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後來紮爾斯才從漢娜那裏拿到希望郡的人口數量,常住的大約有110人,而在噩夢蟲事件裏不幸身亡的有超過80人,事後盤查時,決定繼續在這裏住下去的不超過10人。可以說,這個一度發展得很好的小地方,因為這件事注定要衰落了。
但眼前他還是更加在意埃德溫要怎麽處理這個巨大的巢,畢竟它看起來實在很大,而且他真的想不明白要怎麽從巢裏出發,找到寄居在人身上的噩夢蟲。
“剛才我不是說過嗎,噩夢蟲身上有味道。”埃德溫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密封好的管子,打開後把裏面的粉末撒在巢的幾個出入口上,最後剩下的一點直接往上一扔,和管子一起丢到了巢穴頂部,“跟着它就能找到。”
明明只是分量很少的一管粉末,被他撒出去後卻像瞬間揮發似的,魔術般在空中形成了一道淺色的光路——不算很明顯,只是淡淡的半透明的白色,不過留心去看,還是能發現它清晰地通往幾個不同的方向。
“分頭去找?”紮爾斯仰頭看着那條分叉的光路問。
“你能處理噩夢蟲?”埃德溫反問道。
這就觸及他的知識盲區了,埃德溫讪讪地搖了搖頭:“……不能。”
埃德溫挑了挑眉:“那就一起去。”
他們循着光路的軌跡往回走,在第一個終點停下時,埃德溫忍不住扭頭看了紮爾斯一眼。
“……怎麽了?”紮爾斯被他看得發毛,莫名其妙地問。
“這是你剛才不斷回頭看的地方。”埃德溫摸了摸下巴,饒有興趣道,“而且,連我也沒發現裏面有噩夢蟲。”
紮爾斯愣了愣,也跟着看了一眼那房子,好像還真是剛才他停下腳步的地方。可他當時也沒覺得裏面有什麽,只是想着擔心普通人的安全,不知不覺地就在附近停了下來。
“我什麽也不知道……?”
見他一臉茫然,埃德溫也覺得這大約只是個巧合,沒有再多糾結這件事,直接上去敲了敲門,沒等裏面傳來任何應答的聲音,他就直接破門而入了。
沒有開鎖,是直接擡腿踹開的門,踹開以後一副無事發生的模樣,直接就往房間裏走了。
紮爾斯跟在他後面,往前走的同時對着被踹壞的門板研究了一下,發現這門還挺新的,如果換作他自己要一腳踹開這扇門的話,姿勢可能遠不如埃德溫美觀。
為了不被扣上私闖民宅的帽子,雖然感覺很徒勞,但他還是一邊往裏面走一邊提高音量問了聲:“有人在嗎?”
埃德溫沒理會在身後嚷嚷的他,徑直往樓上走,上了樓梯後拐進一個門口挂着飛機模型的房間,等紮爾斯跟進去時,他已經在從床上的男孩脖子上捉住了一個什麽東西。
“看看,”埃德溫把那東西丢給他,“這就是噩夢蟲。”
紮爾斯吓了一跳,連忙伸手去接,又發現他不知什麽時候戴上了黑色的手套,于是又遲疑着問:“……我也要戴嗎?”
這東西的味道沾在手上是不是真的洗不掉?
“不用,”埃德溫随口道,“我只是覺得它們有點惡心才戴的。”
“……”
紮爾斯無言地抓住了他丢過來的東西,低頭一看,還真是噩夢蟲。圓圓的一個,很容易被忽視的大小,不說是生物的話看起來像個鑰匙扣挂件或別的什麽,仔細看還有半透明的翅在高頻顫動。
某種程度上,其實長得還蠻可愛的,不知道埃德溫為什麽會覺得它惡心。紮爾斯怕這可愛又恐怖的東西從自己手裏跑了,小心翼翼地捏着它問埃德溫:“這樣它不會逃跑嗎?”
埃德溫看了他手裏的噩夢蟲一眼,淡淡道:“我在,不敢跑。”
紮爾斯:“……哦。”
他也不懂原理,捏着蟲子等埃德溫檢查那孩子的身體狀況,片刻後得到結論:“沒什麽事,應該是剛寄居沒多久,休養一段時間就好。”
紮爾斯松了口氣,又想到這戶不可能只有一個小男孩在家,他們進來折騰這麽久都沒人出聲,看來其他人多半兇多吉少。他征求過埃德溫的意見後去檢查其他房間的情況,總共在房子裏發現兩具屍體,都已經像旅館房間裏的一樣,腐爛成泥了。
只有這個男孩還活着,如果他們再晚來一兩天,說不定也會像他的家人一樣在噩夢中死去。
他回到剛剛的房間裏,雖然明白這不是他能夠左右的事,但仍然多少覺得有些難過。
“沒有活人了。”他對等在房間裏的埃德溫說。
埃德溫的回答卻和他是截然不同的方向:“至少救下了一個。”
其實紮爾斯自己心裏也明白,噩夢蟲生來不好動,能吃得久一點,就不會選擇去吃更快消耗完的。如果這房子裏還有活着的大人,它們通常不會選擇先吸食孩子的夢,只有當其他“食物”都被吃光了,才會對相對更弱小的孩子下手。可真的看到一家人只有孩子幸存,他又在想,這孩子失去家人後恐怕要去寄宿家庭,或許活得不會很好。
或許換個方向想,埃德溫說得也很對,至少他們救下了一個孩子。
紮爾斯嘆了口氣,找了個空的礦泉水瓶把噩夢蟲丢進去,然後擰上蓋子,跟埃德溫一起前往光路的下一個終點。臨走前他從樓下的冰箱拿了些食物和水,看看沒有過期,于是把它們放在了仍然沉睡的男孩旁邊。
希望他醒過來時,不會因為睡了太久沒有力氣進食,也不會因為家人逝去而喪失活下去的勇氣。
他們一連看了好幾戶人家,捉到了七八只噩夢蟲,紮爾斯手裏的礦泉水瓶越來越滿,這些球型生物在裏面擠成一團,居然真的沒有一只表現出想要逃跑的樣子。
他晃了晃瓶子,不無疑惑地問埃德溫:“它們真就這麽怕你,完全不敢逃跑?”
怎麽跟熊孩子見了教導主任似的……
埃德溫意味深長地反問他:“你赤手空拳地和美洲獅被關在同一個籠子裏,會想要逃跑嗎?”
“……”
他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紮爾斯敢想不敢問,最後還是把已經快蹦出口的問題又強行咽了下去。
總覺得會得到很可怕的答案,或許他還是不要問比較好。
埃德溫步态悠閑地走在前面,天色漸晚,溫度開始下降,他又把風衣穿了起來,看起來并沒有因為希望郡遍地屍體而影響心情。
又或者說,他的心情好像一直都不怎麽樣,今天已經破例遷就紮爾斯給他講解了很多小學生程度的問題,算是仁至義盡了。
“還有三只,”紮爾斯數着逐漸變淡的光路,勉強打起精神道,“今晚大約還能趕回去。”
希望郡瞞而不報的原因還沒查清楚,這裏的旅館看起來實在有點可疑,他認為還是不要過夜比較好。
可埃德溫不贊同他的意見,停下腳步回頭來看他:“我們回去了,誰來清理巢?”
“哎?”紮爾斯愣了愣,“我以為你可以……”
“以為我能打個響指就把巢變沒?”
“呃……”
紮爾斯沒敢說,他真以為埃德溫可以。
“把它變沒是可以,”埃德溫居然笑了一下,“你手上的味道可能就不會消失了。”
“那我們還是住一晚上吧。”紮爾斯迅速改口。
他們把餘下的噩夢蟲都捉起來,清點了一下數目,居然有14只之多。之後去的幾個地方幾乎都沒有留下活口,沒再遇到像第一戶的男孩一樣幸運的人,紮爾斯大致記下了數字,光是他們進門捉噩夢蟲的這14戶人家,就有20多具被噩夢蟲吸幹的屍體。
被捉住的噩夢蟲塞了滿滿一個礦泉水瓶子,紮爾斯把它帶回旅館去,那個坐在前臺的女人看見他們還表現得很驚訝:“你們什麽時候出去的?外面有……”
她像是想起什麽不能說的話,立刻閉上了嘴。紮爾斯和埃德溫對視一眼,沒有多問什麽,直接上樓回房間去了。
裝着噩夢蟲的瓶子被放在埃德溫的床頭,紮爾斯簡單洗漱後就躺到自己的那張床上,一邊聽着浴室傳來埃德溫洗澡的水聲,一邊想今天經歷的事。
隔壁還躺着一具屍體,嚴格來說和他只有一牆之隔,但紮爾斯也沒覺得害怕,只是又在想,或許希望郡原本可以活下很多人。
最初有人死亡的時候,他們可能認為是謀殺案或者別的什麽,為了不影響游客的熱情,所以把案件壓下來沒有報警。但之後呢?按照噩夢蟲增長的速度,死的人絕對不止一個兩個,他們為什麽一直沒有報案,直到有失蹤游客的親友報案,外面的人才知道消息?
有多少人是在這期間被耽誤才死的?如今的他不得而知,紮爾斯也明白,再想下去根本沒有意義,最快捷的方法就是把樓下前臺那個女人抓住,從她嘴裏想必能得到真實的答案。
至于噩夢蟲,多半是由他們帶回179號去,有可能重新放回“門”裏,也有可能是直接銷毀。警方大概率不會公布案件的真相,也許最後這些死去的人只能帶着虛構的死因安靜地消失,沒有誰會懷疑他們是被異界生物殺死的。
這樣想,他的新工作其實也不錯。
至少能看到很多別人看不見的,真實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