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陛下威武
衆人紛紛上馬,緊跟其後。
霍少煊側身,淡笑着請諸位入閣。
等從第二層步入第三層時,喧嚣逐漸淡去,霍少煊垂眼跟在諸位王爺身後,以往他便是不想摻和進這渾水之中,才跟着參與狩獵,為了不引人矚目,一般也是應付了事。
小恪身份特殊,年紀又尚幼,秦修弈便沒有讓他一起跟着。
這也算是唯一的慰藉了,霍少煊心中難免生出幾分微嘲。
這厮自己去林中撒歡一了百了了,誰人不知當初去靖王府挑選子嗣,是他霍少煊在一旁陪同,江王自方才起就不動聲色地打量他,還有将賢親王千辛萬苦尋來的金瘡藥贈與他,看似是殊榮,實則根本就是将他往風尖浪口上推。
秦修弈在謀略上的确沒讓他失望過,若如今的朝堂是漂浮着沙礫的湖水,那麽“獵季”便是那根攪混水的木棍,将淤泥徹底掀起來,并不心急于這一池的渾濁,但要先探一探虛實,瞧瞧這根基,究竟爛到了幾尺。
将他們放在一起,無非想是讓他們互相試探,等着瞧究竟誰先露出馬腳罷了。
果然正如他所料,秦修弈如今,根本誰也不信。
他看似手中無權,也并無什麽野心,但其實游刃有餘,朝堂之上的風向,早就被他捏在了手中。
起先疑似與相輔不合,而後又盡力彌補,這是為了剔除掉當初與霍小公子的舊情,不讓有心人起疑,而後又将他們之間的關系穩定在君臣相敬之上,令那些虎視眈眈的牆頭草摸不準他心中所想。
看似敬重賢親王,但又和對方打着太極,四兩撥千斤的搪塞過去,一切都維持着恰到好處的距離。
此前任命江王、宣王,有看重之意,卻又選擇了江王棄子作為皇嗣,令人心中不安。
這一步步的決策,看似無意,但又恰好将一切牽制到位。
真不知是當真命好,還是秦修弈的城府,已經到了連他都毛骨悚然的地步。
霍少煊薄唇微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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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荒林是他的獵場,而身後的這座閣樓,又何嘗不是他的掌中之物呢。
“霍相輔,傷勢如何?”
忽然,賢親王回頭,目光溫和地詢問。
霍少煊淡笑:“已經痊愈,勞王爺挂心了。”
賢親王天生面善,聞言朗笑兩聲,調侃道,“看來神醫所制的金瘡藥當真不假。”
霍少煊輕咳一聲:“這是自然,此藥難尋,多虧王爺仁厚,讓少煊免了不少皮肉之苦,在此謝過了。”
“相輔勞苦功高,皇叔這藥,倒也算是物盡其用了。”江王走到石欄邊,手中晃着酒盞,意有所指道,“畢竟,陛下向來願意聽相輔所言,能免去不少朝堂之争。”
霍少煊面不改色,語氣倒是一點兒也不客氣:“江王慎言,陛下向來願意聽谏言,衆臣暢所欲言,陛下自有定奪,江王此言,倒像是說陛下……”
他輕笑一聲,并未繼續說下去,反倒令人心中更加不悅。
江王面色一變,宣王見狀立即笑了笑:“相輔所言極是,皇兄不過随口一說,并無他意,若有冒犯,還請相輔見諒。”
霍少煊輕笑:“宣王言重了。”
“漂亮!”
忽然,一陣暢快的喝彩在他們耳邊響起,幾人下意識看過去。
他們在這你來我往,笑裏藏刀,靖王殿下充耳不聞,目光含笑盯着遠處的林間,透過枝葉的縫隙空擋,尋找他九弟的身影,玄色的身影在林間一晃而過,下一瞬,一只帶着金色綢帶的箭射中了一只迅速逃竄的鹿,他下意識喝彩一聲,并不在意他人的眼光。
只有君主可用金、玄雙色的綢帶,其他的則是各自家族衣袍的顏色,并在上面繡上姓氏。
霍少煊見狀順勢走到他身側,借着賞獵的由頭,暫時甩掉了身後幾個虎視眈眈的家夥。
衆人也識相地安靜下來,紛紛走到石欄前,望着遠處林間穿梭的衆多身影。
不知是巧合還是某種感應,霍少煊一擡頭,尚未尋覓,一眼就瞧見了那抹挺拔的身影,秦修弈的身形并不魁梧,對比一衆肌肉虬結的武将,反而顯得修長瘦勁。
拉弓對準獵物時,對方身上有種勢在必得的張揚感,但又因為淡漠的神情,平添了幾分捉摸不透的神秘,每一個動作都流暢利落,鮮活有力。
只是周圍樹木茂密,再往深處去,便瞧不見了。
混雜在一群同樣目不轉睛欣賞的人之中,霍少煊肆無忌憚地打量着秦修弈,分別多年後,他第一次如此仔細地看着對方。
不知為何,分明狩獵方才開始,他腦中便已經浮現出自己為秦修弈添彩的模樣。
或許在他心底也默認,年少成名的兆安帝,本就無人能及。
二樓的官員将石欄圍得滿滿當當,瞧得津津有味。
秦帝尚在時獵季倒是熱鬧有趣,但淵帝屬文,往後的獵季一切從簡,而如今秦修弈一馬當先,在一衆大将中都顯得格外出彩,令諸位大臣也莫名心潮澎湃。
時限一到,羌明賦用力撞鐘,悠遠而沉悶的響聲蕩入林間。
而後他一擡手,玄京衛策馬入林清點獵物。
秦修弈率領一衆參與狩獵的人回來,薄光覆在他身上,頸側的細汗晶瑩,他随意擡手擦了擦額角的汗珠,揚起一個酣暢淋漓的笑容,朝身側的魏庭軒道,“痛快!”
魏庭軒礙于身份只能含蓄地點點頭,但眼中也是一片惬意。
閣樓之上的官員陸續下來迎接,秦修弈翻身下馬,一擡眼便撞上了霍少煊清亮的目光,他挑了挑眉,并未閃躲,反而大大方方地揚聲問,“霍愛卿此前便憂心于朕的傷勢......”
“方才看了一場,愛卿覺得如何啊?”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識聚集在霍少煊身上。
霍少煊對上那雙難得含着真切笑意的眼睛,心中的怨氣莫名其妙散了個幹淨。
“……陛下威武。”
他站在閣樓之下,語氣一如往昔般無奈溫和,秦修弈淡淡垂眼,一瞬不瞬地看着。
而後,極為輕緩地勾唇。
林間匆匆穿過一陣如紗緩風,輕籠住眼前之人,只是透過那半遮半掩的虛影,方才令人如夢初醒,原來彼此閉口不談的過往,并非不值一提。
而恰好是他們在踏過屍山血海,滿身傷痛後,也不敢輕易觸及的珍寶。
唯恐沾上了髒污,自此堕入虛妄,萬劫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