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元旦

分開這麽久,紀冉差點就忘記了,傅衍白與生俱來的優雅和體貼,甚至是溫柔,都是他長年的教養和禮貌所融在身體裏的東西。

只要他想,就可以輕易的對自己好,好到讓人沉溺,再加上那張讓人無從拒絕的臉。

紀冉只“哦”了一聲,便逃一般離開那間辦公室,把鑰匙放進儲物櫃裏鎖住,又洗了把臉,才冷靜下來。

快到7點,岳揚來的比往常要早一些,紀冉到病房的時候他居然已經站在門口,眼底露着黑青,像是沒睡好。

紀冉和薛樂跟在後面,岳揚偶爾會問幾句病歷和病人的情況,除了實習醫生之外,答上來最多的就要數紀冉,畢竟看了三四天,各種症狀都像刻在腦子裏,甚至細到一夜上了幾次廁所,一共咳了多少聲。

最後一床問完,岳揚帶着人走出去,路上罕見的沒使喚紀冉去泡茶,而是淡淡的一句:“下午你跟我去聽會診。”

“......”

人剛走遠,薛樂就忍不住叫起來:“卧槽,岳不群今天轉性了?”

“他總算有了點人性。”

“可能良心發現了吧,我們學霸這幾天少說給他倒了十杯茶,貼了一百張化驗單。”

......

紀冉的表現放在任何見習生中都很優秀,只不過無論他怎麽努力,岳揚都是一副理所應當的态度,從來沒有表揚過什麽。

“聽說昨天岳醫生大半夜被喊來醫院加班,不知道真的假的。”

“昨晚主任好像也在?”

“主任不是出差嗎,晚上回來還來醫院啊。”

“可能急診有情況,岳醫生倒黴,被他薅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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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護士從旁邊走過去,紀冉心裏沉了沉,被薛樂喊了一聲,才大步跟上去。

大四的見習期,一個科室只有半個月的輪轉時間。即使紀冉因為私心多申請了幾天,元旦放假前,也到了該走的時間。

見習的最後一天,他帶着考察記錄表敲開岳揚辦公室的門,特地挑了個比較空閑的檔,岳揚的臉色看上去不那麽難搞:

“岳老師,麻煩您簽字填一下成績。”

按他對岳揚的了解,估計平均下來能給個B,B也算很不錯的成績,大多數見習生在醫院都是一頭霧水,有C就該謝天謝地,B就是燒高香。

鋼筆在紙面飛速掠過,發出細微的摩擦聲,那張紙很快被遞回到紀冉手裏,他低頭一看,瞳孔微微放大。

白紙紅字。

所有項目都是A。

甚至連情緒處理都是A。

岳揚劃着手機,等了一會兒發現紀冉還沒走,擡頭問:“還有事嗎?”

紀冉頓了頓,還是張口道:

“您覺得我...都是A?”

其他項目不說,至少情緒處理這至關重要的一項,他覺得自己并沒有做到很好。

這幾天到現在,他再也沒去7床呆過,連中午食堂的蘋果汁都沒看過一眼。

岳揚掃了他一眼,低頭看回手機,過了一會兒,聲音才響起來:

“你比我強。”

紀冉微微一怔。

岳揚玩着手機,聲音很淡:“人死的多了,慢慢都會變成數字,幾十,一百,一百零幾,除了反省總結,就是擔心家屬願不願意簽字,不會再想那麽多。”

他停了片刻:“我這麽要求你,但當醫生的,不是一上來就能這麽冷靜。”

總有那麽幾個人,是成百上千之前的1234。

是年輕時候無法接受的遺憾,一直被記在心裏,甚至記上一輩子。

紀冉看着他略微蒼老的面容,突然想起護士長說的那些過往,無意識的張口問:“那當初是因為實習醫生沒有做好嗎?”

岳揚的手停下來:

“不是。”

所謂這些,不過是借口。三十多年前,他不過是一個剛剛拿到證的醫生,在一衆專家主任中作為挂不到號的備選存在,難得有一家人,從另一個城市過來,還願意信任他。

也許再重來一次,他會留下那個小病人,讓他住院,讓他觀察,也許再多花上一個小時,苦口婆心的勸一勸家屬,抓緊進行手術。

但事情已經過去很久很久。

再想也是徒勞。

“我給你A,因為你比我當年強。很有韌性,很細心。要是能當個好醫生,我老了也有地方能看病。”

紀冉感覺鼻腔慢慢變的酸脹。

“而且我也不想再大半夜加班了。”

“......”

岳揚面色不善的擡頭:“五十多了,讓他饒了我吧。”

紀冉:。。。。

——

拿完成績表,紀冉謝了岳揚,回到住院部。

元旦在即,薛樂已經收拾好東西要走人,紀冉看了眼時間,還是走到了主任辦公室,敲了敲門。

他不知道傅衍白是怎麽混蛋了一把,把人家年過五十的老醫生迫害的不敢造次,但不管怎麽說,禮貌還是要有。

紀冉站在桌前,對他道了句“謝謝”,面前的人低聲問:“實習選哪個科室想好了嗎?”

“......”紀冉:“沒想。”

傅衍白眉峰動了動,道:“那就早點想。”

“哦。”

紀冉摸了摸鼻子:“那我走了,謝謝主任。”

“交接都處理好了嗎?”

傅衍白擡起頭,一臉淡漠的看過來,紀冉被他驟的一瞧,突然心裏有點虛,沒忍住又捋了一遍,然後額角一跳...

“好像...好像有個機器壞了,讓我聯系,電話打了,對方說在旅游,回來會處理。”

他老老實實把情況彙報了一遍,就看見傅衍白從桌角摸過來一張紙,看似漫不經心道:

“交到院辦去吧。”

紀冉一愣。

他接過來一看,上面的擡頭居然是那家“速貴文化貿易有限公司”,內容是一臺新的靜息心電機捐贈單,右下角已經蓋了戳,下個月就會送過來。

傅衍白靠在黑色皮椅上,眸色微微擡起一點。

紀冉幹咽了一下口水,一雙淺黑色的小鹿眼轉了轉,傅衍白明顯在等他開口,舒展着眉眼,躲是躲不過去的。

“這公司是你...開的?”

“......”

紀冉眼看着傅大少爺臉色拉下來,沉着聲:“之前出差的時候去了一趟。”

紀冉臉色一松:“哦。”

傅衍白:......

紀冉把單子揣進兜裏:“主任你還有事嗎,沒有我走了。”

傅衍白:“有。”

紀冉收回剛邁出去的一條腿,果然人年紀越大事越多。

他回頭看着傅衍白,那雙桃花眼裏眸色微頓,過了一會兒開口道:

“元旦怎麽過?”

紀冉沒說話。

傅衍白盯着他,繼續道:“要不要出去吃個飯?”

走廊上掇着兩盆株花,來來回回的人走過,偶爾碰過夾籽的花苞,響起一點停駐的腳步。

直到門外的腳步完全安靜,紀冉才側身,平靜問:“我們是能随便吃飯的關系嗎?”

他們不是單純的主任和見習生,也早就不是單純的叔侄。

傅衍白碰過他。

他觸碰過他的身體,他們有過情愫,兩個人都不曾否認過的情愫,只不過随着一方的離開而煙消雲散,變的像沒有存在過一樣。

“對不起。”

傅衍白的聲音很沉:“我想等你長大了。如果你還願意繼續...那樣的關系,我們可以走的輕松一點。”

紀冉兜裏揣着成績單和捐贈單。

他甚至懷疑這人是故意挑的這種時機,才把話倒筐子一樣倒出來,讓他說話都直不上氣。

“那我不願意。”

小少爺挺了挺背,盡量讓自己更理直氣壯。空氣安靜了一會兒,傅衍白的聲音才重新響起來:

“那至少給個機會。”

桌上是亮着屏幕的微信界面,一個大大的黑色二維碼豎着,是他被删掉幾年的微信。

紀冉手插在兜裏,握了握就想走,身後很快又響起一聲:

“有手術我會叫你來看。”

“...............”

無恥。

“叮”的一聲掃碼,紀冉随便打了個句號,勉為其難加了微信。

他點申請的時候才看到傅衍白的ID,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句號,不知道什麽時候改成了三個小字:回來了。

于是加上好友的那句話莫名有點對齊。

別買了:。

回來了:傅衍白。

紀冉愣了一瞬,把手機揣回兜裏,打算早點離開這間辦公室,脫離這種可怕的糖衣炮彈,傅衍白瞬間張了口:

“元旦有事嗎?”

“嗯。”

“你爸媽說你不回去。”

“有別的事。”

紀冉看着傅衍白,如實道:“要去看跨年演唱會,已經約好了。”

天色慢慢暗下去。

靜默的空氣是冬日蕭瑟的寒涼,即使空調開的嗡嗡直轉,也無濟于事。

傅衍白的眸子裏閃過一絲落寞,張張口,又把話吞回去,淡淡的一聲: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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