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他眉宇間漸漸籠罩上惆悵之色,阿绫知道這不是自己該過問之事,可總覺得放心不下:“殿下,昨日之事有眉目了麽?那人受什麽人指使?”

雲珩緩緩搖頭:“熊毅查過了,下毒行刺之人背景相當幹淨,也不是本地人,兩年前才來京城,在一間酒肆做活,如今人死了,一時怕也查問不到什麽。”

他輕描淡寫,似乎此事就要這麽算了。

活了十六年,阿绫還是頭一次這樣真切地感受到死亡,心中驚懼又不甘。尤其是看他這與世無争的樣子更是多了一重惱怒。

善良的讓步不會讓惡人大徹大悟,他們只會變本加厲,将你逼到無路可退,臨了還要補上一腳,親眼看着你毀滅,最好要屍骨無存才痛快。

他不希望雲珩最後落得個與阿娘一樣的下場,所以即使這話不該說,他也要說出口:“可那人清楚殿下行蹤,且熟知殿下您謹慎的習慣,所以毒不下在湯裏,卻要單獨下在您碗中……昨日您出皇城是臨時起意的吧,有誰能第一時間得知,還能立刻做出這樣的安排?難道殿下真的沒有頭緒,查不出任何蛛絲馬跡?”

雲珩擡起頭,甚是驚詫:“……你……”

“殿下是不是心中有數?”阿绫越說越着急,第一次罷了,難不成永遠要依靠天降鴻運活下去?誰會有這樣的好運氣,次次化險為夷?

“阿绫……”雲珩定定看着他,思慮許久終于開口,“你是聽到什麽風言風語了?”

哪裏需要風言風語,天下誰人不知儲位因何不穩,他還遠在玉寧之時便知道了。

如今社稷穩固,國泰民安,雲珩乃是先皇後嫡出,名正言順。若說有什麽人會三番五次想治他于死地,舍皇長子雲璿其誰。

哦對了,早就不該叫皇長子了。除了太子之外的皇子們,會在弱冠之年封王離宮,另立府院。如今的雲璿是睦王。可他卻配不上這個“睦”字。

“好多年前就聽過傳言了。說,太子自小體弱,并不是天命之人。”阿绫有些難以啓齒,“還有傳言,說……說……”

“說我父皇母後早年離心,我根本不是皇室血脈?”雲珩随手拿起一本折子把玩着,“你信了?”

阿绫搖頭,注視着雲珩頸間那一道傷疤:“他幾次痛下殺手,還放出這些謠言動搖人心,殿下又何必顧念手足之情?”

雲珩一愣,繼而輕聲答道:“事情哪裏會這麽簡單。他下手從來幹淨利落,用的也都是死士,這麽些年未留過一個活口。茲事體大,除非證據确鑿,否則我冒然跟父皇開了口,便是無端猜忌,甚至是陷害兄長,也于前朝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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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殿下就這麽任人宰割?”看他這副慢條斯理,習以為常的平靜,阿绫忍不住擰緊了眉,“既不願争鬥,又何必坐在這靶心上,日日不得安寧……反正殿下也不是貪圖富貴權利之人……”

“你以為,我不要這位子,他便會放過我麽……”雲珩苦笑,扔下折子,轉而踱到他面前,伸手戳了戳他的眉心,“我活着一天,他就一天名不正言不順……可父皇不到萬不得已也不會動他,他巴不得我們兄弟互相掣肘,以免誰獨大,提早觊觎他的皇位……”

眼見着是個死局,怎麽正就壓不住邪呢?阿绫愈發惱急:“所以為了所謂大局,皇上就不顧殿下安危,縱容睦!!呃?!”

他愈發口不擇言,雲珩慌忙伸出手按住了他的唇。

阿绫的義憤填膺沒剎住車,牙齒輕輕擦過柔軟指腹,他兩片嘴唇就這麽銜住了一根手指。

兩人皆怔住,阿绫半天才想起張嘴放開他。

雲珩卻沒撤手,轉而敲了敲他的牙齒:“是我小瞧你了,看着乖巧,竟這樣伶牙俐齒……”

原本嚴肅過了頭的氣氛須臾間化為烏有,那手指沿着他的下唇輕輕揉按過去,雲珩靠上前一步,眼神落在他唇齒間,悄聲提醒他:“再胡說……我便要掌你的嘴了……”

湊得太近,聲音太輕,沒有一絲一毫要降罪的氣勢……倒有幾分輕薄的意思,阿绫的喉嚨像被貓尾草掃過,有些發癢,不自覺咳了咳。這讓他想起泡藥浴之時那個意味不明,卻過分纏綿的親吻,不自覺也望向雲珩豐翹的唇。

又是這般莫名其妙的心悸,猛烈到有一絲疼痛,雲珩的呼吸似乎越來越近。

對方側臉的剎那,阿绫的餘光中一道人影咻的退到門後。

他倏而清醒:“殿下別鬧我了……該喝藥了。”他指一指門外。

木棉端來了藥壺和桂花蜜,低垂着頭,可阿绫還是看到了她壓不住的嘴角。

清湯寡水外加幾劑湯藥,挨到第三天午膳,阿绫終于吃上了一口葷。

忍冬進門,他隔着老遠便聞到了陳年花雕的餘味。

餐盤端上桌,果不其然,食盒裏是一碗湯汁清澈的陽春面,以及一只半大的花雕蒸雞。

雲珩先動了筷子,童子雞細嫩,他手腕一動,筷子一戳一挑,輕易就卸下一只雞腿,夾到他面前的小盤中:“你夢話裏什麽都說不清,就這花雕蒸雞反反複複的……生怕人家聽不明白似的。”

太久沒能嘗到,阿绫驚喜到沒有餘暇理會他的揶揄,迫不及待将雞腿肉撕下一塊,塞進口中。

這手藝,的确有兩下子。他贊許地看了忍冬一眼,這才多久,怎麽嘗都是有功夫在裏頭的,堪比玉寧館子裏的大廚了,這皇宮果然卧虎藏龍。

“姑姑費心了……這手藝比玉寧那些蒸了十幾年的一點不遜色。”他由衷稱贊道,“謝謝。”

雲珩手腕一頓,漫不經心放下筷子。

忍冬大驚,慌忙作了個揖:“阿绫公子,這可不是奴婢做的。近日禦膳房來了個新禦廚,據說之前在春風樓掌勺。這雞是他蒸的,奴婢只是送過來罷了……”

“春風樓?”

那是全玉寧最響亮的招牌。同樣菜色要比別的地方貴出整整一倍去,卻依舊常年緊俏到訂不上桌子。普通人想要嘗一嘗,非要等到逢年過節。每逢八月十五與除夕前一日,老板會在門口支攤子單賣月餅和年菜盒,全玉寧的人都要排在春風樓門前,天不亮就将路堵個水洩不通。

山高水遠,阿绫轉臉看了看正捧着碗小口喝湯的雲珩:“殿下是如何說服了人家的大廚……”

“多給些俸祿就是了,何況宮裏的廚子都是行當裏的佼佼者,做到這份上,他們都存了些較勁切磋的心。好比讀書人,誰都想在科考裏得個功名入仕……”雲珩不愛将情緒放在臉上,可阿绫看着就覺得他不那麽痛快。

木棉忍笑晃了晃忍冬的胳膊,後者猶豫着開了口:“殿下他……賜了外城一處三進的宅子,叫廚子一家老小能時常來京團聚……這才說動了人……”

“木棉。”雲珩放下調羹,“多嘴該怎麽罰?”

“……要掌嘴。”阿绫一邊替木棉答了,一邊在桌下默默握了握他的手,“殿下想罰便罰我吧。”

雲珩聲色不動,只默默側眼一瞄,不置可否,臉上卻帶了笑意。

木棉見狀悄悄對阿绫颔首,抓着忍冬便退下了。

阿绫松開他的手,卸下另一只雞腿,放到雲珩盤中,“小時候,每到生辰阿娘才會買半只回來。現在随時都能吃了,卻沒有阿娘陪我吃了……今日,殿下陪我吃好不好?”

這話一說出口,雲珩眉眼終于松動軟化,而後他重新拿起筷子:“好。”

在晞曜宮養了這幾日,阿绫身子已大好,只是偶爾覺得喉嚨幹澀,時不時咳幾聲。

他告別了雲珩回到造辦處,臨走被木棉塞了一堆點心與鮮果。

太子中毒之事秘而未宣,衆人只知道他去陪太子辦差,除了阿栎,也無人敢過問具體是個什麽差事。

“你怎麽也不打個招呼,一走就好幾日。”阿栎不滿,“自從進了宮,你就一點心都不叫人省,我天天跟着擔驚受怕……”

那些事不能和盤托出,阿绫倍感歉疚,忙将帶回來的點心統統推到他面前讓他挑:“陪太子去了趟外城。”

“你去外城了?!”阿栎憤憤剝開蜜柚厚而棉的果皮,“不早說!早知道叫你帶本書回來了!”

“……書?內城不也有書鋪麽,鼓樓東邊,書比外城要全吧?”阿绫倒是不知他何時這樣好學,明明字也認得不多。

“啧,阿绫……”阿栎故作高深,“你也老大不小了,有些事還是得知道啊。書嘛,也分好多種……內城的書鋪子雖然夠大,确是不夠全的……”

阿绫:買個書還神神秘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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