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阿绫顫顫巍巍托起那只鮮血淋漓皮開肉綻的右手,雲珩狠狠握住了刀刃的手掌被切開得七七八八,慘不忍睹,有傷口深可見骨,正汩汩冒血。
他腦子裏嗡的一聲,如遭雷劈,一句話都說不出。
“阿绫。”雲珩緩緩嘆了一口氣,苦笑着貼了貼他的額頭,輕聲道,“別怕,皮外傷罷了。”
雲珩帶着體溫的鮮血從指縫中漏到他的掌心中,慢慢擴散,愈發粘稠,很快便冷得要結冰。
阿绫扭着僵硬的脖子環顧四周,侍衛們都奉命去追刺客了,四喜也拔腿往不遠的宮門狂奔過去,應當是趕着差人出宮去請老太醫來。
他應該要做些什麽才對……
動起來啊,不要再傻愣着了。
喝酒誤事,思緒遲鈍。
阿绫有意識地屏住呼吸,狠狠咬住自己的舌尖,直至疼痛讓他鎮定下來。
當初他與阿栎一起在天碧川邊的包子鋪子排隊,好不容易排到了,廚房裏卻出了意外。小幫廚在忙亂中碰翻案板,剁肉刀落到腳背上躲閃不及,幾乎要切斷整排腳趾。恰巧一位郎中也排在隊伍裏,立刻扯了殿裏小二肩上的抹布,緊緊勒在他腳腕上止血,而後才送去醫館,事後人沒事,腳趾也重新長好了……
止血。所以先要止血。
可他渾身上下也沒有什麽東西可以利用,只有衣服,對,就是要衣服。
阿绫立即放開雲珩的手,脫下棉披襖,輕車熟路找到衣領的縫線處。
“你做什麽……別!”雲珩慘白着臉,沒來得及制止他。
穿久的棉披襖經不住他大力一扯,嗤啦一聲棉絮四散。他用牙齒從布料參差的邊緣撕下一條棉布,系在雲珩的手腕上綁緊,果然,血流立竿見影變緩。
真的有用。
“你是要凍死麽……”說着,太子殿下竟要解開自己的披風。
阿绫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不許他亂動,又擡起胳膊用沒沾髒的衣袖替他蘸了蘸冒汗的額頭。
“殿下,我們先回晞耀宮。”
興許是知道他脾氣倔,争執起來只是浪費時間,興許是手上的傷太疼讓雲珩招架不住,沒有餘力與他争執,太子殿下放棄堅持,就這麽跟着他快步往前走去。
“四喜。”雲珩邊走邊吩咐跑回到身邊的小太監,“你動作快些,回去先燒熱水,備上驅寒的藥浴,還有醒酒的湯藥……”聲音不太有底氣,被風聲吞進去一多半,四喜聚精會神聽完,丢給身後那兩個護送他們的小侍衛一個眼色,一溜煙甩下他們老遠。
待回到晞耀宮,宮女太監們已經備好了幹淨水和紗布,屏風後頭熱氣袅袅,藥浴也準備妥當。
雖是快步趕回,可還是在風雪中走了一炷香,乍一回到溫暖如春的寝殿,阿绫凍到幾乎沒知覺的皮膚爬上一陣刺痛。
雲珩被木棉三下五除二扒掉了外衣,中衣外随意披了件幹淨的披風,按到桌邊開始清洗傷口。
“阿绫,你先沐……”
“不。”阿绫接過四喜遞來的熱帕子胡亂擦幹淨凍僵的手,等木棉将雲珩傷口附近幹涸的血塊洗淨,又敷上了止血藥粉,才哆哆嗦嗦解開他手腕上那勒緊的棉布條。
不想才松開半刻,傷口的血又開始湧滲,灰白的藥粉很快變成黏糊糊一片,阿绫無奈又只能狠狠心,重新紮上那條棉布:“姑姑……太醫怎麽還不到……怎麽這麽慢啊……太醫院沒有留人值守嗎?”
慌亂中,他求救似的抓住木棉的胳膊,姑娘張了張嘴,從喉嚨裏費力地擠出一聲低微又沙啞的啊。
阿绫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在逼問一個啞巴。
“阿绫,你先坐下。”雲珩用那只依舊完好的左手輕輕握住他的手指,“木棉,醒酒湯呢,端來給他喝了。”
阿绫呼吸一滞,悔恨像一只手,扼住了他的喉嚨。
他早就凍醒了。
“殿下……我……”他怎麽可以在大庭廣衆之下喝醉……
若不是他借着酒勁跟雲珩耍性子鬧別扭,刺客便不會有機可乘……這可是雲珩的右手,是他執筆持劍的慣用手啊……萬一留下什麽挽救不了的後果怎麽辦?
“對不起……殿下……對不起……”他雙腿一軟,不知所措地跪在了雲珩面前。
雲珩一愣,忙揮一揮手,遣退了所有人。
嘈雜寝殿又恢複了安靜,他輕聲道:“阿绫,起來。”
阿绫搖搖頭,跪在地上紋絲不動。
雲珩無奈嘆了口氣,拍一拍自己的腿,低聲道:“那,你過來些。”
阿绫往前挪了幾步,挪到雲珩身邊,一只手便摸了摸他的頭頂:“阿绫,你又救了我一次。還好你反應夠快,不然那人說不準就得手了……”
阿绫擡起頭,不敢相信他說了什麽鬼話。
若不是因為自己任性,太子殿下早已安安全全回宮就寝,何必在雪夜裏追他往偏僻的宮門去,更不會遇刺。
“觀音痣都被你皺不見了。”雲珩戳一戳他的眉心,說罷輕輕低下了頭,吻在那裏。
阿绫自然而然閉上了雙眼,感受到眉間冰涼柔軟的觸感,再耐不住胸中無盡的酸澀,再睜眼時,視線已是一片模糊。
雲珩直起身,勉力笑笑,卻赫然發覺阿绫緊緊咬着嘴巴,眼眶裏瞬間蓄滿淚水,燭火搖曳下,眼見着要落下來。
他一時愣住,阿绫,哭過嗎?
沒有,不論遭遇到什麽,阿绫至多是紅一紅眼圈,不曾掉眼淚。
“殿下。”四喜着急忙慌拖着老太醫沖進門來,見他們抱在一起,忙一步擋住太醫視線,“那個……太醫……到了……”
阿绫慌忙起身,後退到一側去,轉身用袖子胡亂擦了擦眼睛。
……還以為能看到他哭出來……雲珩看着他恢複了平靜地面容,心裏莫名一陣遺憾,這感覺着實是吓了自己一跳。
太醫上了年歲,夜半從睡夢中被人硬生生叫醒,匆忙間拖進馬車颠簸進宮,本還有些困頓,可看到阿绫胸口那一大片血跡頓時瞬間清醒了。他趕忙上前揭開雲珩手上的紗布,清理掉結塊的止血藥粉,見到太子殿下一手駭人的傷口,嘶嘶抽了幾口氣,湊近了燭火仔細觀察傷勢,而後得出結論:“殿下,掌中這傷,怕是要縫合才行……”
說着,他打開藥箱,翻找出一只瓷白瓶子,又吩咐木棉拿了半杯清水和兩甕燒酒來。
太醫将瓶子裏的藥粉混入清水攪拌成藥液,裏裏外外浸透一張厚厚的帕子,敷在了雲珩手掌上。
阿绫忍不住湊上前,忐忑問道:“縫合?是,要用針線縫皮肉麽……不疼麽……”
太醫診療時慣不喜被打擾,他冷眼擡頭,卻立即認出了這張三番五次在太子身邊出現的熟臉,在皇宮裏混了幾十年,自然知道這宮中有些人雖身份低微卻不可輕易得罪,只好耐着性子答道:“這不是正給殿下敷着麻藥,這受傷的皮麻木了,縫的時候沒什麽感覺。”
阿绫稍稍松了一口氣。
太醫翻找出縫合用的銀針與絲線,而後統統浸泡到酒中去,取出擦幹,順便吩咐木棉:“替我用燒酒沖一沖手。”
四喜又命人加了幾盞燈,寝殿裏燈火通明,可依舊不能與白晝的陽光媲美,老太醫眯着昏花的眼試圖紉針,可纖細的銀針針鼻太過微小,縫線又細如發絲,屢屢交錯而過,看得人心焦。
“要紉針是麽,我來吧。”阿绫急得挽起衣袖。
太醫狐疑地看看他,又低頭看一看太子,得到首肯後才松口:“先淨手,用燒酒。”
雲珩一愣:“等等!他手上有擦傷……”
嘩啦一聲,燒酒火辣辣淋下。阿绫面不改色用幹淨的紗布擦幹覆在皮膚上的酒液,手指靈巧一動,眨眼便将縫針又遞還給太醫:“好了。”
太醫見他如此熟練有些意外,總算認出他穿的是一身工匠袍子:“你懂針線?”
“阿绫公子是造辦處繡匠,今日聖上才封的正七品……”四喜替他答道。
“嗯……那,你來替殿下縫合如何?這些事本該太醫院的學徒來做,可今日實在匆忙。”太醫感嘆道,“你年輕,手夠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