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保護你

有錢好辦事,不過幾天後,甄珠和阿朗就搬進了新居。

新居位于銅駝坊西北邊的清化坊,清化坊靠近舊皇城,往年洛城做都城時,這裏住的都是大官豪富,如今雖然比不得當年,卻也少有平民。占地廣闊的宅院比比皆是,便是左鄰右舍,因為宅院太大,大門都隔了幾百米,因此若非特意來往,也談不上什麽鄰裏情誼,比柳樹胡同的環境要安寧清淨許多。

卻正符合甄珠的心意。

三進的院子,甄珠和阿朗住了中間的二進,仆人們住在前院,三進就暫且空着。

院子太大,甄珠和阿朗兩人獨占一個二進,兩人分別占了一個院子,中間隔了一個花園,雖然還一起吃飯,卻再也不像以往那樣擡頭不見低頭見了,而且甄珠身邊還多了個小丫頭,才十歲的萍兒,阿朗去見甄珠,這小丫頭還煞有介事地要先通傳一番。

阿朗很不适應。

甄珠倒是适應良好。

她早就習慣一個人,倒是之前在柳樹胡同,雖然跟阿朗不在一個房間,但門對門窗對窗,想做點什麽私密的事兒都還得偷偷摸摸,讓她很不适應,如今倒正稱了她的意。

只是讓那小丫頭萍兒不要再亦步亦趨,平時沒事兒就自己玩兒,其他的,倒跟穿越前的日子很是相像。

是以她很快便适應了這樣的生活方式。

而且有了護衛,她便不再像以前那樣顧忌外出,每次出行起碼帶着四個衣衫整齊的帶刀護衛,這樣即便是去人潮湧湧的洛水河邊,也沒無賴再敢來招惹了。頭兩次阿朗還陪着,第三次甄珠便不讓他陪了。

“有護衛就夠了。”她笑道,“你不是還要跟秦師傅學功夫?趁着秦師傅在,多往镖局跑跑,現在有護衛,也不用拘着你了。”

“你也該多認識些朋友,整天跟着我,見的人就太少了。小孩子還是要活潑點,朋友多點嘛。”

阿朗沒說話,只是沒有再執意跟着。

之後,他便再沒跟着。

而沒有他跟随的甄珠,也的确像她說的那樣,有護衛保護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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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閑無賴看到佩刀的護衛便吓破了膽子,哪裏還敢招惹。而何山,也不知道是上次被阿圓打怕了不敢出門,還是也顧忌護衛們,甄珠幾次出去游逛,都沒碰到過他,估計以後不特意去找的話,也不會再見面了吧。

畢竟是這個世界第一個親密接觸的人,甄珠有些唏噓,卻也轉眼便抛過了。

聚散離合,本是常事。

唯一要顧忌的,便是怕那有權有勢的看上了甄珠,好在甄珠依舊遮掩着,哪怕出去也盡量低調不惹事兒,雖然遇到過幾次纨绔,卻好在都無事。

況且,就算有事,阿朗去了也幫不上忙。

他的作用,與護衛們沒什麽不同,哪怕他功夫比護衛們好,哪怕他對甄珠的保護是出于真心而不是報酬。

但若碰上有權有勢不講理的,他的功夫,他的真心,都一文不值。

所以,他似乎也的确沒什麽跟着的必要。

甄珠讓他好好練功,他便好好練功,每日去镖局,被秦師傅操練地精疲力盡,功夫飛速地進步着,把秦師傅樂地合不攏嘴,然而,他卻越來越沉默了。

又一次操練後,阿朗喘着粗氣,面朝天躺在演武場上,不遠處有镖局的镖師正跟新進來的小子們吹噓。

不過是保過什麽什麽大镖,殺過多少多少山賊,見過什麽什麽貴人……

跟這些镖師混多了,阿朗也早就習慣了師傅們見天吹牛皮的套路了。镖師吹噓的話語在他耳邊,他卻并沒有認真在聽。

直到今天這位镖師說起些新鮮的。

“……要不是為了爹娘老婆,你們杜師傅我這會兒說不準就成了大官兒呢!”

“敢咱們這行的,說着痛快肆意,可哪個不想鯉魚躍龍門,脫離這刀口舔血的亡命生涯,穿上官袍官靴,撈個官兒當當?當年先皇開武舉,全江湖多少英雄好漢去考哇,可惜那勞什子武舉還要筆試,雖說只要默一段孫子兵法,可就這就難倒了不知多少好漢。”

“嘿,老杜我早年念過幾年書,也是撞大運,居然考過了!”

“考上武舉,那就是官家人,我當年同科的武舉人,現今可有不少當大官兒的,就算那落榜的,也有得了貴人青眼,被聘了做私家護衛,如今入了衙門,正經吃着官家飯呢!”

……

這番話引得幾個小子紛紛熱血沸騰,又有人問那杜師傅怎麽不在京城待着,反而回洛城了。

那杜師傅便言說是因為當年父親去世,老娘又病重,他只得推了官職,回洛城丁憂兼侍母疾,後來又因為種種原因,便沒再回京城,只在洛城待着,做了一個镖師。

這話說的不詳不盡,怕是多有誇張,但小子們哪裏分辨得出,聽那杜師傅說起京城風物和那武舉考試都有模有樣的,便個個熱血沸騰,将那杜師傅當做偶像一般捧着。

那杜師傅樂得被捧,最後又很是豪氣地鼓勵那些熱血沸騰,渴望做出一番事業的小子們。

“年輕人啊,就該出去闖蕩!我當年是為了孝道沒辦法,你們這些小子,但凡有點兒出息,就該搏一搏!”

“去哪裏搏?當然是京城!”

“洛城這小地方,最大的官兒也不過才四品,有什麽好搏的?京城那才是遍地貴人呢!你看在洛城作威作福的那些人,到了京城,見個京官兒都得點頭哈腰的!……便是當不了官做不了宰,投靠在貴人門下也是條門路,沒聽過宰相門前七品官哪?”

“今年今上又開了武舉,只是只局限于京城一地,要不是年紀大了,老杜我還真想再去拼一次。”

……

後面的話阿朗便沒聽到了,因為秦師傅見他躺太久,頓時濃眉一皺,使出招牌獅子吼:“臭小子,昨兒剛誇了你就給我偷懶,快起來!”

一個鯉魚打挺,阿朗就地翻身起來,身板挺地筆直。

秦師傅笑:“這還差不多。”

——

那日秦師傅的話似乎并不只是一時興起的吹牛皮。

往後幾日,阿朗總能在镖局聽到少年人,甚至許多年紀大的镖師都在議論武舉的事兒。

武舉早已有之,但不若文舉那般愈來愈穩定重要,歷朝歷代的武舉形式、地位乃至考核方法、時間皆不相同,如前朝便重武舉,将武舉如文舉一般設了鄉試、院試、殿試等層層選拔,許多武舉出身的武人都成了高官。

但當朝軍中武将多以蒙蔭承繼,以及軍中層層選拔提升為主,武舉不過是補充手段,有時候武舉隔三年一次,有時候甚至十年一次,選拔方法和地點也是各不相同。

但即便如此,武舉仍舊讓無數武人趨之若鹜。

因為,只要越過這關,便能搖身一變成官身,享着俸祿,吃着皇糧,再怎麽也比刀口舔血的江湖生涯好過許多,運氣好的,指不定便飛黃騰達了。而這一次,雖然只是小範圍的選拔,且只在京城設置考場,卻也足以讓渴望建功立業出人頭地的少年人們憧憬激動一番了。

阿朗沒有參與少年人們的讨論,他一向孤僻不合群,別人也不愛找他說話。

但少年人們讨論時,阿朗總會在一邊默默地聽。

——

阿朗又一次來到甄珠的院子。

因為甄珠的吩咐,這次萍兒沒在,也不知去哪裏玩兒了,阿朗進了月洞門,便見院子裏一棵海棠樹下,挂了個漁網一樣的網兜,而甄珠就躺在那網兜裏看着書,模樣看上去很惬意。

他走近,甄珠也沒擡頭,直到他輕輕晃着那網兜,她才笑着擡眼,跟他打招呼,“阿朗。”

他嘴角便扯出一抹笑。

然後兩人便不說話了。

甄珠繼續看書,阿朗給她輕輕搖着那網兜,四下裏靜悄悄地,沒有外人打擾,連空氣裏都彌漫着安靜的氣息。

直到甄珠翻完那本書,合上書頁。

阿朗輕輕開口:“姐姐……”

“嗯?”

甄珠擡眼看他。

“姐姐,我想去京城。”阿朗輕聲道。

他低頭看她,漆黑的眼珠清晰地倒映着甄珠的影子,仿佛那便是他全部的世界。

——

甄珠紅唇微張,驚訝了一下。然而也不過是一下,旋即便問道:“為什麽呢?去京城的話,做什麽?”

然後她便看到少年握緊了拳,身子有些緊張地繃緊。

“我想去……考武舉。”他說道,被刀疤遮蓋的臉上有一絲羞窘。

然而即便羞窘,他還是将這些天從镖局聽來的東西一五一十地跟甄珠說了。

這次是武舉雖是臨時選拔性質,但卻并不敷衍,據說選出的武人要麽充入軍中從小軍官做起,要麽直接入京師衙門,甚至進錦衣衛都是有可能的。

且即便不談武舉,就如那杜師傅所言,京城才是少年人該拼搏的地方,那裏處處是機會,處處是貴人,只要想,只要有本事,就不愁不能出人頭地。

若想出人頭地,在洛城是沒什麽前途的,哪怕甄珠有錢,哪怕他們現在搬到這安穩豪華的大宅,他也不過是依附着甄珠,功夫練地再好,也不過是個有功夫的普通人,雙拳難敵四手,權貴之人派上一大堆武夫家丁,他便是功夫再好又能如何?

更重要的是——若她真的惹上權貴,他拿什麽保護她?

功夫無用,真心無用,只有權勢才能真正保護她。

這世道,沒有權勢保護的美人,便是任人攀折的嬌花。

阿朗看着甄珠。

她的雙眼閃亮,臉頰緋紅,飽滿小巧的菱唇水潤,便是穿着最家常的半舊衣衫,依然掩不住滿身風流的氣度。

這樣的她,合該被人呵護在掌心裏,而不是被那登徒浪子,狂蜂浪蝶無止境地騷擾,遇上那有權有勢的纨绔便只能避讓隐忍,甚至避讓隐忍都無用時,便如世間無數紅顏薄命的悲劇般,被強行搶奪占有。

阿朗心裏想了許多,卻沒有說出來,他只是看着她,眼裏滿滿地都是她:

“姐姐,我想出人頭地。”

“我想——保護你。”

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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