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心源

一大清早,新的見習生貼好鐘泰陽的化驗單,遞交到紀冉手上。

還沒到查房的時間,紀冉接過來先看了眼,鐘泰陽從床頭櫃的大果盆裏摸了個猕猴桃遞過去:“紀醫生吃嗎?”

他問完,莫名感覺紀冉臉色一黑。

“不吃。”

“哦。”

紀冉嘩啦啦翻過化驗單,鐘泰陽擡了擡眼:“怎麽樣?”

“心衰還是老樣子,缺血的情況打過針之後有好轉。”紀冉翻了張紙,又問:“你最近小便正常嗎?有沒有尿不出來的情況?我看腎功能方面有下降,最好再做個檢查。”

鐘泰陽一臉蠟黃。

紀冉沒再多問,打一巴掌再給個棗,安慰了句:“好在沒有肺動脈高壓的情況,移植手術最怕這個,你的情況手術倒是不太怕。”

“是嗎,那還好。”

鐘泰陽擠出一絲苦笑,對于他這樣的病人,藥物和介入只能推遲突發意外的概率和時間,想要安穩的活着,只有移植。

“那你能幫我看看,現在心源的排隊情況嗎?”

“我盡量。”

鐘泰陽是O型血,也是較難等到心源的一類血型。

紀冉走了之後,隔壁14床的女人蹙了蹙眉:“你這些最好問主任,我跟你說實習生不靠譜的,就分給我這個,前天還把我藥拿錯了。”

“那不至于。”鐘泰陽拿下眼鏡,噘嘴躺回被窩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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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個比你那個好。”

14床:……

話雖如此,他還是捉着傅衍白又确認了遍,同樣的話又聽了兩遍才放心。

傅衍白是中午被喊過來的,看完之後收了本子,對站在床邊的紀冉道:

“中午來我辦公室吃飯。”

“……”

紀冉還沒來得及張口喊不去,人已經出了病房,他摸出手機重重的敲了【不去】兩個字發過去——

這是這整整一個禮拜。

他唯一回複傅衍白的話。

聊天記錄上拉,一長條都是慘淡的灰白色,不管傅衍白發什麽,紀冉都像沒看見,一個标點符號都沒回複,有人實在是耐不住。

回來了:來。

回來了:買了你愛吃的。

回來了:[圖片]

紀冉眼一快就看到了圖,堅貞不屈的手指蜷了兩下…

別買了:你放護士站。

手機跟着嗡嗡響。

回來了:來辦公室。

回來了:賠罪。

回來了:我賠。

沖着賠罪兩個字,再加上食堂的菜色實在不佳,紀少爺終于肯屈尊,午飯的點去了趟主任辦公室。

桌上已經擺好一盤黃多肉肥的肉蟹煲,大閘蟹澄黃金燦,還有瑤柱花膠炖的板栗雞湯,荷蘭豆清蝦仁,都是紀冉愛吃的菜。

他坐在傅衍白的大皮椅上,兩只手幹幹淨淨,碗裏堆了滿滿的蟹黃蟹肉。

傅衍白坐在他對面,一只手剝開熱氣直燙的蟹殼,拿起筷子精細的把肉刮進紀冉碗裏:“再吃一只?”

左右不用自己動手,紀冉點點頭,有人便一個中午沒撈着吃,光剝蟹舀湯伺候着。最後小少爺拍拍肚皮,大方賞了半碗自己的剩飯剩菜,傅衍白眯眯眼,三十多年第一次吃剩飯,倒是吃的很暢快。

午休還有半小時。

興許是吃的太好,紀冉有點犯困,他本來想去值班室靠一下,傅衍白已經開了裏間的門:“睡一下吧,被子早上院工曬過。”

紀冉不客氣的走進去,剛坐下卻又像想起什麽,彈起來:“算了,我去值班室吧,你睡。”

他記得傅衍白下午還有幾場手術,估計一站又是四五個小時。

被讓床的挑了挑眉:“讓給我的?”

紀冉:“敬老的。”

傅衍白:“......”

“你要是怕我累,我就睡旁邊。”

“你做夢。”

房間裏響起一聲輕嘆,紀冉感覺頭頂被輕輕揉了一把,傅衍白現在揉他已經需要把手完全太高,末了走到沙發邊:“睡吧,我去坐一會兒,小手術,不累。”

外面的沙發傳來一點響動,紀冉在床邊坐了一會兒,躺下去,過了幾分鐘道:“那個…鐘泰陽的心源排隊是什麽等級?”

傅衍白的聲音隔着一道牆傳回來:“1a。”

需要做心髒移植的大部分病人都長時間等在醫院,排隊按照登記順序,但也分嚴重等級。1a是最迫切需要手術的,其次是1b,還有c和7。

下午一點,紀冉準時從小床上眯醒,傅衍白已經去準備手術,辦公室裏的窗簾晃着影子。

他進到最裏頭的洗手間洗了把臉,剛整理好要出去,外頭的門被打開,是汪旺的聲音:“紅十字會那邊來了消息,旁邊湖洲市明天會有一個心源,要我們這邊最快安排車和醫務團隊配合!”

“什麽血型?過查了嗎?”

“過了,O型。主任讓來他這裏拿章。”

“那...”

紀冉“咔嚓”一聲打開門,外頭的大雪餅和顧暄和一愣。

顧暄和的表情片刻恢複正常,汪旺一直沒轉過彎,紀冉已經興沖沖的跑上來:“有一個O型心源?”

這裏是十二樓。

90%的住院病人都死在等待一顆合适心髒的過程中。

有人說這事看命,命好的剛登機幾個月就能被喊去安排手術,從此多出幾年十幾年的壽命:而命不好的,便會離開在等待中。

作為負責鐘泰陽的實習醫生,紀冉心裏湧起一股勁兒,他中午問過傅衍白,鐘泰陽的排隊等級是1a,那就是最迫切的一類,而且住院登記時間也不短,應該很有希望。

汪旺被他這麽一圍,也看了眼排隊表,綜合下來的确是鐘泰陽最優先:“差不多,還得主任簽字,順利的話今晚就可以讓患者做準備,明天手術!”

“等等。”

紀冉聽到顧暄和的聲音。

他掃了一眼紀冉,随後按下大雪餅要拿章的手,皺着眉:“這事先別說,我跟阿衍商量一下。你只蓋章把心源接下來,對接患者的名字空着,咱們醫院的話沒問題的。”

汪旺愣了一瞬,顧暄和現在是副主任,他只是個助理,而且流程上聽起來沒問題:“那...也行。”

顧暄和随即盯着紀冉:“你別對病人說,這種時候任何心态的起伏都影響很大。而且他父母是今天簽的捐贈書,取心起碼得明後天,不需要現在就決定。”

“為什麽?”

紀冉倏的一聲:“我可以不說,但你剛才的意思,心源并不一定給他,是嗎?”

原本他不該聽到這些。

現在碰了巧,顧暄和的眉頭緊蹙起一片:“醫院很複雜,你一個學生懂什麽,趕緊回去上班,我會跟阿衍商量的。”

小少爺沒挪地。

他早不是聽說信說的小孩子。

雖然鐘泰陽開始沒少刻薄,但偌大的醫院傅衍白有太多太多的病人,既然分到自己負責,他可能就是這裏唯一會幫鐘泰陽的人。

再退一步,如果這是鐘泰陽的,他也許可以在實習期就參與進一場完整大型的心髒移植手術,全過程的參與,意義非凡。

紀冉聲音落下去:“要給特需病房是嗎?”

好歹醫學院摸爬滾打五年,再加上見習實習各種道聽途說,這種事不稀奇。

那雙天生帶笑的眼尾少見一點冷清,汪旺火速拉住紀冉往外走,這話當然不是他一個實習生能說的:

“行了快出去,病房裏忙呢。”

“是又怎麽樣?”

顧暄和沉着臉,他似乎對紀冉這樣直白的表情感到很煩躁,低了幾分聲音:“裏頭是老書記的兒子,院長親自打過招呼的。”

“是,現在是可以按排隊的來,但你想沒想過,萬一他再等下去出意外了怎麽辦?就算沒出意外被上面知道了,完蛋的不是你也不是我,是他傅衍白!”

同樣是O型血的心源,特需病房的那位登機時間和鐘泰陽差不多,只不過病情略輕一些,評級是1b。

紀冉的目光顫了顫,顧暄和的話像一碗水,潑的他有些喘不過氣,他緊緊咬住下唇,一句“可是”漏在唇邊,卻怎麽也說不下去。

的确。

承擔後果的不是他。

是傅衍白。

“這種情況本來也不多,我當然也希望按照規矩來,但現實擺在這裏。”

顧暄和道:“你得替老傅想想,他學醫這些年,好不容易熬到這裏。要是幹別的,早就逍遙快活去了,哪犯得着天天從早站到晚,就為了多看幾個號......”

紀冉的下唇緊緊咬着。

一點腥甜的味道蔓延在舌尖。

他很想像在書上背過的那樣,理直氣壯的繼續說:“可是鐘泰陽排在前面”,但他喉嚨裏梗着一口空氣,發不出聲音,冷的刺人。

他沒有辦法不考慮傅衍白。

這是一片柔軟的地方,他沒有辦法想象,傅衍白将來因此陷入困境,去承擔一些無法想象的後果。

這世上本就沒有絕對的公平。

只是稍微想象一下。

紀冉就覺得心絞起來一樣疼。

“可是...”

除了擋在顧暄和面前,紀冉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想挪開。

氣氛僵持着。

直到下一秒,有人推門進來。

“手術不來看嗎?磨蹭什麽?”

熟悉的低音,紀冉緊揪的心一瞬間舒展開,傅衍白一只手撐開門,又掃了另外兩人一眼:“心源按照排隊順序,晚上安排病人檢查,争取明天手術。”

汪旺總算得了禦令,拿章逃竄的比鬼還快,紀冉下意識抓了傅衍白的袖子,顧暄和的聲音先響了起來:

“阿衍,特需那邊還等着。”他的手緊緊攥在身側:“你有沒有想過,萬一...”

“萬一是鐘泰陽等不及呢。”

傅衍白一只手把紀冉攬到門外,像是知道他要說什麽,平靜的打斷:

“也會有人難過很久的。”

顧暄和的瞳孔微微放大。

“就這樣,有事我擔。”

作者有話要說:晚了晚了,評論發紅包。麽麽。感謝在2020-11-08 22:17:04~2020-11-09 23:27:3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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