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哦。”

林寒見視線轉回慕容止的身上,嘴裏輕輕地發出一聲短促的單音節,“但這次說喜歡是騙你的,不過你也沒有相信,挺好。”

慕容止握着霜淩劍的劍身,眉目陰沉森冷,指縫間的血跡已經在冰霜覆蓋下趨向凝固。這并不是好征兆,霜淩劍劃出的傷口會導致寒意侵體,嚴重點的能直接被這份寒意凍死。

他沒有放開霜淩劍,反而又往前進了一步,身上的壓迫感随着距離的拉近愈發強烈:“難不成我應該相信你麽?”

這讓陸折予有種錯覺:慕容止仿佛是特意為了和林寒見說話,才以這種方式強行中斷他們的對戰。

林寒見道:

“你不相信,卻容我在你面前表現虛假的模樣;你分明厭惡我騙你,卻不打破這層幻象;甚至于你知道這全是假的,還要泥足深陷。說到底,你貪戀這點虛幻的感情,寧願自欺欺人都不願走出來。”

陸折予:“……”

陸折予覺得林寒見完全是在拱火,是不是以為他來了就萬事大吉,這不是在挨打的邊緣反複橫跳嗎?

林寒見仔細觀察着慕容止的表情,咬了下後槽牙,繼續道:“當初我離開你,你陷于心魔,無非是因我欺騙。可這次你心魔已深,卻接受了我的欺騙,粉飾太平……你真就那麽喜歡我?”

這些天,慕容止一點兒都沒有相信,但還是不斷地對她放松界限,好似被帶入了那份喜歡中,開始适當地表現縱容。

對于“被欺騙”而産生心魔的人來說,他會對這種情況分外應激。所以他确實不相信,卻放任自己沉浸假象。

“兩次相處,一次真心,一次假意,你若有體會,當明白一切已至盡頭。”

“可真心如何?假意又如何?你既然全不在意,到底只是陷于愛欲中,我還你一場真的欺騙,你為何還不能認清這世界情愛變幻,人心難測。”

“慕容止,你且看清,我已與你殊途末路,再無可能有結果。你還有大道,有靈山,有衆生……我最不值得,你不當以此開闊天地來換一點愛欲。”

林寒見緊緊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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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愛我,何不愛衆生?”

“若愛衆生,何不愛己?”

陸折予眯了眯眼,越聽越不對勁,有種拱火中帶着點苦口婆心的感覺。

那句“再無可能有結果”話中的決絕之意,便連他這種常年在寒冷之境修行的人都感到了那份徹底無法挽回的斷然,心頭禁不住漫上一絲涼意。

林寒見對慕容止的目光毫不回避,她做好了面對慕容止任何情緒的準備。厭惡痛恨也好,松動難過也好,慕容止已經到了絕境,此舉就算不能挽回他,起碼能打破他當下的僵局,他現在的魔化至少要被旁的東西觸動,才有轉圜的餘地。

人心難測,就像她全部算好了,慕容止卻在不合時宜的地方徹底魔化,而陸折予又提前趕來,破壞布局。這世上最難把握的就是人心,當勉之,卻不俱。

慕容止雙眼本就赤紅,這會兒更是形似落淚,聲線顫抖:“我知你騙我,卻不願醒來……是我不願……”

林寒見別開視線,不為所動,只清晰地道:“你該醒了。”

慕容止神色大恸,手中被冰霜覆蓋的傷口竟又開始流血,他松開了霜淩劍,聲音極輕,讓人想起啼血杜鵑的瀕死之時:“你既肯予我數日美夢,何不……騙我一世。”

林寒見心頭微震,難以置信地望了他一眼:“你真是執迷不悟。”

慕容止慘然一笑,下一秒便直接攻來。

陸折予無可奈何,仍擋在林寒見身前,主動攔下慕容止。

世人論君子,他陸折予與慕容止時有争論。如今看來,他也不配為君子,還不是為了那點私心,在此處糾纏。

魔化後的慕容止實力大增,陸折予又不願傷他,行至後程,陸折予漸顯頹勢。

林寒見全程都在觀察慕容止,此刻終于出手,同陸折予配合,兩個方向來壓制慕容止。

陸折予眉梢微挑,有些許意外,他以為林寒見只會點三腳貓的功夫,沒想到居然還不錯。

起碼不是拖後腿的打法,半點沒有阻礙到他,還頗有助益。

林寒見的加入觸怒了慕容止,他一掌襲來,來勢洶洶,不是殺手,卻擺明了要擒住她。

陸折予揮劍來擋,林寒見趁勢側身,配合的時機正好,只是不防發間首飾妨礙,令她發髻被打散,滿頭青絲散落,險些被霜淩劍齊肩割斷。

回過神來,林寒見全身而退,那根黑色的發帶卻到了慕容止的手中。

他怔了怔,明顯沒想到抓住了這個,一時晃神,仍然對林寒見伸出手。

“阿見。”

這兩個字甚至沒有發出聲音,僅有唇形的動作,他幾乎是在懇求她,伸出手的動作在此時顯得那麽格格不入。

林寒見确實在他眼中看到了剎那的深刻動搖,眼中赤色瞬間破碎四散。

她未作回應,與陸折予兩人配合。

十數招後,慕容止不敵。

林寒見直到離開,再未主動看他一眼。

恍惚好像聽到了慕容止嗓音嘶啞地在喊她的名字,聲音太不清楚,破碎喑啞,又好像沒有。

陸折予詫異地匆匆回首望去,林寒見才知道并非她的幻覺。

陸折予成功帶走了林寒見,往魔宮外去時,他問:“你既然有功夫,為何一早不使出來?”

林寒見懶得告訴他,是在觀察慕容止的狀況,答非所問道:“魔宮以禮遇待慕容止,實際是想羞辱靈山,慕容止知曉這點,只是當初怕自己失控,無處可去才逃來魔界。還請陸公子速速傳信給無念大師,來帶慕容止回靈山,他此番魔化已有松動跡象,正是扭轉的大好時機;且他心中還有對靈山的情誼,此舉少說有八分成事的可能。”

無念大師對慕容止這個徒弟十分重視,看他能請陸折予來尋慕容止的舉動就知道,他雖然顧及着靈山,也顧及着慕容止。這次即便慕容止要受些懲罰,但無念大師絕對會保他性命。

陸折予這才将視線落到她的臉上,是相遇以來少有的正視與肅然。

沉默片刻,他道:“你同明行佛子最後說的那句話,我怎麽沒聽過?”

林寒見裝傻,心裏對陸折予破壞布局還是有不滿:“什麽?”

陸折予便重複道:“‘若愛我,何不愛衆生?若愛衆生,何不愛己?’我素來只聽說過前半句,乃佛修處流傳而出,卻從沒聽過後半句。”

“我随便說的。”

林寒見随手撕了截衣帶,将飄散的長發簡單地紮起來,“只是想着,既然都愛了衆生,超脫三界五行之前,己身仍是衆生一員,何不也愛顧己身?”

陸折予稍加思索,道:“這倒是新鮮。佛修素來獻身于世人,不顧己身。”

林寒見不以為意,随口道:“所以說,我不是佛修。”

陸折予又看了她一眼,禁不住問出了心底的猜測:“你在慕容止面前的那番表現,是為了令他醒悟,做最後一搏吧。”

林寒見輕笑一聲,看穿了他的心思:“好了陸公子,你不必對我有印象扭轉,也不必想着我那番舉動有何深意,你我之間還不到談論這些的地步,一如既往地認為我不是什麽好人就是了。”

難怪一貫驕傲的陸折予肯“纡尊降貴”地和她說那麽多話,原來是想着誤解了她,心有愧疚。

陸折予被戳穿心思,到嘴邊的那句“是我先前誤會你了”硬生生又咽了回去。他冷下臉,想起這人竟然就是慕容止心心念念的人,可沈棄那邊遍布天下的追捕令也不是作假的,實在是……并非尋常女子。

陸折予一路将林寒見帶出了魔界,落在了靠近星玄派那側的一座城池外。

陸折予公事公辦地道:“我已應約将你從魔界帶出,煩請姑娘告知,我師妹寧音的下落。”

林寒見慢條斯理地捋了捋衣袖,心中思忖,嘴上不慌不忙:“我見到寧音時,她身受重傷,一劍當胸,可是凄慘得很。”

陸折予藏在袖中的手無聲地收緊,臉色不愉:“姑娘只管履行承諾便是,何故說這些有的沒的。”

林寒見鎮定自若地道:

“我說這些,只是想告訴公子,我雖救了寧音,她也将這條手鏈送給我作為答謝,但她自那次受傷後,十分小心謹慎,對任何事都不大信任。哪怕我是救她的人,一時半刻也不能立即告訴你她的準确方位,還得一段時間。”

話音方落,霜淩劍已然再次出鞘,直沖林寒見的脖頸而去。

林寒見沒必要再在他跟前表現出弱勢的姿态,只是未使出全力作為底牌。她當即下腰躲開,橫腿一掃,一手攻向他的肘窩,另一手去攔他的手腕。

陸折予厲然道:“你耍我?真以為沈棄要找你,我就不敢殺你了麽?”

上次林寒見陷在魔宮,陸折予就打消了通知沈棄的念頭,想着她既然生死未蔔,索性不讓沈棄知道算了。

“公子說笑。”

林寒見嘴角彎了彎,十分可氣地露出一個笑,“我只是實話實說,要找寧音,确實要費我一番功夫。我沒有毀約的意思,如若公子願等一等,我便是随公子回星玄派,待交易完成再離開也成。”

陸折予神色冰寒,如山雨欲來,然而手上卻沒有繼續動作。

聽見林寒見甚至願意和他回星玄派,既是在眼皮子底下子待着,比空口白話還是多了幾分信任。

只是,這人實在是可惡。

寧音将千裏鈴當做感謝之物送給她,她卻終究拿這樣東西來出賣寧音,是為保命,情有可原。但他偏心寧音,便覺得她此舉大大不妥。心中剛升起了一點改觀不免全部打散,沒了好臉色。

林寒見對他了解,見他沉默不語,就知道事情有轉機,慢悠悠地補充道:“只一點,公子不要将我出賣給沈棄,那麽我也當盡心盡力為你聯系上寧音,必讓你見到她。”

陸折予震開她格擋的手,力道控制得正好,反手利落地收劍入鞘,冷冷道:“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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