖苦習以為常,沒作計較,轉而問四喜:“昨日回來之後便是這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是家裏出事了麽?”

四喜慌忙否認:“多謝殿下挂懷,奴才家裏一切安好……”

“嗯。”雲珩帶蘭少羽進了書房,“那,阿绫先前托你找的書,昨日找到了?”

“……找,找到了……”

“那別耽擱,一會兒你送少羽出宮時,順帶跑一趟造辦處,把書給阿绫拿過去。”雲珩放下帕子。

蘭少羽接過宮女上的茶,掀開杯蓋刮了刮:“阿绫?就是之前你闖了刑部大牢救出來那個?不是個繡匠麽,還做學問呢?”

“話本子。看來打發時間的吧。”雲珩看了一眼茶葉,“少羽愛喝銀針,拿下去換了吧。”

“哪就那麽挑,我又不是你。”蘭少羽搖搖頭,主動啜一口熱茶,吩咐四喜,“那你去取吧,我等你。”

四喜:……我好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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