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謀反

京城宮外以南,是賢親王府。

煙熏霧缭的屋內寂靜,沉悶感蔓延開來,只餘下淺淺的呼吸聲。

供奉的佛像前跪坐一人,他雖跪着,氣勢卻不減,背脊挺直,虔誠地一拜後,才緩緩開口,語氣透露着一股莫名的悲憫。

“陛下這些年,愈發糊塗了。”

身後的衆人不敢言語。

他又問,“援軍連夜出城了?”

只有一人輕輕點頭,低聲道,“援軍連夜出城,這……”

“清昌。”賢親王打斷他,目光悠遠沉靜,“這是一個好時機。”

葛清昌一愣,旋即握緊了拳頭,額頭滲出細汗,“……您的意思是?”

賢親王語氣聽不出喜怒,“陛下聽信讒言,決策失誤不給援軍,若援軍早到,三都便丢不了,你覺得兆安王會善罷甘休?”

“……自然不會。”

賢親王垂下眼,皺紋爬滿了眼尾,臉上一片憂愁之色,他站了起來,走到案前,毛筆蘸墨,擰眉寫了一個字。

他将宣紙疊好,遞給葛清昌,低聲道,“密函一封,送往風關 。”

葛清羽随意一掃,隐隐瞧見力透紙背的輪廓,瞳孔一縮,“……是。”

·

如今的形勢不容樂觀,留給他們權衡的時間并不多。

Advertisement

修養不到半月,秦修弈的面容依舊有些許憔悴,披着外衣坐在炕桌前,兩側分別坐着任東元和魏庭軒。

臨近邊關之地,寒風透過窗扉鑽進屋內,秦修弈微微蹙眉,掩唇輕咳兩聲。

魏庭軒抿了抿唇,立即起身去關上窗,屋內燒着暖爐,三人對坐,皆是沉默。

最先憋不住的仍是任東元,他搓了搓臉,憤憤不平道,“将軍,按理說咱們也算立了功,這陛下不聲不響的也就罷了,将軍九死一生,這......再怎麽說都是親兄弟,連聲慰問都沒......”

“任東元,慎言!”魏庭軒眉頭一皺,呵斥道,“将軍不與你我計較,是看在兄弟情分,那位是君!豈能是臣子可随意妄言的?”

任東元被吼得立即閉嘴,不太服氣地喝了口酒驅寒,梗着脖子道,“皇城的風又吹不到風關,再者說我哪句是虛言?”

“你恪守規矩,你是君子,老子最瞧不上你們那套君子所言!”任東元想起戰後那一片狼藉,他們在屍山血海裏翻找自家士兵,有些肢體都找不全,不知被壓在了哪個角落。

他抹了把眼睛,哽咽道,“咱們的命就是輕賤,這風關守了十餘年,走了多少兄弟,咱們身上背了多少刀疤?你以為我為何氣不過!因為不滿聖上連句褒獎也沒有,還是因為聖上這些年對咱們不冷不熱……“

他用力跺下酒盞,發出”砰“的一聲,令人心頭一跳。

任東元語氣激動,怒吼振聾發聩,“因為直到最後,反倒是咱們護在身後的人不領情啊!”

餘音在耳邊回蕩,魏庭軒這次沒有反駁,垂眼默不作聲地喝酒,難掩苦悶之色。

突然——

“接着喊。”慵懶的嗓音響起,秦修弈沒喝酒,給自己沏了熱茶,慢吞吞地開口,“把窗戶門都打開了喊,別讓人聽漏了。”

任東元委屈地偏過頭,沒吭聲。

秦修弈目光沉靜悠遠,低聲道,“東元,你可知為何我一直叫你們喚我将軍,而非兆安王?”

任東元愣了愣,怒意散了些,遲疑道,“因為......顯得有氣勢?”

魏庭軒沉沉嘆了口氣,懶得看他。

秦修弈倒像是早有預料,淡淡道,“兆安是父皇賜我的封號,但兆安王是聖上忌憚的血親。”

“可惜,哪怕我只自居兆安将軍,也并不能減輕陛下的負擔。”秦修弈輕笑,眸光很沉,“他巴不得我死在風關,讓那位體恤我,恐怕比殺了他還難。”

他語氣裏明顯帶上了一股不同尋常的意味。

這下莫要說魏庭軒,就連任東元眼皮子都是一跳,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不是,将軍......”

“閉嘴,聽我說。”秦修弈臉色平靜,沒有笑容讓人看着犯怵。

任東元悻悻地閉上嘴。

“如若百姓平安,将士們糧草充裕,我倒是樂意當一輩子兆安将軍。”秦修弈自嘲的垂下眼,遮住其中一閃而過的殺機,“可事實是陛下不顧百姓死活,不給援軍糧草,到頭來咱們靠得還是百姓城主接濟。”

任東元一愣,旋即徹底紅了眼眶,往後一癱,喃喃道,“将軍,連你也不要我們了嗎……”

魏庭軒沒有理他,下颚微繃,緊緊盯着秦修弈。

秦修弈沒有立即開口,只是自懷中掏出一物,輕輕放到桌上。

此乃號令風狼營的兵符,大玄兵權的半壁江山,是林征大将軍臨走前交與他的責任,是……父皇對他的期許。

也是陛下忌憚他的症結所在。

秦修弈輕輕一揮,兵符便分成了四塊,他聲音不大,卻足夠篤定,“集結四方各分營,暗中前往京城,只留半數人馬駐守關口,不過城鎮,走水路山路。”

魏庭軒瞳孔驟縮,任東元也僵住了,放空的眼神瞬間清明,他和同樣失去反應的魏庭軒對視一眼,吶吶道,“……将軍?”

“這,這怎麽突然……”他幹笑兩聲,背脊都是冷汗。

秦修弈打斷他的話,笑眯眯道,“方才不是挺能說,來真的就裝傻了?”

他一笑,任東元反而松了口氣,擦了把額頭的汗,“将軍,你說得也太真的,吓我一跳……”

“不是說笑。”一句話碎了兩人的殘留的幻想,他的嗓音輕飄飄的,仿佛飯後閑談,“琢磨了半月,問問你們意見。”

秦修弈抿了口茶,輕聲道,“你們若不願,可自行離開,下半輩子依舊衣食無憂,我不會虧待自家兄弟。”

此言一出,屋內陷入死寂。

魏庭軒終于開口,聲音帶啞,“将軍,既然您明了态度,那庭軒便直說了。”

此前他們并非毫無怨言,只是無論如何,那位都是與将軍血脈相連之人,更何況有人交代過,不到萬不得已,切莫多言。

而如今——

“先帝口谕。”魏庭軒一字一頓道,“風狼營,先認吾之小九,再認後世君主。”

秦修弈眼睫一顫,茶盞落在桌上,發出一聲脆響。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