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吃裏扒外的畜牲”

重歸朝堂,便又是一陣不得安寧。

上朝前偶遇近日方才得以出門的遠峥将軍,兩人打了個照面,對方微訝,旋即笑着朝他一行禮,霍少煊點點頭,回之一禮。

據傳呂副将被罰了五十軍棍,血肉模糊的模樣被扔出遠峥将軍府,至于是死是活,全憑自己造化……

不過看樣子,恐怕也時日無多。

今日的天有些陰沉,霍少煊擡頭看了看,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大殿。

秦修弈端坐于上方,長睫微斂,漫不經心問,“戶部之事,可有着落?”

“陛下,臣正要禀告此事。”大理寺卿上前一步,神色肅穆,擰眉道,“潘大人受審時屢次告冤,并......”

他語氣一頓,目光朝禮部看了一眼,沉聲道,“并指證此事乃陳尚書與謝侍郎設計陷害,并聯合長徑令官胡大人……不翼而飛的赈災款正是收入了胡大人囊中。”

“簡直是無稽之談!”陳易民當即臉色一變,厲聲呵斥。

謝書年的臉色也并不好看,但由于心中有數,只是垂頭不語。

朝陳大人動手是情理之中。

此前那幫人有意拉攏陳易民,想将陳家千金扶上後位,只可惜陛下無心于此,陳大人又是個轉頭就朝霍少煊示好的牆頭草,自然是個禍患。

霍少煊眼神微嘲,早有預料。

這一切看似利益之争的背後其實只有一條線,那便是......

——賢親王。

他慢慢擡頭,朝賢親王的方向看去。

賢親往也恰好看過來,面色凝重,像是當真在為朝堂憂愁,并朝他得體地點點頭。

可謂是,滴水不漏。

他淡淡收回視線,自己昨日對于這位而言,已然失去了利用價值。

既然沒了用處,即成棄子。

霍少煊曾跟在賢親王身邊幾年,自然清楚對方狠辣的手段。

他最想除掉的并非陳易民與謝書年,而是站在他們身後,虎視眈眈盯着他的霍少煊。

賢親王極其在意聲譽,所以需要替他背負惡名的走狗。

上一位,是淵帝。

下一位,本該是自己。

霍少煊多年前借着賢親王上位,功成名就後反咬他一口之時,便預料到了今日。

如今賢親王有了更加合适的人選,秦修弈根基不穩,最好把控。

而自己又始終站在他的對立面,自然難逃一劫。

“是否無稽之談暫且不提,還請陳大人稍安勿躁。”大理寺卿呈上一封信件,垂首道,“潘大人指證後,因陛下微服私訪,臣便将此事告知賢親王,并派人前往長徑宣州一探究竟,此信是從令官趙欽府中搜出,其中陳大人的确提及赈災之事,尚不确定是否有隐晦之意。”

“自然沒有,趙令官乃臣妹婿,平日裏也常書信來往。”陳易民擰眉道,“陛下,臣從未插手戶部之事,與謝侍郎也只是點頭之交,潘大人這指證未免太過荒唐!”

秦修弈沒有立即出聲,兀自垂眼思索。

大理寺少卿張大人忍不住出言:“陳大人,真相如何,我等自會查個水落石出,不過此事的确蹊跷,不像是空穴來風,大人若真想自證清白,倒不如配合些辦案。”

謝書年這時淡淡開口,“張大人言之有理,只是單憑潘大人一面之詞也難以立足,辦案我二人自會配合,也望大人莫要因此,便将我與陳大人視為罪臣。”

張大人自知失言,讪讪道:“這是自然。”

霍少煊并不心急,兀自思忖。

秦修弈種種行徑,都表明他知曉朝中的明争暗鬥。

如今若讓潘大人翻身,戶部的實權便會重新回到賢親王手中,屆時再想朝潘大人下手,幾乎沒有任何的機會。

更何況打壓了謝家,賢親王下一個目标便是自己。

即便要查,只要秦修弈不順着對方将謝書年與陳易民送進大牢,那麽賢親王那邊再怎麽做手腳,他們都有反擊的餘地,而若他們入了牢獄......

刑部的實權在賢親王手上,屆時他一手遮天,那便難辦。

好在大理寺素來公正。

更何況大理寺卿背後是戚家,戚家與曾經的霍家旗鼓相當,賢親王暫時不敢動,也沒必要得罪。

秦修弈沉吟片刻,忽然側頭看向賢親王,“朕微服私訪期間,一直是皇叔暫理朝政,有關此事,不知皇叔有何見解?”

霍少煊神情微怔,猛地擡頭。

賢親王思忖片刻,“此事的确蹊跷,潘大人先前從未有過疏漏,更何況賬目必然也是經過謝侍郎之手……似乎也未曾聽聞不對。”

秦修弈看向面色冷凝的謝書年:“謝大人可有話說?”

謝書年心下微沉,只道:“......回禀陛下,賬目經臣手中時,的确未有疏漏。”

他在“經臣手中”這四字上加了重音。

秦修弈擰眉,似是在斟酌,賢親王适時開口,語氣沉穩,“這倒真是奇怪……既然如此不妨徹查,若是不清不楚,對陳尚書與謝侍郎的名聲也不好。”

刑部周尚書立即接茬,“臣附議,只不過如今三位大人皆是一樣的處境,若要公平公正,最好還是先委屈一番,去刑部走上一遭,免得落人話柄。”

陳易民臉色難看,甩袖冷哼一聲,“周尚書的意思是去刑部坐上一坐,便能保全我與謝侍郎的名譽?我二人倒是好說,但日後若是只憑入獄罪臣的片面之詞,就要朝廷命官去大牢待上幾日,未免也太過于草率,惹人心寒了!”

周尚書:“陳大人莫怪,只是此事的确存疑,更何況陳大人與趙令官的關系匪淺,所以只得另當別論,再者說......若當真只是誤會,去刑部走上一遭,于二位大人而言并無害處。”

陳易民氣紅了臉,怒聲道:“我與趙令官只是......”

“陳大人,注意儀态。”賢親王沉聲提醒。

陳易民這才如夢初醒,緩下語氣悻悻地朝秦修弈道,“......陛下,臣失禮了。”

“人之常情。”秦修弈擺了擺手,忽然毫無征兆地看向霍少煊,笑吟吟道,“那麽,霍愛卿有何見解?”

陳易民的目光急急跟了過去,謝書年垂頭不語。

霍少煊看似面色如常,背後卻是一片涼意,他盯着秦修弈瞧不出情緒的眼睛,忽然發覺對方陌生得可怕,霍少煊只覺得心中發寒。

親昵地喚他“阿兄”,笑着帶他去瞧擂臺比武的是秦修弈。

對他毫不留情,保持着恰到好處距離的也是秦修弈。

并非秦修弈變了,而是立場變了。

他站在何處,便會以何種方式待人。

自己也不例外。

霍少煊藏在寬大袖袍之下的手緊攥成拳,他知曉對方想要的答複,于是笑着道。

“......臣認為,賢親王所言極是。”

陳易民愣了一瞬,眼中閃過慌亂,下意識脫口而出:“霍大人?!”

“那便暫且委屈二位大人了。”賢親王緩聲勸慰,旋即朝秦修弈看去。

秦修弈挑了挑眉,擡手随意一揮,“朕會給諸位一個交代......羌明賦,那便先将二位大人請去刑部,切記不可怠慢。”

羌明賦行禮:“臣遵旨。”

陳易民即便心中百般不情願,也不敢在衆目睽睽之下去反抗玄京衛,最後憋了一肚子火氣,只得冷着臉甩袖離開。

謝書年相比之下要沉着冷靜得多,始終一言不發,甚至臨走前還不忘朝秦修弈一行禮。

他垂下眼,借着轉身的動作,不着痕跡地遞給霍少煊一個安慰的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霍少煊含笑的眼睛裏一片冷意,靜靜目送他遠去。

他并未表露出絲毫不妥,不慌不忙地聽政。

只是再未擡頭給那叔侄二人半個眼神。

下朝後,霍少煊直奔玄相殿。

雙晟聽到動靜,方才笑着迎出來,就見他家一向沉穩優雅的公子疾步走入屋內,臉色可怖得像是要去取人首級的地獄修羅。

他連忙收斂了笑意,不敢多言,只得匆匆跟在霍少煊左右,小心翼翼道,“公子......”

話方才起了個頭。

“砰——嘩啦——”

霍少煊眼中一片殺意,一拳就将那八仙桌錘得四分五裂。

桌上的茶盞蠟燭全都砸在地上,碎片迸射,原本整潔的屋內頓時一片狼藉。

雙晟一整個愣住,杵在原地不敢吱聲,擡眼無聲地端詳他家公子。

毫不誇張的說,自他跟在公子身邊起,就沒見過對方動這麽大的怒。

即便是幾年前最難的那段時候,也未曾如此。

霍少煊心中想着對策,胸口劇烈起伏幾下後,慢慢恢複平靜,他回頭朝雙晟笑了笑,“方才我不小心撞倒了桌子,待會兒命人換個新的來。”

他笑容陰森,驚得雙晟連連點頭,小心又擔憂道看向霍少煊:“公子這是......”

霍少煊輕輕搖頭,低聲道。

“待會遣人去厲府告知厲尚書,無論局勢如何,不要插手此事。”

“是。”

雙晟臉色凝重起來,知曉恐怕有大事發生,并未多問,立即行禮告退。

霍少煊靠着窗邊,借着不疾不徐的微風平複洶湧的心緒。

賢親王原本只想借此除掉陳易民,此人本就是個牆頭草,棄了倒也無礙。

只是他如今拖着謝書年下水,恐怕不僅僅是為了給自己一個下馬威,而是當真打算除掉這個禍患......

千算萬算,霍少煊當真沒算到秦修弈會站在賢親王那邊。

真是……猜不透他如何打算。

若這樣下去無疑是死局。

原本潘大人入獄,謝書年掌管戶部,陳尚書雖說是牆頭草,但忌憚着厲尚書和謝書年,至少不敢明着偏向哪一方,對于他們而言便還有餘地。

如今秦修弈幫着賢親王反将自己一軍,若潘大人回來,不但謝書年再無翻身之日,陳尚書恐怕也要臨陣倒戈。

那麽厲尚書就危險了。

如今這局,他已然被逼入絕境。

霍少煊松了松衣襟,只覺得格外喘不過氣。

他眼中閃過與其俊朗儒雅外表極度不符的狠戾。

只可惜這幫渣滓似乎是忘了,他霍少煊最不缺的就是孤注一擲的魄力。

霍家那場大火奪走了他的一切,也将束縛他的枷鎖一并燒成灰燼。

孤身一人,最壞的結果,不也就是人頭落地嗎?

他賭得起。

腦中忽然閃過方才秦修弈看向他時笑吟吟的模樣。

霍少煊簡直氣笑了,轉身就将腰間的玉佩一把扯下,狠狠砸在地上!

他氣息不穩地喃喃自語。

語氣溫和,卻又危險至極。

“這個吃裏扒外的畜生......”

作者有話說:

少煊:這輩子還沒人敢這麽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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