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三天後,紮爾斯收到了希望郡噩夢蟲事件的結案報告。

報告還是采用非常傳統的方式投遞——桑切斯開車送來的,連帶那個裝滿噩夢蟲的礦泉水瓶一起交到了他手裏,還給刻耳柏洛斯帶了一箱新狗糧。彼時紮爾斯正在院子裏洗車,聽見喇叭聲後關了水管擦擦手過來接,邊簽收邊問他:“希望郡現在情況怎麽樣?”

“不太好,”桑切斯搖了搖頭,“幸存的居民中大部分都暫時搬離,選擇留下的數量很少,而且最近要舉辦集體葬禮,有些死者的親屬甚至不願意來,覺得希望郡是遭遇了瘟疫,自己過來也會有生命威脅。”

為了避免引起社會恐慌,警方不可能對外公布事件真相,所以從隐瞞真相的角度看這或許是件好事。但與之相對的是,希望郡以後可能就只是一個居民很少的、半荒廢的普通村莊了。

紮爾斯收下了報告,送走桑切斯後先回房間自己翻了翻,心情複雜。

還真被他猜中了原因,第一起游客死亡案件發生後,希望郡明令禁止居民向外透露,直到旅館連續發生幾起命案後仍然将其當作謀殺案看待,因為死的是游客,居民們只是遠離旅館和其他游客,也沒有足夠重視這件事的危險性。到後面終于有人發現了噩夢蟲,蟲子的數量卻已經增長到他們沒辦法應付的程度,農場主人一家再也沒有出現,其他人閉門不出,卻仍然不斷有居民死去。有人忍不住寫了博文求救,不過因為網絡中斷的緣故,這通求救博文最終沒能發出去。

噩夢蟲築巢的位置恰好在希望郡電纜的入口,随着巢的規模日益增長,聯通地面以下後切斷了電纜。或許許是沒有人敢打電話給通訊公司報修,也可能是已經恐慌得沒有心思上網,所以這裏已經斷網好多天了。

這場災難持續時間不長,從希望郡居民開始閉門不出到他們開始處理,其實只過了不到十天。他們原本可以避免産生這麽大的傷亡,但現在說這些都已經太晚了。

報告篇幅不長,紮爾斯沒花多長時間就看完了。他也說不清自己是什麽感想,只覺得有些悲哀。

不向外透露的決定固然愚蠢,但旅游業是那裏的居民賴以為生的收入手段,站在他的立場也沒有什麽好批判的。可悲的是最終有人想要向外界求救了,信號卻到死也沒能發出去,那種絕望該有多難熬呢?

他帶着報告去敲埃德溫的門,後者居然沒在睡覺,很快就打開了門,看了一眼他手裏的文件袋就明白來意,讓開位置道:“進來吧。”

紮爾斯擡腿走進去,忽然意識到,這應該是他第一次進埃德溫的房間。

此前他總是在門口跟對方說話,從未受到邀請進來。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樣,這個走廊盡頭的房間比其他房間大一圈,但裏面比其他房間都要空,幾乎沒什麽家具,除了簡單的純色牆面衣櫃以外,只有中間一張大得可容三人躺下的床格外引人注目。

雖然很空,不過意外地很符合埃德溫的氣質。

埃德溫随手拉開厚重的深色天鵝絨窗簾,外面的陽光灑了進來,把原本光線不足的房間照亮了。

“坐。”他走到露臺前的椅子旁,對進門後就站在原地沒動彈的紮爾斯說。

那裏擺了造型別致的小圓桌和兩張布質單人扶手椅,看起來像是專門為了談話準備的。紮爾斯過去把報告放在桌子上,覺得這樣光說有點尴尬,于是問埃德溫:“要不要喝點什麽?”

埃德溫挑了挑眉,像是沒想到他會這麽問,但沒有拒絕他自告奮勇的跑腿:“咖啡,謝謝。”

紮爾斯便又去了趟樓下,從漢娜的咖啡機裏倒了杯還冒着熱氣的咖啡,又打開冰箱拿了罐啤酒,上樓後還不忘把自己的參考書一起帶上——難得埃德溫邀請他進房間,他想趁這個機會和對方好好談談。

他帶齊東西再進入房間時,埃德溫背對着他,正趴在露臺上往下看,紮爾斯還能聽見刻耳柏洛斯的叫聲,猜想他是在逗院子裏的狗玩。他往前走了幾步,埃德溫就像背後長了眼睛一樣轉身來看他,接過咖啡杯後還說了聲謝謝。

“你把它照顧得很好,”埃德溫說,“很少見刻耳這麽親近一個人。”

他也一樣管狗叫“刻耳”,紮爾斯想。

紮爾斯确認自己沒在埃德溫面前這麽叫過刻耳柏洛斯,或許這也是某種巧合。

“它很乖,大家都很喜歡它。”他說。

這話多少摻了點水分,刻耳柏洛斯的溫順聽話還是很看人的。埃德溫毫不留情地揭穿了他的客氣話:“我還能不知道麽,漢娜就和它水火不容,天天吵架。”

狗和人吵架的場面紮爾斯已經見過幾次,讪讪地閉上了嘴,沒再盲目誇贊刻耳柏洛斯。

埃德溫看起來也對漢娜和刻耳柏洛斯能否和睦相處的可能性沒有太大興趣,沒再繼續這個話題,拆開了他帶來的報告,粗略看過一遍後點點頭:“和我想的差不多。”

紮爾斯拉開啤酒罐的拉環,等着他接着往下說,埃德溫卻反過來向他提問:“你已經看過了吧,有什麽想法?”

被他這個突然襲擊打得有點措手不及,但紮爾斯也沒多作糾結,把自己的想法都告訴了他。在他看來,埃德溫長期處理這類超自然案件,希望郡這樣的情況應該不是第一次見,或許對方的意見能讓他更快地适應……

他做好了像在希望郡時一樣被對方教育的心理準備,可?出乎他意料地,埃德溫聽完以後點點頭,誇獎道:“不錯。”

“……嗯?”

紮爾斯滿頭問號。

“你的前任曾經說我的處理方式缺少一點‘人性’,但很遺憾,他自己也沒有這東西。”埃德溫說,“現在挺好,有填補這個缺漏的人出現了。”

“人性”與否先不提,他提起了缪恩沒有細說過的人,又勾起了紮爾斯的好奇心。雖然時機可能不太恰當,不過紮爾斯還是問了出口:“你的上一任助手,他是什麽樣的人?”

一個把“門”開在自己房間裏,日夜守在它旁邊免得有異界生物從裏面逃出來的,會是什麽樣的一個人呢?在紮爾斯看來,對方肯定不會像他一樣看見異界生物還要查圖鑒,從缪恩的描述裏看,應該是個很強的人才對。

這樣的人怎麽看也不像會主動放棄這份工作,那他為什麽會離職呢?要說殉職也不像,缪恩用的是“離職”這個單詞,而且如果這份工作有這麽大的危險性,他們大約也不會找像他這樣的普通人來做埃德溫的新助手。

紮爾斯好奇了很久,終于有機會問到這個人,看埃德溫的眼神裏寫滿了求知欲,眼睛簡直像是會發光。

“跟你長得差不多,兩只眼睛一張嘴。”埃德溫明顯不想多談,随口糊弄了他一下,就把報告丢還給他,“你去寫個總結,然後跟這個一起帶給漢娜,她會收起來的。”

紮爾斯還在想前任助手的事,下意識道:“怎麽還要寫總結?”

埃德溫用看白癡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我們是正規政府合作機構,當然至少要走走形式。”

這種整理收納案件的形式和警局的檔案庫類似,紮爾斯還是能夠理解的。至于為什麽是他來寫,原因就很明顯了:埃德溫自己懶得動手。

紮爾斯任勞任怨地拿來紙筆,在他的口頭指揮下結合自由發揮寫了一段總結,然後把這張紙條夾在案件報告裏,準備下樓拿給漢娜。臨走前他帶上了自己喝空的啤酒罐,又看了看埃德溫已經空掉的咖啡杯,随口問:“要再幫你帶杯咖啡嗎?”

“謝謝。”埃德溫不客氣地把杯子推到他面前。

紮爾斯帶着杯子下樓去,在樓梯下的房間裏找到漢娜,把附帶總結的報告遞給她,然後又從咖啡機裏倒了杯咖啡——居然還是熱的,也不知是漢娜新磨的還是這咖啡機自帶保溫功能,如果是後者,感覺他應該給家裏買一臺。

但他當然沒有主動開口問,畢竟漢娜不太願意跟他交流,紮爾斯也就很識趣地決定安靜進門,拿了東西安靜離開。他安分得不得了,反而是漢娜主動叫住了他,疑惑道:“你怎麽突然開始喝咖啡了?”

“給埃……呃,老大帶的。”

紮爾斯下意識想直接叫埃德溫的名字,又想起她和缪恩對埃德溫的稱呼,說到一半又硬生生改了過來。

雖然好像還沒有直接叫過埃德溫的名字,不過或許還是有點等級感比較正式,他慢半拍地想。

“老大居然沒在睡?”漢娜狐疑地從桌子後面擡眼看他,“你該不會是在騙我吧?”

“……”她不相信也沒辦法,紮爾斯無奈道,“你自己上去看看?”

“不去,他肯定要指使我去幹活。”漢娜翻了個白眼,從手邊的糖果盒裏摸出兩包奶精丢給他,“老大很挑的,經常嫌我的咖啡苦,你給他加點奶吧。”

可是剛才埃德溫面不改色地喝完了一杯既沒加奶也沒加糖的咖啡,而且沒對他表達什麽意見,完全沒有要加奶的樣子。紮爾斯想了想,還是沒告訴漢娜也許她被騙了很長時間,把奶精放在杯托上,端着上樓去了。

埃德溫的房門還半開着,和他走的時候一樣。紮爾斯端着咖啡輕輕敲了敲門板,裏面傳來含糊的一聲應答,他便推門走了進去。

埃德溫不在房間裏。

房間裏的擺設和他離開前沒有兩樣,露臺門還開着,窗簾随着吹進來的風輕微起伏,讓紮爾斯有點摸不着頭腦——剛才他确實聽見有人應答的聲音,埃德溫到哪兒去了?

他把咖啡放在桌面上,正想看看無故消失的埃德溫人在哪裏,就聽見身後那個和牆一體的大衣櫃裏傳來異樣的響動。聲音聽起來有點吓人,有撞到衣櫃發出的聲音,也有不知是人還是別的東西發出的痛呼聲,好像有不止一個人在裏面打架,而且打得很激烈。

紮爾斯皺了皺眉,放輕腳步小心地靠近衣櫃,見裏面聲音未停,于是握住把手一下拉開了門。

兩個人頭互相撞着從裏面滾了出來。

是真的人頭,沒有連着身體,會動的,還會說話,活生生的那種。光看頭的部分,這兩個人頭和常人無異,有頭發和五官,表情靈動,嘴裏說的也是他能聽懂的話,如果不是沒有身體的話,看起來還挺正常的。

紮爾斯也不知道這是什麽神奇生物,站在衣櫃前看兩個光禿禿沒有脖子以下部位的人頭一邊互相碰撞,一邊嘴裏不幹不淨地罵着對方,雖然畫面很魔幻,但他居然有一點想笑。

兩個人頭互罵了一陣,一邊罵一邊滾動,直到撞上床腳才遲鈍地意識到有人把衣櫃打開了。它們齊刷刷地扭轉方向看了紮爾斯一眼,又看了看對方,不約而同地張大了嘴,開始尖叫。

“啊——!!!!!”

尖叫的聲音是和說話全然不同的尖銳,紮爾斯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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