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兔頭

“抱歉,堵車晚了點。”

紀冉一時沒有反應。蘇濘迎着人往裏走,男人極低的聲線慢慢變的清晰:“紀伯伯在嗎?”

兩個阿姨很快端上鮮切的果盤和茶水,老太太拍了拍沙發道:“去國外開會了。你說你接了冉冉就走,我就沒讓人準備別的。”

“嗯。打擾您。”

傅衍白很俊,但不帶親切。那種冷俊極為好看,卻讓人覺得面若冰霜。好像随時沉默走人都不奇怪。

紀冉竟然覺得他同記憶中沒太大變化。似乎從前就是這樣。又或者他已經記不太清了。

只不過有一點。

這人以前的劉海經常散落在鼻梁,低眉看人的時候很像是活在青春電影裏。

現在卻是一頭齊整的黑發,長不過寸,額前光落落一片,成熟利落。

而世事無常...

紀冉低回頭。他腳上正踩着磚大的熊貓球球拖鞋,衛衣上的鬼滅一家人正在随着呼吸微動...

“你好。”傅衍白看了眼表,先打招呼:“我是傅衍白。”

“紀冉。”

“......”

紀冉肩膀瞬間被杵了一下,蘇濘幹笑:“說什麽呢,快叫你傅叔叔好。”

傅衍白并沒有和小孩相處的經驗。目光先是掃過那截裹着石膏的食指,最後又停留在紀冉稚嫩白皙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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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紀伯伯家最可愛的小孫子,小學就跳了一級,聰明的很。】

【說是不願意出國,想要來我們路陽念書高考。一中宿舍條件不行,我就讓他去你那裏住了,周末人家接回去。】

【你爺爺還總念叨,說這麽可愛的小寶貝,你看了也許能有談戀愛結婚的想法。】

【哦對了,名字叫紀冉。有禮貌又乖巧,你媽也喜歡得不得了。】

紀冉看着他:“你好。”

傅衍白: “......”

小乖孫罕見掉鏈子,紀老太太吓得哆嗦了兩下,朝傅衍白道:“見笑了見笑了。”

傅衍白一臉了然:“沒事。”

老太太僵了僵,努力挽救:“冉冉...他很乖的。”

蘇濘:“他不叛逆的。”

老太太:“對,對。就是...”

蘇濘:“就是有點怕生。”

老太太:“對,怕生!”

紀老太太一想通,立馬掙紮了一下:“冉冉,來給你傅叔叔表演個節目。”

紀冉:。。。

“路上開慢點啊。”

司機把紀冉的随身行李搬上車。

險些炫娃滑鐵盧的紀老太太找回了場子,一臉慈祥:“阿姨很快就過去,學習就麻煩你多看看他了。”

傅衍白看了一眼坐上副駕駛的冷酷男孩。自從被迫唱了那一首Apple Tree之後,小少爺就一直繃着臉,沒再說過話。

傅衍白:“應該的。”

蘇濘依依不舍的低頭看向車窗:“到了那邊好好學習,早飯要吃,晚上早點睡。聽你傅叔叔的話,知道了嗎?”

紀冉不吱聲。

“......”紀老太太只能笑呵呵打圓場:“冉冉就是害羞。你沒來之前他還說,他就喜歡叔叔,不要媽......”

“知道了!!!!”

“。。。”

紀冉第一次感受到社會性死亡。

從海雲到路陽一共三個小時高速的車程。株樹參着半邊天,樹影掃在光亮的擋風玻璃,上面的小人影僵的幾乎沒挪過地兒。

“喝水嗎?”

“不用。”

“上廁所嗎?”

“不用。”

“那不停了。”

“哦。”

六個高速服務區駛過,車終于開進了傅衍白家的地下車庫。紀冉一路看過來,算是明白了為什麽自己會被送到這裏寄宿。

傅衍白的家離路陽一中太近了。

這周邊就是路陽的老城區,可以說是寸土寸金。而路陽一中附近的房價這幾年已經近乎魔鬼,學區房沒有近千萬根本是奢望。

在這樣的地方,傅衍白住的這棟居然是電梯入戶的大複式公寓,隔一條馬路就是路陽一中大門,可以說是奢侈至極。

“在電梯等我一下。”

“叮”一聲電梯門開,傅衍白提着他的箱子,先一步邁入走廊。紀冉還不太想張口說話,只微微側頭,看着傅衍白按開了門鎖,然後進了門。

二十幾單身。

生活雜亂。

紀冉收回目光,面前只有寥寥幾個電梯按鍵。他發現自己已經回想不太起以前的事。連剛才從車窗瞥見的路陽一中,都和十二年前完全變了副模樣。

除了自己,也許沒人再記得那個弱不禁風,總是面色雪白的人。

“進來吧。”

收拾的倒是快。紀冉聞聲出電梯,走過玄關長廊,寫着7F的深藍亮木門半開着一條縫。

他走進去,然後發現自己想得太多。

傅衍白的公寓很精致,幾乎是一塵不染的幹淨,淡雅簡潔的木調風格,透着淡淡的檀香味。

而且公寓面積很大,大到多住他一個完全不會影響什麽,甚至不注意都見不到面。

傅衍白:“我住一樓,你住二樓。除了廚房其他都有。阿姨來了住你上面閣樓。隔音很好,不會打擾你學習。”

紀冉:“哦。”

“樓上冰箱裏有個LadyM。”

傅衍白頓了下:“巧克力的,不知道你口味。”

紀冉:“哦。”

紀冉放下書包,突然想起什麽,但剛要張口,就聽見傅衍白低沉的聲音傳過來:“抱歉,今天有別的事。微信把作息時間表告訴我。蛋糕吃完早點休息。”

紀冉:“?”

門被合上。

傅衍白已經不見了蹤影。

“......”

紀冉突然想起來一點。

這就是傅衍白。

從來不會說多餘的廢話,也不會有多餘的寒暄。仿佛一個冰窖,恨不得凍的地面結冰十萬八千裏。

不過也沒什麽關系。

他如今只是來借住而已,本來就不需要有太多的交集。

紀冉豎着食指,笨小孩吃飯一樣用勺子挖巧克力千層,另一只手對着聊天框,敲打作息時間表。

全部敲完的時候,壁鐘已經停在十點半。夜色墨一樣倒在窗外,傅衍白卻沒有一點要回來的跡象。

紀冉看了一眼書包,按開微信,發過去一條:

【什麽時候回來?】

他頓了頓,又煞有其事的添上一句:

【有一點事。】

發完信息,紀冉自作主張的看了一會兒電視,直到快要眯眼的功夫,才又看了一眼時間。

十一點。

他在二樓,幾乎聽不到樓下任何雜音。甚至懷疑是公寓隔音太好,也許傅衍白已經回來睡着了也說不定,于是幹脆踩着拖鞋出了門。

穿過卧室是二樓的客廳,還有帶巨大落地鏡的衣帽間,和一個帶躺椅的陽臺,紀冉活活繞了兩分鐘。

但事實證明,傅衍白的确是夜不歸宿。紀冉走到客廳,門口的那雙拖鞋還保持着被脫下時候的樣子,孤零零的對着廚房。

二十幾單身。

夜不歸宿。

紀冉踩着拖鞋,無聊之中幹脆打量起公寓。沒兩步就轉悠到廚房,高級的櫃式冰箱和牆壁融為一體,紀冉好不容易扣開,摸出一根火腿腸來。

這種男人當然指望不上,好在明天阿姨就會過來。

紀冉撕開火腿腸,趴在餐廳的桌臺窗口,看了一會兒對面紅磚色的教學樓,又一次切切實實感受到這裏到底離路陽一中有多近。

他甚至站在這裏,就能看到最前面那棟教學樓頂樓的教室,還有裏面那幾排黑漆的桌椅。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再一次看到這所從前生活學習的高中,紀冉居然覺得身上一陣顫栗。

他的小腿上仿佛掃過什麽,掀起一陣溫熱的雞皮疙瘩。

觸景生情?

紀冉慢慢低下頭。

然後和一顆狗頭四目相對。

“......”

那是一只丁香混黑色的邊牧。

毛色順亮,眼神熠熠。細壯的狗腿正貼着紀冉的小腿肚,充滿暗示的盯着他手裏火腿,口水已經落了一灘。

紀冉:“......”

不知道什麽原因,邊牧一直沒發出叫聲。紀冉再一看自己手裏的火腿腸,包裝紙上被撕掉一半的地方,俨然又是一顆狗頭...

居然他媽是狗糧...

小少爺瞬間理虧。只能拉着臉蹲下來,把火腿掰成幾塊喂過去。

“怎麽進門沒見你?”

“哼哧哼哧。”

“我叫紀冉,是來借住的。”

“哼哧哼哧。”

“當傅衍白的狗是不是很慘?”

“……”

興許是聽到主人的名字,邊牧“嗷”的一歪頭,紀冉突然有一瞬的怔神。

恍惚間,他竟然覺得這只邊牧有點像自己以前撿到的那只,三個月大的小瘸子。

但毛色不一樣,年齡也不對。

甚至狗腿也健壯如飛。

只是一瞬的出神,紀冉的眸色很快回落。伸手撿了兩塊火腿渣,繼續喂起來。

過去這麽久,他的小狗即使健康,可能也已經愉快的去了汪星。

況且傅衍白怎麽可能養随随便便撿的狗。

加完餐的小狗滿足的“嗷”了一聲。紀冉在它旁邊蹲了一會兒,突然猜到一點什麽。

應該是當時傅衍白提前進門教它安靜,所以自己才沒被狗趕。小東西記着傅衍白的話,才一直不敢叫喚。

紀冉伸手撓了撓毛茸茸的頸窩:“這麽聽他的話?”

“嗷。”狗頭得意的一甩。

“......”

紀冉順手摸到挂着的狗牌,脆脆的小木塊,于是翻過來看了一眼。

Name:Turtle

Call:139****1111

英文名,還挺洋氣。

紀冉又薅了一把狗頭,簡略道:“兔頭,我去睡了。”

狗死活沒吱聲。

紀冉打了個哈欠,把新朋友帶回窩裏,硬逼洋狗承認了這個土名。他關上一樓的燈,只留下玄關,然後上樓掩了卧室的門。

十二點。

傅衍白還沒回來。

明天就是初一開學第一天,紀冉書包裏安安靜靜躺着兩本小黃冊——

《一中小升初:暑假摸底預測驗》

最後的地方白花花空着三頁,而手機上的【有一點事】也安安靜靜的躺着,很像是垂死掙紮的難兄難弟。

紀冉看了眼裹成胡蘿蔔的食指,鐵骨铮铮的掀被上床。

又冷又不着家。

怪不得二十幾單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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