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形勢
若幹年前。
秦帝心知京城留不住他的小九,林征将軍也曾委婉地提過,如今尚未立太子,按理說九皇子乃秦帝與皇後所出,又深得陛下寵愛,是太子的不二人選。
只是九皇子志不在此,定是要去風關的,日後若再将兵權交與他,恐怕會令某些人忌憚。
九皇子總抱怨父皇對其嚴苛,不曾想一道時隔多年的口谕,卻道盡了帝王家本不可能擁有的偏愛。
哪怕是如今早已刀槍不入的兆安王,也呼吸一窒,沉默半晌。
最先打破寂靜的是任東元,他垂着頭,聲音鄭重,“将軍,我出身貧賤,也沒什麽謀略,空有一身武力,若不是你将我從李家的柴房裏拎出來,我到如今恐怕都只是個劈柴的。”
任東元那日閑來無事,見無人經過,便在柴房門口用斧頭舞了幾招,自娛自樂一會兒後反倒有些空虛,便輕輕嘆了口氣,埋頭準備繼續劈柴。
誰料院中老樹上突然跳下來一人,身形輕盈得如同鳥雁,有天人之姿,瞧上去非富即貴。
他先是一愣,旋即連忙就要跪下,心中又羞又急,懊悔自己劈柴還舞弄個花招,大人定覺得他裝模作樣。
一只手自然地扶起他,秦修弈不嫌棄他身上的灰塵,沒有半點架子地朝他笑了笑,“舞得不錯,這雙手拿斧子可惜了,想不想試試刀劍?”
任東元傻了片刻,旋即狂喜,連連點頭,“想想想……”
于是這一晃多年,當初那個在柴房門口玩斧頭的夥夫,成了風狼營衆人信服的副将。
任東元心裏沒那麽多綱常禮教,他只認秦修弈。
“将軍在哪,我們就在哪。”任東元的眼神愈發堅定,他眸中閃過寒芒。
昔日把酒言歡的兄弟變成冰冷憔悴的屍體,熱鬧安寧的小鎮成了荒無人煙的廢墟。
有人在京城享樂,有人在風關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Advertisement
先帝的那道口谕,亦給了他們一線生機,雖然形勢嚴峻,但也可搏上一搏。
“一個變數。”秦修弈垂眼,從懷中掏出一張卷好的信紙,修長的手指将其攤平,“賢親王密函。”
那紙上,只一字。
——反。
兩人皆是一驚。
“這……”魏庭軒驚得眉毛扭曲一瞬,不過很快就平靜下來。
秦修弈擡手,“筆。”
任東元立即起身,取了筆墨來。
秦修弈翻過紙頁,就着背面畫起簡圖。
“各小國及邊陲部落不談,五大國互相牽制多年,但凡出現一個缺口,便難以維系平衡。”秦修弈眼神專注,嗓音平靜且令人安心,“東江邺之所以費盡心思想要拿下風關,不過是因為風關地勢絕佳,接壤三國,大玄、南玉、東江邺。”
“國師死後,東江邺這幾年大不如前,明盛倒是日漸強盛,虎視眈眈等着一個時機。”他指了指紙上的布局圖,“明盛臨海,又有隋安小國,富得流油,所以東江邺才會一直開疆擴土,否則假以時日……五國之首,恐怕就要易主了。”
“大玄的兵力稱得上是五國之首,只是位置特殊,被四國所包圍,所以一直不敢輕舉妄動,陛下又......”魏庭軒想了想還是将那句譴責咽了回去,多說無益,他只道,“陛下近年親近五溪國,五溪的君主野心勃勃,若我們內亂,恐怕他不會放過這個好時機。”
“未必不是好事。”秦修弈神情輕松,指尖輕點紙張上的五溪二字,“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有人盯着這塊肥肉很久了。”
任東元不善謀略,但并不是莽夫,一般都虛心聽着他們二人說。
魏庭軒若有所思的摩挲着手中的兵符。
秦修弈起身,拉了拉草草披在身上的外袍,低聲道,“是時候該走了,臨走前,先去和水公子道別。”
“将軍,你的傷......”任東元也跟着站起來,急吼吼地喊了句。
秦修弈徑自朝屏風內走去,大步流星,一點也不顧及身上的傷,随意道,“不礙事。”
任東元眼神擔憂,如今大起大落心中難免惆悵,下意識喃喃自語,“要是霍小公子瞧見了,定然要說......”
“咳!”
魏庭軒眼皮子一跳,連忙輕咳一聲提醒,奈何還是晚了一步。
屏風後飛出來一個枕頭,不偏不倚,用力砸在任東元身上,驚得他原地跳了起來。
一直平靜低沉的嗓音帶上了點火氣,惱怒地沉聲道,“滾出去等着!”
魏庭軒瞪了他一眼,任東元悻悻地放下枕頭,立即朝外走去。
“你昏頭了?”一出來魏庭軒就開始數落他,“那位早就不是霍小公子了,就算是将軍如今也得稱一聲霍相輔。”
任東元自知失言,沒敢反駁,“方才一個愣神,順嘴就......”
對上魏庭軒譴責的視線,他聲音漸小,輕輕嘆了口氣,“這人一旦貪上了功名利祿,就再也回不去了。”
“說了多少遍,慎言。”魏庭軒也嘆息一聲,“以後注意些,将軍瞧着不在意,但他本就是重情重義之人,怎會如此輕易釋懷。”
本以為任東元這個五大三粗的犟種會立即瞪眼反駁他,說“咱們将軍豈會被那點情誼羁絆?”
沒想到他卻沉默了,半晌才道,“嗯。”
魏庭軒訝異地看了他一眼。
任東元不自在地扯了扯院子裏的花,低聲道,“......那日回來,咱們在王府喝酒,屋頂上月光照着......我恰好瞧見将軍眼睛紅了。”
那日他們在屋頂上歪七八扭地躺着,魏庭軒呼吸勻稱,像是睡着了。
秦修弈呈大字躺在屋檐上,手裏松散地握着酒壺,面無表情地盯着那一輪彎月,眼角殘留着蜿蜒而下的淚痕,他哭得很安靜,一點動靜都沒有。
任東元沒敢出聲,內心震撼,裝死地閉上眼睛,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由此可見将軍真讓那位傷着了。
任東元是個大嘴巴,但這事兒愣是憋到今天都不太敢說,生怕讓将軍殺人滅口。
魏庭軒聽得一愣,旋即眼中閃過複雜的情緒,只是輕輕搖了搖頭,便盯着枝頭的鳥雀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