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有美人兮

甄珠心滿意足地離開了悅心堂,臨走,還向方朝清借了幾本雜書以供消遣。

看着女子的背影走遠,方朝清才将目光又放到她留下的畫卷上。

這一次,他似乎看走眼了。

這個女子,豈止是略有些不同于一般市井女子啊。

不過,跟他又有什麽關系呢。

他搖搖頭,不再多想,又拿出書專心研讀起來。

春宮畫從來不愁銷路,更何況是那樣大膽新奇視覺刺激強烈的,沒過幾天,甄珠留在悅心堂的那副畫便賣了出去,賣價十兩,按照協議的四六分賬,甄珠得了整整六兩。

要知道甄珠買的那幢小宅子,總共也只花了一百兩。

方朝清親手将裝了銀子的木匣交給她,見她這次只一人來,怕她帶着這麽些銀子不安全,又派了個夥計送她回家,又道:“若還有新作,盡管送來。”

甄珠這一幅畫,悅心堂只一轉手便淨賺四兩,他自然是恨不得甄珠天天有新畫給他寄賣的。

甄珠笑眯眯地答應了,抱着銀子回家。

然後過去了好些天,一心等着甄珠再送新畫的方朝清,都沒等到甄珠再來。

又一日不見甄珠來,方朝清搖搖頭,心想估計那次她也是走投無路,才想着用這樣的法子賺錢吧。姑娘家的,畢竟要顧些臉面。

方朝清哪裏知道,甄珠就是個賺了錢就花,花完了再賺,錢還夠就堅決躺屍的性子。作為一個專欄作者,拖稿壓死線交稿是必備技能,更何況方朝清說地那麽委婉,連死線都沒有定,甄珠自然拖地理直氣壯。

六兩銀子,夠她浪些日子了。

再說,甄珠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減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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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搬來柳樹胡同,甄珠便沒讓自己和阿朗在吃食上委屈過,剛開始沒找到賺錢門路時,多少還省着一些,沒有大魚大肉地吃,但蔬果米面都有。

阿朗之前長期吃不飽,瘦地跟排骨一樣,也不适合一下子就大魚大肉,因此甄珠開始便做些清淡好消化的,白粥白面,青菜豆腐地做了幾天,覺着阿朗氣色紅潤了些,手裏正好也有了銀子,每日的飯桌上便都少不了肉了。

今兒糖醋裏脊,明兒紅燒排骨,吃地阿朗的氣色一天比一天好。

而每當吃飯時,甄珠都給自己單獨弄一個小盤子,先撥一大盤熱量低的青菜,再數兩塊熱量高的葷菜,米飯盛小半碗,饅頭只掰半個,等把所有要吃的都擺在盤子裏了,再嘀嘀咕咕地念叨着些阿朗聽不懂的話:

“米飯一百克一百一十六大卡,白菜十幾大卡,加點油鹽清炒,算二十五大卡吧,這有二百克的樣子,所以是五十大卡……兩塊兒排骨,算一百多大卡吧……總共三百了,好了,足夠了,不許吃了!”

念叨完,再一小口一小口地将小盤子裏的飯菜吃地幹幹淨淨,兩塊兒排骨放到了最後吃,吃地很慢很仔細,眼睛微微眯着,仿佛渾身都洋溢着幸福的氣息。

然而,雖然經過一段時間的控制,原主身體的暴食症已經被她控制地不錯,但美食本身就誘人哪。

等吃完她小盤子裏的,若是桌上還有飯菜,甄珠便像眼巴巴看着屋檐下的魚卻死活夠不着的貓似的,可憐巴巴地看着,尤其是那紅通通的排骨,阿朗吃着飯,被她的眼神看地不自覺就放下碗,夾了排骨想放她碗裏。

甄珠立即雙手在胸前交叉。

“不要!”她斬釘截鐵地拒絕,“我就是看看。”

說罷又戀戀不舍地看了眼排骨,痛下決心般,毅然決然地将目光移開,說道:“我去散步。”

于是一整盤排骨,她只吃兩塊,其餘的全進了阿朗的肚子裏。

吃過飯,甄珠便在院子裏一圈圈地遛彎消食,刷鍋洗碗這種事自然是阿朗的活,而等阿朗收拾完了,也到了院子,甄珠也基本消食結束,額頭出了一層薄汗。

見阿朗出來,她便招手,讓阿朗一起鍛煉。

“你要好好練功夫,以後保護我,我這麽美,萬一被人搶去了怎麽辦?”她眯眼笑着,語氣很是一本正經。

阿朗呆滞臉看着她,尤其是她那被肥肉擠成一團的五官。

甄珠“哼哼”兩聲:“別瞧不起胖子,每個胖子都是潛力股。”

阿朗乖乖點頭。

反正你說什麽都對。

于是,飯後時間,甄珠繼續一圈圈地遛彎,阿朗則在院子裏那顆棗樹下打沙袋。

沙袋是甄珠給他弄的,沒用什麽錢,自制的布袋,裏面裝上沙子,用繩子吊在棗樹枝杈上,垂下來的高度剛好到阿朗身前。

阿朗便對着沙袋,一拳一拳,狠狠地打。

邊兒上,甄珠繞着院子揮汗如雨地跑圈。

減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原主珍珠姑娘留下的身體太坑,甄珠只能堅持,每天嚴格控制攝入熱量,又盡量多做運動消耗熱量,除了平日裏跑圈兒外,她還帶着阿朗滿洛城地逛。

古代的城市自然不如現代繁華,然而有趣好玩的地方也不少,甄珠像初到此地的游客一樣游覽着這座城市,一點點在這裏留下自己到過的痕跡,市井人家,販夫走卒,青樓瓦肆,無比鮮活的古代畫卷在她面前一一展開。

于是,回到柳樹胡同的院子後,她除了鍛煉和琢磨今兒吃啥外,便是畫畫。

她找木匠做了個三腳畫架和畫板,古代沒有固定畫紙的紙膠帶和圖釘,她正愁呢,一問木匠,才知道原來人家只用木頭也能做夾子,不由感嘆了番古代勞動人民的智慧,于是又下單了一堆木夾子。

東西齊活,便開心地畫了起來。

這下畫的不是少兒不宜的內容,她便坦坦蕩蕩地在院子裏畫,或帶着畫架畫板,在洛城的各處景色優美處畫。

她畫小院裏已經開敗的牡丹,畫枝頭剛剛結果的青棗,畫茫茫洛水上的游船畫舫,還畫臨水高樓上的倦倦栖鳥。

她最常去的地方是洛水岸邊,那裏有成行的垂柳,還有已經過了花季的桃李,樹下有懸杆的釣叟,下棋的老人,洛水裏清波蕩漾,游魚相戲,晴時雨時,景色各異。

她帶了畫板去岸邊,常常一畫便是一天。

她這樣一個女子,在岸邊畫畫的舉動很是惹人矚目,只是初時她腰肥臉胖,便是有人見了,也只暗地裏笑一聲“醜人作怪”,無人找她麻煩。

然而随着日子漸漸過去,她一日日堅持控制飲食和運動的效果終于顯露出來。

某一日,甄珠又去胡同口鄭大娘子家的肉檔買肉,鄭大娘子眼色怪異地看着她,問:“妹子,最近有煩心事?”

甄珠搖搖頭。

鄭大娘子臉色更怪了,苦口婆心地勸她千萬注意身體,可別為了好看把身體搞壞,又說她原本白白胖胖福福氣氣地多好看,現在人一瘦下來,整個兒人都顯老了。

甄珠笑眯眯聽她說,還點頭附和,轉身就全忘掉,一路步子輕快地回到家,逮着阿朗便問:“阿朗,我是不是瘦很多了?”

阿朗看着她半晌,點了點頭。

的确瘦了。

原本太胖,五官被肉擠成一堆,再好看的五官也看不出好看來,然而如今,臉頰上的肥肉漸漸消失,精致的眉眼便顯露出來,柳葉眉,桃花眼,櫻唇瑤鼻,芙蓉玉面,任誰也不能說不好看。

雖然還有些豐潤,不符合時下人們要求的骨感之美,然而阿朗卻覺得已經足夠了。

這樣的她很好看。

甄珠高興地又在院子裏轉了幾圈。

第二天,甄珠便到成衣鋪子又買了幾套新衣,原本的兩套藍印花布衣裳也讓裁縫改了,将腰身等幾處已經明顯不合身的地方收緊。

在成衣鋪子裏換了改好的衣服,回去時天正下雨,幸好出門時帶了傘,甄珠和阿朗撐着傘一路走回柳樹胡同,雖然到了胡同時雨勢已經小了,從瓢潑大雨變成濛濛細雨,衣衫終究難免被淋濕了一些,緊緊地貼在身上。

方朝清站在門檐下,身旁的夥計一再地跟他确認;“東家沒錯,就是這裏,那次我親自送了那位姑娘到門口的,院子裏一棵棗樹一棵柿子樹,我記得清清楚楚!”

方朝清點點頭,眉頭緊蹙着,目光盯着胡同口。

忽地,他的目光愣住。

胡同口走來一個女子。

她撐着油紙傘,素白的傘面,上面繪着大朵的牡丹。

傘下的人身姿微豐,低着頭,隔着煙雨看不清眉目,只看到她木簪束發,穿着紮染的藍印花布衣裳,白底靛藍印花,衣裳纖秾合度,尤其腰身掐地極細,襯着映雪似的肌膚,行走處便像上好的青花瓷,白色底釉上的青花一朵朵飛旋出來。

許是先前雨狂風急,她上身還好,下半身幾乎都被豪雨侵襲,裙子裹在了身上,從腰臀開始,勾勒出清晰的曲線。

纖腰之上,酥胸豐滿,将衣裳撐地鼓鼓地,衣領上露出一小截雪白的頸子,真真是膩如白雪。

便是不露出眉眼,也足以教人銷魂蝕骨。

方朝清愣在那裏,目光随着她的腳步移動,直到她越來越近,朦胧的煙雨也不足以遮擋她眉眼,那雪白頸子上的面孔才清晰地落入他眼中。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

方朝清腦中驀地想起這句詩。

他腦中懵懵,一時竟忘了收回目光。

而那美人竟也沒在意他的冒犯,反而嫣然一笑,輕啓朱唇道:“方老板有何貴幹?”

那聲音溫溫柔柔的,腔調有些怪,卻奇異地好聽,跟春天抽出的嫩柳條似的,清清爽爽柔柔細細。

這聲音……

方朝清驀地睜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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