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治水

外頭細雨依舊淅淅瀝瀝,山青水卻渾濁。

喬倬言挽着褲腿就下了河灘,随着監察禦史在上游巡視。魏萍見他下去立即也跟着踩水下了河裏,濕寒的水有些刺骨,冷不丁地就打了個噴嚏。

他在這頭忙,勘測河水深度,和雇夫們一起采石裝沙袋,半日忙下來,太醫徐楓站在岸邊急得直跳:“喬大人!你快上來罷!”

他是病了有些日子了,身子還未好就被皇帝硬擡來了荷縣,徐楓知曉這病不能碰水,而他又執拗,勸了幾句不聽非要進河裏。

上游水漲了,山林雲霧迷蒙,雨跟着就下了起來,正在挖石頭的雇夫慌忙避雨。是場瓢潑大雨,所有人都躲到了雨棚下蹲着。

魏萍急忙拿了帕子來給喬倬言擦身上的水,望着他光着腳丫踩在泥濘的土裏正在擰幹褲腿,明明看起來是個酸氣的書生樣,現在又跟個戰場上幹仗的小将軍一樣,他做什麽如此骁勇,一定要自己親自上去做了才罷休。

喬倬言與雇夫們站在一起,他在那堆人裏出挑的白淨,插着腰捋了捋額頭前的發絲笑道:“往後這雨要是一直這麽下,我們這修建河堤的工程勢必要拖到明年才能修好了。”他少見的打趣起來,又看向魏萍:“水部征丁的事情如何了?人什麽時候來?”

魏萍對他畢恭畢敬地拱手回道:“這事兒下官已經着人去辦了,春日農忙,有力氣的都去忙着桑種了。眼下,還得需要幾日才能再籌集一百人。”說着,對着身後的小吏使喚:“快去給喬大人拿雙草鞋來!”

他一來就忙着勘測,繪制圖紙,丈量了大半日又淋了些雨,黑靴早就被路上濺起的泥濘打濕了。

雇夫們第一次見這麽沒有架子的官,紛紛躲在雨棚後打量他。喬倬言輕笑了聲,手上一揮接住雨聞了聞道:“各位老鄉,向你們打聽個事兒。”

雇夫聞言頓住,也不是害怕,就是這輩子還沒跟這麽大的官兒打過交道,一行人只垂首向他鞠躬有模有樣地拱手道:“喬大人請說!”

小吏抱着草鞋走了來,喬倬言拿了草鞋靠在雨棚旁穿鞋,邊擦腳邊問道:“近幾年咱們縣的糧食産出如何?”

雇夫道:“回大人的話,前些年還行,自從這上游河水泛濫,一到雨季就漲水,沖了許多農田不說,還把莊稼給淹沒了。所以近年來,收成不行,連帶着作物總遭殃,種下沒幾天都發黴壞了。”

喬倬言穿好鞋點點頭:“天旱則蝗,水旱則災。種子一直泡在土裏,難免會發黴。”他回首對着那送草鞋的小吏道:“你去給游大人帶句話,說這雨有問題,讓他多留意良田裏的病蟲和雜草。”

魏萍道:“喬大人,你可看出有何不同之處啊?”

喬倬言道:“桑種無非幾種災害,除了這天氣,病蟲以外,就是土壤和水源的問題了。南土春季防黴生蟲,暑熱則怕旱。風和日麗最好,無病也無災。要解決荷縣的桑種問題,首先得把水患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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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畢,從陡峭的山石間下來兩個人,他望了一眼,理了理自己的袍子提着紙傘踏進了雨中拱手喊道:“紀大人!”

紀驚風擡手把傘舉高了些,朝他彎腰回禮道:“喬大人這裏已經測好了嗎?”

喬倬言颔首道:“已經差不多了,你那裏如何?”

紀驚風從竹筒中掏出一沓圖紙遞給他道:“上游之上是上游,水性自高而往下流,水性自流則順其自然任其奔流。“說着,接過了喬倬言手中的紙傘,把自己的傘遞給了一旁的小吏,他替他撐傘,他埋頭看着手中的圖紙。“與其只築堤堵水,我倒是有其他的不同想法。”

倆人走在河堤旁,耳邊河水聲音潺潺,風吹啊,雨啪嗒啪嗒地下。

手中翻了幾頁,他小心翼翼地護住手中的圖紙,喬倬言見上面詳細記錄了上上游的地貌地形以及土壤,河流速度,形狀,甚至還有胡泊數量,他猛然擡起頭道:“水有出路,水患自消?”

紀驚風停下腳步,認真地點點頭,他正有此意:“正是,以往我們治水,只是想着将水堵住,攔住水,汛期前放閘,讓湖裏的水空至能接納上游沖下來的洪水,雖然是一時之間容納了大量的洪水,可這樣卻根本無法完全解決水患。”

喬倬言道:“所以,經過你上去勘察一番,你想改堵為疏通,因地制宜。”

他一語中的,直接将他的想法說了出來,紀驚風不假思索,立即道:“河道深淺,地勢山高,依據地形來治水是眼下最可行的辦法,這樣一來,我們不必一直為了修建河堤而費時費力,剝去一半人力,引水灌湖。修建溝渠,灌溉農田。喬大人你覺得此法如何?”

如果能把水分流出去,一來解決了汛期洪水,而來也能囤水灌溉桑田,的确是個好辦法。

喬倬言卷起圖紙裝進竹筒,微微抿唇,再次擡眼看向紀驚風的時候臉上露出一笑道:“紀大人的字寫得真不錯!”随即轉身向着後頭喊了一聲:“魏萍!把我的圖紙拿過來!”

監察禦史拾起圖紙揣在懷裏,提着傘就奔往雨中,将圖紙完整地給了喬倬言才道:“大人,圖紙!”

喬倬言道:“欸,回去罷,讓雇夫們也都先回去休息。今日工錢照例發給他們,晚間就不用上來了。明日早晨清點好人頭,分成兩撥,給紀大人送一撥到上游去。”跟着,他把圖紙遞給紀驚風,“紀大人請過目。”

他自然而然地接過了紙傘,魏萍得了任務立即回去招呼小吏和雇夫。

紀驚風展開圖紙,看着他勾的地形和批注,頓時側目盯着他笑道:“原來喬大人和我的想法一樣。”

喬倬言道:“百姓安居樂業不易,今年收成不好,水患又多,好在你我能有緣在此為他們排憂解難,不枉來這一趟。”

說來說去,倆人忽然在這事兒上有了共同的目标,一致的想法。

一來二去,言語交談之間,倒像是認識了十幾年的好友,莫名默契起來。

恰在此時,身後不遠處有個身影舉着紙傘躲在樹後站了許久,雖聽不見遠處二人在談論着什麽,但隐約能見到喬倬言臉上挂着笑。

游子意轉身擡腳就踩着水下了山,腦子裏一直是他倆在雨中交換紙傘遮雨的畫面。

喬倬言沒了聲,看了會地形忽然問道:“紀大人覺得游大人如何?”這問得沒頭沒尾的。

紀驚風一怔,頓了聲道:“很好。”

喬倬言輕輕一笑道:“紀大人上京都的時候被他吓了一跳罷?”

他指的應該是彩船上他被調戲的那件事。

紀驚風溫溫道:“嗯,一開始是。”表情跟着一笑,“上京都前打聽過,聽人說了。”

“怎麽說?”喬倬言問。

紀驚風道:“打聽到兩件事。”

“沒想到這兩件事都是關于他的?”喬倬言哈哈一笑。

“是挺意外的。”打聽到兩件事情,一是中書侍郎家的公子是個斷袖,與皇帝睡一張床,滾過床單。二是,他的初戀是工部尚書喬倬言,就是眼前站在他身旁的這位喬大人。

喬倬言望向遠處,淡了聲道:“京都什麽都傳,紀大人千萬別信,信他就好。”

聞此言,紀驚風偏頭看着他。

“聽聞你病了,太醫如何說?”他問。

喬倬言負手,聲音拖長道:“不是什麽要緊的——!”他揣着手轉身,“回去罷。”

後幾日的修築溝渠是紀驚風帶着監察禦史辦的,因為喬倬言的病突然嚴重了,徐楓把門鎖了沒讓他出來。游子意在田裏和驿站兩頭奔波,忙到傍晚回來匆匆淨了手換了身幹淨的袍衫。

“怎麽還燒着?”他端着藥問徐楓。

徐楓咽了口唾沫,心想那日在河裏泡了一天回來能不燒嗎?

“喬大人在雨露時生病,拖到現在,要退熱起碼還得喝幾幅藥才行,但他又燒得迷糊,咽不下去啊。”

游子意看了眼昏迷中的喬倬言道:“行,我知曉了,徐太醫您先回去歇着罷,我來喂藥。”

他這病是突然一下子來的,一年前啊,喬倬言還是個跟他一起騎馬玩擊鞠的活潑少年郎。

紀驚風不知去何處給尋了些連翹,在外頭問了徐楓又煮了碗藥端去二樓,正經過房間時,看見門沒關,随即準備推門而入。

不料,那床上坐着的人摟住喬倬言,仰頭喝了一口藥嘴對嘴喂了下去。

紀驚風瞬間轉身,手上微微一顫,在外頭等了會下樓把藥又熱了一遍上了樓。

後來的藥也是這樣喂的,連連灌下三碗湯藥,第二日喬倬言竟然好了,燒也退了。

游子意聽聞這個消息從田裏趕了回來,想起那年也是,他貪玩與江逐月非要在重陽節那天登高賞菊吃酒,倆人發酒瘋半夜爬山,結果半路下了一場暴雨,回來倆人就開始高燒不退。喬倬言一文绉绉說話都冒酸的書生,愣是騎馬奔波半個京都為他尋藥。

退燒了才将游子意數落了一番,游子意倒是笑得捧腹問他真的騎馬了嗎?

喬倬言沒好氣敲了他的腦門道:“是啊,半路殺出來個方小王爺跟在我後面跑了半個京都,以為我藏了什麽稀奇寶貝,非要追着我要呢。”

游子意捂嘴偷笑,人一激動就撲在他懷裏使勁拍喬倬言的背道:“喬松年你對我可真好呀!怎麽辦啊!我想嫁給你啊!”

喬倬言愣愣地擡起手,直到滿臉通紅。

他把人瞧得面紅耳赤,又當着他爹的面說要嫁給他,讓游不疾掏空家底,備好嫁妝送去喬府。自那個時候,游子意總把嫁他啊娶他啊挂在嘴邊,說一次就被趕出家門一次。

喬倬言後來曾說,「你看,他就會使勁兒蹿火,然後撩你啊,讓你忍不住想狠狠親他,就這樣,到天荒地老,到海枯石爛,只要是游子意,都好啊,甚好,絕好,他很好。」

下次,想說什麽,他一定直接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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