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林寒見出宮見陸折予,用的是一月一次的休假。

兩人在一家酒樓的雅座見面。

弗見着了,林寒見仍舊對他露出淺笑,一如既往地喊他:“公子,你到的這樣早呀。”

陸折予單手持劍,站在窗前望來,帶着融融暖意的天光從他斜上方灑下來,将他大半張臉暈染出了一種相對柔和的亮色,另一半則隐沒在晦澀不明的暗處,教人不敢輕易直視。

他冷冷道:“姑娘大駕,怎敢勞你久等。”

陸折予氣人的方式特別直白,從以前到現在就沒學會過怎麽用軟刀子刺人,全是硬邦邦的直來直往,不高興就絕不給好臉。

林寒見關門坐下,倒了杯茶,放到陸折予的那一側,擡首望他:“公子不坐下嗎?”

待陸折予落座,她又為自己斟茶。

這次動作慢條斯理的,還要品一品茶香,纖纖玉指襯着碧色荷花,确實是一副賞心悅目的美人圖。

陸折予将不解風情诠釋得淋漓盡致,仔細看還有些許不耐與困惑:“姑娘有話不妨直說。”

林寒見是有意吊着他。

誰讓他一見面就擺出副死人臉,她可不慣着他。

她仿佛毫無所覺地道:

“我看公子火氣大得很,喝杯清茶降降火,才好說正事啊。”

陸折予放下茶杯,杯底與桌面磕出不輕不重的聲響,他用一種近似死亡射線的目光凝視着林寒見,語氣都像是摻着冰碴子,一字一頓地道:“請說。”

林寒見又喝了口茶,才開始講魔宮的布防和各種內部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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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宮确實腐朽不堪,但架不住它實在是範圍太大,短時間內不好輕易突破。

陸折予僵持這麽多天後妥協,很大一部分原因應當是他自行嘗試了破解魔宮的布防守衛,發覺還是有些冒險,才會來妥協和林寒見合作。

林寒見說完,看看陸折予的表情,笑道:“公子不必如此神色,憑空編來的話總是有漏洞的,你将我的話仔細思量一番,就知道我沒有騙你。”

她确實沒騙陸折予。

沒必要。

要的就是陸折予闖到慕容止面前去。

“明行佛子不日前魔氣失控,公子若有心要将他帶走,最好趁早動手。”林寒見要了紙筆,一邊垂首畫着路線,一邊有些漫不經心地道,“時不我待,公子莫要錯失良機。”

林寒見自認和陸折予關系不好,可好歹以師兄妹的身份相處數年,對他算是了解:陸折予骨子裏有種不可磨滅的正直信義,誰都沒辦法撼動。他一旦答應了什麽,即便那件事危險重重,他也會一意孤行地去做。

陸折予不算是蠢人,卻是難得能做到堅守本心、固守承諾的那類人。

正如此刻,換做旁人早就覺得不靠譜,要放棄這件事,但他還要一試。

“好了。”

林寒見輕輕地吹了吹剛畫好的圖,将它交到陸折予手中,“公子可自己去看這路線圖是否正确,若有不對即刻撤離就是,我沒有那麽大的本事在魔宮謀劃什麽大戲,一切還看公子自己。”

這番話很是中肯,又不步步緊逼,點到為止地表明了她的誠意。

陸折予不置可否,收下圖紙:“多謝。”

林寒見起身告辭。

手碰到門扉,身後傳來陸折予的聲音:“你到底想要什麽?”

若說榮華富貴,翙閣能有的不輸魔宮,錢財、權力甚至是實力,可她放着沈棄不要,折騰了這麽一通,似乎對她毫無益處,她到底是想得到什麽?

林寒見回首。

陸折予定定地望着她。

林寒見倏忽彎眼:“日行一善。”

她推開門走了。

林寒見回到魔宮,見郁芙竟然在院中無所事事,奇道:“姐姐不去侍奉公子嗎?”

“你回來了。”

郁芙順手,将她拉到身邊坐下,解釋道,“公子閉門不見,令我不必前去侍奉。”

林寒見吃了一驚:“難不成公子的心魔又發作了?他狀況不好麽?”

見林寒見一副馬上就能沖出去的架勢,郁芙死死地按住她的手,斥道:“沒有發作,公子不想見人罷了。你這麽急急忙忙地沖到公子那兒去,不怕公子又沖你發火?”

“公子什麽時候沖我發火了。”

林寒見不滿地反駁,嘟嘟囔囔地道,“公子那是心魔發作,才不是沖我發火呢!”

郁芙打量她的表情,問:“那日公子的情況不好,你當真沒有害怕嗎?到現在也仍然想……親近公子嗎?”

林寒見朝着永夜宮的飛檐看去,思索一陣,醍醐灌頂:“我知道了!我忘記向公子陪罪了!”

郁芙猝不及防地錯愕了:“什麽?”

林寒見振奮無比地道:“那日事出突然,我行事不當,恐怕公子誤以為我對他害怕。我不僅要為我的失儀而向公子請罪,更要為我的忠心去向公子澄清,不能讓他誤解我的心。”

郁芙:“……”

林寒見抱了她一下,起身朝外跑去:“姐姐,我先去見公子啦!”

郁芙臉上明明白白地寫着幾個字:你沒救了。

林寒見沒有空手去,還去拿了膳食,一并取了些靈藥,打着“關心”的旗號,候在永夜宮大門口,隔門求見:

“公子身子可松快些了?我拿了膳食與藥品來,求公子一見。”

裏面沒有聲音。

林寒見沉默了會兒,頂着不知道慕容止能聽到她院中話語的人設,開始小心翼翼地解釋,說自己是來請罪的,對他忠心耿耿,心中不曾疏遠,還望他不要推拒自己。

這話比起她以往的做法,都更為直白明顯,更符合她當下人設會在這種情況做出的行為:懷春的少女莽莽撞撞地在心上人門外訴說着可能的誤會,生怕他又傷了自己,所以什麽好話都往外說,失了輕重也不知曉。

慕容止讨厭別人對他示愛。

她偏偏要在明白這點後,繼續從各方面表露心跡。

林寒見在門外一直等到了天黑,屋內仍然沒有任何反應。她抱着東西縮在門邊,有考慮過要不要跪下顯得自己誠心些,想想跪着太難受了,而且有點真把自己當成“忠臣”認錯的意思,不值當,于是作罷。

夜深時,郁芙來找她,小聲地讓她回去,勸道:“公子已經知道你的心意了,你還在這兒守着也是于事無補。”

“可是我就是為了讓公子知道我所言非虛啊。”

林寒見扒着根柱子,死活不走,因為使着力而不免咬牙切齒,說話都像是斷續的氣音,“姐姐你回去歇着吧,我在這裏離公子近些,他若要什麽,我好幫他取來。”

郁芙好說歹說都沒結果,最後氣急了,戳了戳林寒見的腦門:“你這個死腦筋!”

恨鐵不成鋼地甩手走了。

林寒見憨憨地笑了兩聲,繼續蹲着。

一直守到次日天亮,晨曦微現。

林寒見跑出去,換了輪新的膳食,再度回到原位,這次還配上對膳食的評價:“公子,今日的膳食有你上次多吃了一筷子的水晶冰糕呢。這會兒天亮啦,看上去比玉雕都晶瑩剔透,好似松雪蓬雲,是天上才有的美味!”

“有一道新菜,叫……叫什麽來着。但是看上去就好好吃啊!做得跟幅畫似的,不知道是什麽做成的,還能聞到清雅的香氣,要是公子能親眼看到,肯定一眼就認出來了!”

……

将每道菜挨個評價完,林寒見就不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只低低地自言自語:“公子不喜歡我多說話,我不能多說。”

她靠在門邊,縮成小小的一團,門冷不丁從屋內打開時,她重心不穩,直接栽進去,正好抓住了慕容止的一點衣角。

“公子!”

她驚喜非常地道,“你肯見我啦!”

慕容止往後一退,不與她直接接觸:“回去吧,我未惱你。”

“真的?”

林寒見巴巴地仰頭望他,對上他眼底的赤色,卻未看到殺意。

“嗯。”

慕容止重複道,“回去,不必再來。”

林寒見欲言又止,偷偷看他,終究是退下。

轉身的瞬間表情就冷淡下去。

——慕容止确實不是厭惡她這個人,而是厭惡“喜歡”這件事本身,且縱使入魔,他還有一線善心留存,試圖壓制不好的情緒。

明面上她是被慕容止勸走了,等到了天黑,林寒見又悄悄地去慕容止門前守着。

郁芙對她的行為萬分不解:“公子都出來見你了,同你說話,你怎麽還要去蹲在門口?”

林寒見吞吞吐吐地道:“我……我想守着他,我怕他出事。”

郁芙對她的戀愛腦表示無解。

林寒見如願又去了慕容止門前,輕手輕腳的,仿佛這樣就能不被發現。

但依林寒見對慕容止修為的了解,他肯定能發覺門口有個人,只是不幹涉。

月黑風高。

正是行事時。

林寒見在門口等了許久,終于見到一抹黑影出現。

陸折予來了。

她等候這麽久,當然不會是真的要專注表演癡心不改。

她在等陸折予。

陸折予遠遠地望見林寒見蹲在永夜宮門前,便迅速掠近,意圖在最快時間內将她打暈解決。

林寒見早做好了準備要假裝意外地躲開。

在她避開前,身後大門驟然打開,慕容止飛身而出,同陸折予對上了這一掌。

周遭氣浪掀起,樹木花草戰戰。

“明行佛子!”

陸折予騰出手扔出個結界,險些就被慕容止下一招打中,他不得不出聲喊他,以期拉回慕容止的理智,“是我,星玄派陸折予!”

慕容止的動作頓了頓。

陸折予見有喘息之機,視線匆匆掠過站在慕容止身後的林寒見,有心防備,然而時間緊迫,他只能急急地道:“無念大師托我尋你回去,他讓我帶話給你——‘即便死地,仍能回頭’。”

慕容止靜默不言。

他同陸折予相對而立,月色潑灑,兩人都是一身黑衣,身形俱是修長挺拔,乍一看宛如鏡中內外。

“佛子。”

陸折予想起他為何入魔,聲音裏含了些許不明其意的嘆惋,“随我回靈山吧。”

林寒見所處宮殿臺階之上,居高臨下地看着這一幕,不動亦不語,只一雙桃花眼略眯了眯,緊盯着慕容止接下來将會有的動作。

他出手了!

與此同時,陸折予再次拔劍出鞘,清淩淩的月光落在霜淩劍上,反射出攝人的冷光。

慕容止以掌相迎,兩人迅速纏鬥在一處。

陸折予心知勸說無用,且分心防着林寒見,不能再想心思說些什麽,嘴上争鬥向來不是他的專長。

霜淩擦過慕容止的發邊,險些割下他一縷頭發來。

就在此刻,林寒見動了。

陸折予瞳孔微縮。

但見林寒見身形若鳥雀乘風,輕盈無聲地襲向了慕容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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