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皇宮的夜格外深沉,所有的喧嚣、繁華都包裹在這片深沉中。銀月如鈎,星光點點,長夜未央。
韓沁猛地從床上掙起,摸了摸自己汗濕的額角,一場迷夢歷歷在目,深吸了一口氣。下了床,赤着腳,走出了房間。
不知不覺間來到了正殿,偌大的殿中無一絲光明,亦無一人守夜。落寞了繁華,寂靜了喧嚣。韓沁久久凝視着這片令人壓抑的暗色。良久,心緒有些凄迷,任塵埃來積。百轉千遍緣,最難是成全。逝水劍斷平生意,人生長路漫漫,曾幾何時,你問我,什麽感情最長,我輕笑回答,是遺忘……
前塵舊夢,多思無益,韓沁自嘲般笑笑。眼波一轉,殿中一枝蜷縮在角落的桃枝映入眼簾,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安靜地躺着,直到一只素白的手,将它輕柔撿起。
凝視着手中的桃枝,腦中卻浮現出了韓非的笑顏。那樣的東西,曾将其喚為愛,名為愛,實則不見愛;身在愛中,亦曾以為擁有愛,實則一無所得……
如今暮蟬不可聽,昨日不可回溯。有些事就像是注定了一般,漸漸變得深邃、沉寂。
忽的,一陣寒風吹過,吹開了緊閉的宮窗,送來了芳草的清香,暗香浮動。韓沁靜靜地立于殿中,披散的長發飄搖在風中,像是一朵灼灼盛開的花朵,素白的寝衣獵獵翻飛,發絲偶爾拂過雪白的臉龐。漆黑的發絲,豔麗的容顏,嫣紅的嘴唇,絕代風華,一如往昔。
韓沁手持桃枝,幽幽嘆了口氣,斂下眼眸中暗色。以桃枝為劍,一招一式,似翩飛,似起舞,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在幽暗的宮殿中,漫漫長夜下,一身素衣,翩翩翻飛,如驚鴻照影,渺萬裏層雲,只影向誰去……
傍晚的黃昏,像是從天邊傾瀉而下,濃郁的晚霞,一層又一層的逐漸渲染開來。韓非臨風窗下,一手拿着一卷書,一手摩挲着白玉茶杯。飛鳥婉轉地掠過,在樹梢間劃出極美的身姿。偶爾飛過一兩只蝴蝶,在窗邊盤旋了一小會兒,便揚長而去,仿佛是要歸家的夫妻一般。
良久,韓非放下書卷,揉了揉有些酸脹的雙眼。站起身來,從二樓的窗邊極力遠眺,點點霞光灑在了他臉上,仿佛是某種以霞光為食的妖精,說不清是他與霞光相映成輝,還是霞光點綴了他絕美的容顏。眉宇間憑空多了一絲不易被察覺的柔情,是來自于一種眷戀的期待。嘴角緩緩勾勒出了動人的弧度,把玩着腰間的赤螭,奪目的赤色幾乎可以代替最鮮豔的血。他的眼光缱绻着,沉澱着。瑰麗的世界,我在等你,你是知道的,我在等你……
“公子……”
韓非回頭望着他,侍衛長高亮的聲音是少有的強力克制下的顫抖,高亮有多冷靜自己也是知道的。看到他這副模樣,什麽事會讓他如此失儀,只要聯想一下,韓非就覺得自己後背發涼,心也漸漸發冷、發慌。掩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聲音在自己的克制下勉強沒有顫抖,溫潤如初,“怎麽了?”
高亮低低的垂下了頭,略顯艱難的開口,“公子,請您無論如何,聽屬下說完。”
“說,你說啊。”
“王爺……”高亮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王爺一行在歸來途中,遭遇數萬流寇伏擊,流寇卑鄙,暗放冷箭,王爺胸口中箭,重傷昏迷!情況實在危急,公子,你去見見他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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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非只覺得自己眼前一黑,胸口劇烈抽痛着,像是被冷箭射中的人,是自己!那種未知的恐懼和無力,攫取着他所有的知覺,心髒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死死攥住,連呼吸都好難受。胸口劇烈起伏着。
看到韓非如此模樣,高亮焦急地呼喚着。
韓非腦中只剩下“重傷昏迷”這幾個字,他幾乎無法作出任何回應,連眼中看到的世界似乎都是血色的,那是,嬴政的血染紅的!
他的腦海中拼湊不出完整的字句,“我……馬上,馬上就去找他。”
從軟塌上掙起來,站得太猛,頭一昏,差點磕在了桌角。
允儀樓上來找韓非,卻看見了韓非這副模樣,連忙扶着他,還沒等他問這是怎麽回事,就感覺到韓非發冷的手,勉強控制住顫抖着抓住自己,連聲音都好像含着淚,整個人都仿佛是蒼白的,“去,去找嬴政,去找他。”
踉跄着下樓,韓非幾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坐上馬車的,兩匹駿馬蹄下生風,向着嬴政的所在地,一路狂奔而去。韓非極力保持着冷靜,但一向聰慧過人的大腦,此刻卻麻木了,只剩下一個念頭,不斷在腦海中喧嚣,想見他,想見他。
只想,再見他一面。
韓非目光黯然,眼睫輕顫,離嬴政更近一分,心裏的期望便多一分,但與此同時,恐懼也會增多一分。纖細的手指,不知不覺間,觸摸到了腰間懸着的,冰涼的赤螭。細細摩挲着,仿佛還可以感覺到,當初嬴政親手交給他時的溫度一般,那麽強大的溫暖,就像海面上的波瀾,層層跌宕起伏,蕩漾進了自己一向沉靜如海的心頭,開出了一朵驚豔的水之花。自己歷經了那麽多磨難才來到他身邊,以為從此不再是寂寥一人。而如今,他怎麽就會……
注意到韓非微顫的手指,允儀雖然年幼,但是也知道嬴政對公子而言,絕對是一個非常重要而且無可替代的存在,有些憂心的看向韓非慘白的臉色,生怕驚了他,輕聲說道:“公子放心吧,王爺吉人自有天相,會沒事的。”
“但願如此吧。”
忽的,幾聲尖叫,把韓非拉回了現實,警惕的瞄了一眼窗外,發現一幹護衛,竟都已被殺!
感受到陣陣強烈的殺意,允儀立刻警惕的将韓非護在身後,車門忽然被打開,高亮的臉映入眼眸,恭敬地朝韓非行了一禮,“公子,請吧。”
尖細的嗓音不複往日般渾厚,韓非一聽這聲音,只一聲!立馬便反應過來了,認出了這個帶着□□的太監,目光犀利似劍,厲聲道:“是你!居然是你!”
看着韓非如此憤怒的模樣,允儀當即就明白了,眼前的這個人絕對是個壞人。一腳飛踢向高亮,先迫使他遠離公子,然後再好好的決一死戰!允儀手持匕首,運起十成力,沖向高亮。哪知,高亮只是奸詐一笑,連身子都不閃一下。
很快允儀就明白為什麽了,因為此刻他聽見了韓非的聲音,與話音一同傳來的是,自左腿而起的一陣劇痛。
一個漆黑的身影從韓非的馬車後,飛速閃過,只留下點點殘影。韓非立即注意到了他們的意圖,立刻沖允儀大喊,“允儀小心身後!”
話音還沒落下,一個護衛裝扮的人,從身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用一把彎刀劃斷了他的左腿經脈。允儀一聲悶哼,強忍着經脈斷裂的劇痛,運功,朝身後,突襲自己的人拍了一掌。
齊良猝不及防,被允儀全力擊出的一掌打中了胸口,絲絲血跡從口中流出。
看着前後夾擊的兩人,允儀不做多想,右腳發力,果斷往左跳了一丈,跳出了他們前後夾擊的包圍圈,明亮的眼睛往韓非的所在處匆匆一掃,至少要讓他們離公子遠一點。
假扮高亮的譚魯,眼睛一眯,精光閃過,心裏暗想道:好小子!有兩把刷子!
齊良敏銳地捕捉到了那一眼,心裏冷笑,原來這小屁孩兒是在擔心韓非啊。既然發現了弱點,再可怕的獵物還有何懼!立即轉移目标,齊良手持彎刀,突然朝韓非沖去。
允儀一見,心下大駭,亂了陣腳,立即往後面飛奔而去。
僅僅是一瞬間的破綻,高亮也盡收眼底。一個箭步,沖上前來,點住了允儀的穴道。
齊良也适時止住了腳步,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還不至于讓自己動手,況且,娘娘千叮咛萬囑咐,千萬不可傷到他。
齊良畢恭畢敬,走到韓非跟前,“娘娘讓奴才們接公子回去,還請公子配合。”
韓非目光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冷笑道:“所以嬴政根本沒事,你們饒了那麽大一個圈子,不可能僅僅是為了帶我回去,她到底是為了什麽?”
齊良笑了笑,拱手道:“公子果然聰慧,娘娘說要讓公子看清七王爺的真面目。”
“真面目?”
“因此公子非得跟我們回去不可。”齊良接着說。
“嬴政是何面目還需她來告訴我!”韓非心裏像是燒了把火,一方面恨自己沒及時識破他們的僞裝,以致弄到如此地步;另一方面更恨韓沁,居然利用自己對嬴政的感情,設下這個局!正所謂關心則亂。
譚魯已撕下□□,恢複了自己本來的面目,手裏提着被五花大綁的允儀,一用力,将允儀扔上了馬車,對齊良道:“一切已收拾妥帖,可以上路了。”
什麽叫一切已收拾妥帖?韓非眸中閃過一絲厲色,這僅僅是個開局,韓沁的真正目的是……
三千世界鴉殺盡,與君共寝到天明。
對不起,韓非等不到你回家了……
譚魯、齊良二人駕着馬車踏上了回京的路途,留下滿地屍骸,絕塵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三千世界鴉殺盡,與君共寝到天明。出自高杉晉作,大概意思是揮劍斬盡世間黑暗之後,只願與心愛的人共度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