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賢親王壽辰
從靈秋到玄京的路途并不遙遠,他們告別了幾位俠客,便啓程離開。
花有湘格外不舍,唉聲嘆氣,抓着霍少煊的手摸個不停。
遂,被秦修弈面無表情地一腳踹飛。
莫婳打算獨自前往明盛游歷,雖說她走南闖北慣了,但那畢竟是異國,衆人難免擔憂。
秦修弈贈予她一枚令牌,并告知她若遇上了麻煩,便前往懸日橋前的月隐寺,找一位“萬昭”大師。
幾人皆有些訝異,互相望了望後,默契的未曾發問,像是早已習慣秦修弈的神秘之處。
都是親近之人,他們若有所隐瞞,定當是“不能說”而非“不願說”。
更何況每每秦修弈表露他不尋常的一面,皆是在為他們出謀劃策之時。
車轱辘碾過碎石泥土,山林間馬車搖晃,令人昏昏欲睡。
許是歸京的緣故,霍少煊興致不高,不過才跟秦修弈待了幾日,便學會了對方故弄玄虛的模樣,靠着馬車壁閉目養神。
雙方沉寂了許久,秦修弈才緩緩開口。
“皇叔壽宴在即,愛卿受朕拖累,恐怕有些倉促,不知可準備妥當?”
秦修弈的嗓音低沉,似乎那幾日親熱的模樣皆是他夢中的荒唐,摸不到一絲實質。
這滴水不漏的模樣真是叫人欽佩。
霍少煊心中哂笑,“賀禮已讓府中下人備好,陛下費心了。”
秦修弈手指放在大腿上輕輕叩擊,漫不經心道,“那便好......愛卿如今有了玄殊令,出入皇宮便不必禀報,此前為堵住諸位大臣聒噪的嘴,委屈你了。”
“......陛下言重了。”
此前霍少煊在官場上堪稱詭計多端,沒少被人背地裏罵“老狐貍”、“笑面虎”、“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鬼”。
此刻,他忽然理解那幫大臣為何如此痛惡自己。
原來摸不透對方心中所想,是這般令人覺得抓心撓肺。
也難怪朝中幾位都不知覺中被秦修弈牽着鼻子走,這種不按常理的路數,的确叫人無從下手。
但霍少煊是這世上罕見了解他的人。
秦修弈再如何難纏,走的每一步棋,都有他的考量和目的,那麽對方心中所想倒也并不那麽重要了,自己只需要知曉,他絕非坐以待斃之人。
而那最終的目的,也不過是收攏皇權,不在受制于人罷了。
這樣一來,他們就站在同一立場。
思及此,霍少煊緩緩道,“能伴陛下左右,乃臣之幸事。”
秦修弈輕笑一聲,意味不明道,“如此甚好。”
他心中一片惡意,打算以後豢養霍少煊時,讓他日日穿着官服。
那副鋒芒畢露,危險得似乎要露出尖利的獠牙,将人狠狠撕碎的模樣,光是想一想,就令人血脈噴張。
他一定會奮力掙紮,試圖反擊,緊接着就會發現自己無法逃脫,只能閉眼默默咬牙忍受......
秦修弈嘴角噙着惡劣的笑容,自然地翹起腿,輕嘆一聲。
霍少煊不知他所想,目光淡淡地掃過來,“陛下?”
清冷沉穩,公子世無雙。
若非遇上他,日後定是位好夫婿。
“無礙。”
秦修弈收回視線,心中溫聲安撫自己的“秦二弟”。
再忍忍,日後定讓你頓頓飽。
皇宮,一陣繁瑣的禮節過後。
秦修弈步入寝宮,頗有父親的威嚴,沉聲道,“我不在這幾日,小恪可安好?”
“殿下乖巧聰慧,并不令人費心。”魏庭軒一副畢恭畢敬的模樣,旋即走近了些,嘴皮子微動,“陛下,這幾日過得是否舒心,佳人作陪的滋味如何?”
“砰——咳咳咳!”
魏庭軒捂着肚子,一下撞上了柱子,咬牙道,“陛下,臣不似任東元那般皮糙肉厚,若當真一腳踹死了,可沒人如此貼心了!”
秦修弈冷嗤一聲,語氣嘲諷,“那魏都統不妨猜猜,為何朕只帶着羌明賦,唯獨留下了你?”
魏庭軒思忖片刻:“許是因為臣能力過人,得留在京中坐鎮?”
“因為你最聒噪......行了。”秦修弈不耐地揮手,“讓人準備熱水,朕要沐浴更衣。”
“是。”多日不見陛下,甚是想念的魏庭軒殷切道,“可要臣命人挑些容貌出挑的宮女太監伺候......”
魏庭軒臉上多了個枕頭,不愧是陛下,即便是軟綿綿的枕頭都能有如此準頭。
他笑容滿面地拿下枕頭,“那臣先告退。”
“砰”的一聲輕響,他臉上又多了個枕頭。
陛下冷漠無情的嗓音自屏風後響起,“趕緊滾。”
魏庭軒:“......”
霍小公子的福氣,到底是他們羨慕不來的。
賢親王德高望重,先有護國之功,後有慷慨解囊接濟萬民,放眼望去滿身功勳。
起初賢親王手握大半兵權,幾乎是半壁江山,屢次遭到朝臣彈劾,深陷朝廷紛争之中,那時大戰在即,秦帝獨自頂着壓力,力排衆議,命賢親王領兵出征。
而後賢親王勢如破竹,領兵一直将敵軍逼退至五溪義冥,戰勝歸來之際,秦帝率衆臣百姓大開城門相迎,賢親王當着諸位朝臣的面,下馬行叩首禮,并自降身份,喚秦帝為“皇兄”,堵住了朝中的悠悠之口。
此事在民間廣為流傳,身在皇家能有此情,當真是舉世無雙。
不過後來天妒英才,烽火崖一戰中,朝中重臣通敵賣國,賢親王身陷囹圄,他所率領的軍隊幾乎全軍覆沒,是他的副将拼上性命,與幾個心腹在血海中含淚将他護送回玄京。
去時八千鐵騎,歸來只餘下一千餘人。
護送賢親王的心腹在途中死死傷傷,最後一位倒在了玄京城外,離城門不過幾步之遙。
賢親王傷及心脈,再無領兵打仗的機會,他抱着自己心腹遺留的甲胄,跪在漫天大雪裏哭嚎的模樣,一直深深刻在秦修弈心中。
如今世人皆知賢親王,卻再無人喚他一句。
——百骁大将軍。
“陛下,賢親王從未辦過壽辰。”從宮中前往賢親王府的轎子裏,魏庭軒低聲道,“此次恐怕并不簡單,只是臣并未聽聞什麽風聲。”
“事出必有因,去了便知。”秦修弈目光沉沉,喃喃道,“皇叔......”
“庭軒,百骁大将軍的名號,你可還記得?”
魏庭軒:“不敢忘卻。”
秦修弈垂眼:“雖說你我皆不曾忘卻,可總有人會忘卻。”
魏庭軒未接茬,有些話,點到即止。
賢親王府,秦修弈緩步而來。
“恭迎陛下——”衆臣俯首。
前方賢親王站在中間,兩側分別是諸位王爺、郡主世子以及......霍少煊。
秦修弈的目光只停留一瞬,而後展顏一笑,扶起彎腰行禮的賢親王,“皇叔不必多禮......朕心中一直惦念着皇叔,不知何禮才能與之相配,便看着準備了些,若不合皇叔心意,還望見諒。”
汪公公抱着拂塵輕輕一揮,後頭的親衛捧着賀禮入內。
“陛下賞賜,九州青瓷壺、玉懸盞一對,邺王太極劍......”
從第一個賞賜起,衆人心中就驚了一下。
陛下當真慷慨,賞賜皆是無價之寶,都是前朝留下的奇珍異寶,淵帝繼位期間,只賞賜了一件“禦潤軟甲”,如今在遠峥将軍手上。
像這般豪邁的,只有秦修弈一位。
莫要說諸位大臣,即便是霍少煊聽着這些賞賜,心中也肉疼了一瞬。
他不着痕跡地挑起眼朝秦修弈望去,只見對方笑吟吟的模樣,不見絲毫心疼。
衆人心中百轉千回,風向暗中再度倒向賢親王。
念完賞賜,饒是賢親王也愣了一瞬,旋即眼眶微紅,彎腰行禮,“臣,謝陛下隆恩!”
“皇叔勞苦功高,心系百姓,這些身外之物,在朕眼中遠遠不及皇叔身體硬朗來得重要,若能博皇叔一笑,再值得不過了。”
秦修弈溫和地扶起他,揮手與諸位一起入席。
這一番話說得誠懇,聞者感動,只有深知其秉性的霍少煊嘴角微抽,不愧是哄得秦帝百般縱容的九殿,甜言蜜語張口就來。
衆人各自坐在酒桌前把酒言歡,幾位有名的才子佳人都有所準備,吟詩作對,哄得賢親王朗笑連連。
待到酒過三巡。
耳邊忽然傳來絲竹之音,而後緩步而來成群的舞娘,月牙白水袖淡雅柔美,其中一位女子格外出挑,面帶柔紗,如同一條靈活的水蛇。
秦修弈目光淡淡地,擡手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眼神漫不經心地一掃,突然頓住。
那位分外美豔的女子似乎格外大膽,身姿輕盈,水袖一甩,狀似無意地拂過霍相輔的臉頰。
霍少煊端坐着,方才正思慮朝中之事,忽然撲面而來一陣芬芳,緊接着有什麽拂過自己的面頰,他挑了挑眉,下意識擡手揪住。
緊接着,他就對上了一雙含羞帶怯的美目,眸光流轉,顧盼生輝。
霍少煊心中一驚,被燙到一般連忙松手,輕咳一聲點頭致歉,那女子掩面,嗔怪地瞧了一眼霍少煊,旋即抽回水袖再度起舞,只是這次,她的目光始終只看着霍少煊。
這一插曲引得衆人一陣戲谑地哄笑,坐等着瞧熱鬧。
這宴會之上,統共只有二人未笑。
一位是垂眸不語的霍少煊。
另一位是冷眼旁觀的兆安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