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不挽留

阿圓低頭,看着懷裏的她。

因為歡愛,她雪白的臉頰透出一層薄紅,細小的汗珠布滿臉頰,仿佛雨後海棠,粉白映着嬌紅,雨水裏浸潤出極致的嬌豔。可她閉着眼,抿着唇,臉上除了歡愛餘韻便再沒有其餘絲毫表情,看也不看他一眼。

為什麽不問他的名字?為什麽不要他的幫助?

若說不缺錢,可之前她明明跟方朝清合作,現在不過換成他而已,為什麽方朝清可以,他就不可以?

而且不止是他,自從悅心堂停止賣她的春宮圖後,如今不知多少書畫鋪子都在找“風月庵主人”,希望代賣“他”的畫作。若非知情的人只有方朝清和悅心堂那兩個夥計,而那兩個夥計又已經喪命,只怕如今甄珠家的門檻早就被踏破了。

她不應該不知如今這情況,但卻一直沒有與任何書畫鋪子接洽過,是不準備再畫春宮謀生,還是——準備等“方朝元”走了,再繼續與悅心堂合作?

阿圓的眉毛糾結地擰成一團,想起這個可能,心裏便悶悶地,說不出的不舒服。

看着她的呼吸越發沉穩細小,眼看就要睡去,他忙搖了搖她肩膀:“喂,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你不想賺錢,不想出名麽?”

怕她誤會,他又說道:

“不是靠不入流的春宮出名哦,是正正經經的,成為達官顯貴追捧的大畫師!”

甄珠本來快要睡着了,被他一吵,不得不翻開眼皮,困倦地看了他一眼。

“別鬧。”她說道。

“阿圓,不要想那麽多,現在這樣就可以了。”

她懶懶地說道,然後又閉上了眼睛,不一會兒,便發出舒緩綿長的呼吸聲,顯然已經睡着。

徒留阿圓瞪圓了眼睛看着她,瞪久了,他終于也扛不住疲憊的身體,便噘着嘴,抱緊了她一起睡去。

醒來已經到了午飯時分,門房傳來消息,缺七少八找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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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依舊抱着她不撒手,連衣裳都不穿的少年,甄珠疑惑地問:“你不回去?”

阿圓搖頭搖地堅決:“不回!”

說罷又往她身上膩歪,委屈巴巴地道:“本來想去投靠親人的,結果他不認我,還打我,只能灰溜溜地回官署,你不知道,官署冷冷清清地,人人都對你笑,可沒一個人笑地真心,當面奉承我,扭頭指不定怎麽罵我呢!所以,我才不回!”

又擡起頭,可憐巴巴地看着她:“你收留我好不好?”

甄珠失笑,哪怕知道他言語裏多有誇張,仍舊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頭。

然後立刻被少年像小狗一樣啃了滿臉。

接下來幾日,阿圓便賴在了甄珠這裏。

以往都只白日來,不到傍晚便回去,如今卻是日日夜夜都跟她纏磨着,不知怎麽,比以前纏人了許多,若說以前像高傲的貓,如今便像馴服的小狗,還會圍着甄珠撒嬌賣乖,倒是很讨人歡心。

除了需索無度了些,像是抓緊時間,生怕以後沒機會了似的,不分白天黑夜地歡好,別的倒沒什麽讓甄珠困擾的。

應該是快要離開了吧。

從他反常的表現,甄珠心裏隐隐有了這樣的揣測。

只是依舊不甚在意。

早就做好了準備的事情,如今真到頭來,便并沒有多麽難以接受。

果然,不過兩天,缺七又給阿圓送了次信,看過信後,阿圓一言不發了好久,然後不顧甄珠還在畫畫,霸道地壓到她,便在畫室裏胡天胡地起來。

激情過後,兩人氣喘籲籲,疲累不已,阿圓抱緊她,悶悶地道:“我快要走了……”

京城催地急,而他已經沒有任何理由拖延下去,多則四五天,少則兩三天,總歸要走。

甄珠愣了下,随即微笑祝福:“一路順風。”

阿圓委屈地瞪大眼睛。

“你就只想對我說這個?”

甄珠失笑,“不然呢?”又眨眨眼睛,“挽留你麽?挽留的話,你就會留下麽?”

阿圓氣悶地說不出話,手臂卻愈發抱緊了她。

是的,他們都知道,他不會留下,無論挽留的話說地多麽情真意切,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可是,他還是想聽她挽留一下啊……哪怕只是一句話。

而不是這樣灑脫地,好像……他只是個無關緊要的人一樣。

他忽然将腦袋埋進她頸間,像風雨來襲之際,雛鳥鑽到親鳥的羽翼下,汲取着溫暖和柔軟。

甄珠揉着他頭頂柔順的黑發,心裏到底還是有了些淡淡的不舍。

再怎麽灑脫,也不可能全無感情,雖然他們這段關系的開始不怎麽樣,他又對她并不坦誠,但起碼,這段關系裏她是愉快的。

她低頭,卻沒有親他那花瓣一樣的唇,而是只親向他的眼睛。

他閉上眼。

“阿圓,祝你好運。”她微笑着在他耳邊道。

說罷,便閉上了眼睛,任疲累的身體将她帶入沉眠。

感受到那溫潤的唇離開眼睛,阿圓睜開了眼,心裏卻愈發難過。

直到這時候,她還是沒有問他的名字。

這兩天他也又提起幾次幫她賣畫的事,她的态度卻始終如一。

所以,這次回去京城,除非他再來洛城,便跟她再沒有任何關系,也沒有任何交集了嗎?

他忽地一愣,醍醐灌頂一般,幾天前沒有想明白的事情豁然開朗。

“阿圓,不要把事情弄得那麽複雜。”

“看,這樣不就很好麽。”

她笑容甜蜜,身體熱情,叫他昏了頭腦一樣被欲望裹挾着,只知道索求着她,而她回應着他,聲音卻始終冷靜,溫柔地對他說出這樣的話。

那時他不懂,此刻卻忽然懂了。

不想把事情弄得複雜——因為在她心裏,與他只是一場露水姻緣。

這樣就很好——因為分別後可以各回各位,彼此不相打擾。

她就是這樣想的麽?

他回京城,她留在這裏,他再也無法關涉她的生活,她卻可以自由自在地,想勾搭哪個男人就勾搭哪個男人,就像之前那鐵匠一樣,也能想跟誰合作賣畫就能跟誰合作,就像之前與悅心堂合作一樣。

圓圓的貓兒眼睜到最大,呆愣愣地看着她的睡容,然而除了安詳,什麽也看不出。

阿圓又愣了許久。

他的身體很疲憊,卻怎麽也睡不着。

目光拂過她身上每一寸皮膚,直看得眼睛發疼,才強忍着将視線轉移,漫無目的地在畫室裏逡巡着。

直到忽然定格在一張字畫上。

那是張普通的山水畫,只是山形水勢跳脫肆意,頗有靈性,而山水只占了畫幅的一小半,另一半卻是留白處的一首山水詩。

詩也不是重點,而是寫詩的字。

那字寫地飛揚跳脫,潇灑肆意,恰與那水墨山水相呼應張,字畫渾然如一體。

阿圓一眼就看出,那字是臨的《登臨貼》,筆形走勢乃至筆意,與那人當年的字,都有七八分相似。

他小心抽出壓在甄珠脖頸間的手臂,悄悄地站起身,湊近了去看那畫,果然越近,便越能看出那字裏行間,十分濃重的模仿《登臨貼》的痕跡。

他回頭看了還在安睡的甄珠一眼,躊躇了一下,随即悄悄在畫室裏翻找起來。

沒過多久,便在書案角落裏找到要找的東西。

一本薄薄的字帖。

字帖裏面的字紙發黃輕薄,顯然已經有了些年頭,且是時時翻用的,但書封用牛皮紙仔細包了,裏外都無卷邊,顯然,字帖主人對這字帖很愛惜。

翻開字帖,便看到那與牆上字畫裏如出一轍,卻更圓潤成熟,也更飛揚肆意的筆跡。

“辛酉年廿月初三,吾登泰山,臨沂水……”

看到第一個“辛”字,阿圓便順暢地默誦出下面的字句來,然只誦了幾句,便忽然又閉上了嘴。

他阖上字帖,忽然回頭看了眼甄珠,然後做賊似地将它揣進懷裏。

——

甄珠醒來時,阿圓不在,問門房,說是出門逛去了,倒叫她有些稀奇。

這幾日他整日地纏着她,根本沒出過門,現在出門……是真的要走了麽?

或許下次來,便是道別了。

甄珠愣愣地想了一會兒,便一個人用了午飯。

這幾日寝食坐卧都有阿圓在一旁,要麽身軀交纏,要麽叽叽喳喳嘴裏從來不停,此時突然又只有她一個,倒是有些不習慣了。

用過午飯,因為上午已經睡過一覺,這會兒倒沒了午睡的念頭,甄珠頓時有些百無聊賴,去到畫室想畫畫,想起這幾日阿圓總跟她說賣畫的事,再看看已經堆積滿室的畫,便有些認真地考慮起以後的出路。

坐吃山空肯定是不行的。

雖然之前跟悅心堂合作賺了不少錢,但買宅子就花了一小半,剩下的銀子若還照以前在柳樹胡同的過法,自然可以撐很久,但如今換了大宅子,又有了下人,開銷也比以前大許多,更不用說有錢了她也不委屈自己,不說過得多奢侈,但吃穿住用都是能用好的就用好的,如此一來,想維持如今的生活質量,剩下那些錢遲早也會用完。

況且,正如阿圓所問,她難道不想出名麽?

她并非無法忍受孤獨,哪怕畫的畫無人欣賞,也不會因此就停筆,但既然能被世人欣賞,又何必閉門自關?

沒有悅心堂,她也該考慮再尋找別的合作夥伴了。

而別的合作夥伴……

或許該問問方朝清,打聽打聽他之前說的那個人品可靠的書畫鋪子東家了,雖然對方究竟如何誰也不能保證,但起碼是方朝清認識的,還是略微有一些保證的,總比她無頭蒼蠅似的上大街亂找地好。

想到這,她拿了紙便想寫信,只是剛提筆,便又放下了。

——為她和方朝清傳信的阿朗已經不在了啊。

她愣了下,想起那個孤身去了京城闖蕩的少年,心頭有些思念。

上次收到他的信,還是兩個月前,說是到了京城,正準備考武舉,之後便再無消息。

也不知如今怎麽樣了。

他到了京城也沒個穩定的落腳地,便是她想去信問他,也不知往哪裏送信。

想着千裏之外京城的那個少年,甄珠許久才回過神來。

思緒轉回方才所想,她便改變了主意。

——沒有阿朗送信,那麽就親自去悅心堂一次吧。

說起來,搬家的事都還沒跟他說呢,還有《登臨貼》,那麽久了,也沒有還他。

想到這裏,甄珠便起身,走向書案。

《登臨貼》是她每日都會臨的,因此便放在畫室的書案角落裏,從未挪動過位置。

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拿,手卻在半空滞住了。

——字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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