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在前往魔宮的路上,陸折予曾想過:寧音可能是被人殺害後又被奪走了千裏鈴;可能是很久之前不小心遺失了被人撿到,還有可能是她許久之前随手贈給了別人……這些想法千奇百怪,想什麽的都有,又一一被他自己否定。
唯一共通的,是他很可能見不到寧音。
果然,他确實沒有見到寧音。
林寒見一臉和善地同他做交易,陸折予心裏一閃而過的想法是:會不會寧音已經死在了她手裏。
“陸公子,我知道憑白拿出一個信物是有些引人懷疑。”
林寒見正在易容,看了看陸折予的臉色,對他的情緒變化十分敏銳,開口解釋道,“但如果寧音真是被我所害,又搶奪了這手鏈,我怎麽會知道這手鏈是誰送的?又怎麽會在關鍵時刻找公子前來幫忙呢?”
陸折予冷玉似的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他膚色極白,卻不顯得女氣,鳳眸銳利更甚霜淩,氣勢上便令許多人望而卻步,淩厲得傷人。
林寒見繼續道:“退一萬步說,權當我是救了寧音後又欺騙奪取了她的東西。我現在要和公子一同回星玄派,時日一長卻仍無寧音的下落,公子想要處理我還不是輕輕松松的事。”
她笑容明豔:“庸人才自擾,公子不是庸人,莫要徒增煩惱。”
陸折予心中有種怪異的感覺,他見到的林寒見除了僞裝前後的轉變,實際上本質并沒有怎麽改變,只不過是卸除了怯弱的僞裝,總端着副笑容滿面的樣子行算計之事。但方才,林寒見在慕容止面前的那番表現,與他曾見過的完全不同,透出一種無可轉圜的決絕;那份當斷則斷的幹脆,并非尋常人能有。
他又想到寧音了。
近來他想起寧音的次數愈發頻繁,以前還能用靈力強行鎮定心緒,次數多了愈發失效,他甚至偶爾會錯覺地看到寧音的影子。
“有一事想求姑娘幫忙。”
陸折予直視着林寒見,道,“寧音送姑娘千裏鈴做謝禮,如今姑娘既已發揮了它的作用,不知可否将其與我做交換,姑娘想要什麽首飾珍寶都可以。”
林寒見愣了愣:“公子想要回這千裏鈴?”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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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音不稀罕他的東西。
他卻不能同樣棄之敝履。
給她的,就只能是給她的。
“言重了。”
林寒見拿出那條手鏈,毫不猶豫地交還給他,“你我交易約定已成,這點面子,我還是要給公子的。”
陸折予接過手鏈,指尖不自覺地摩挲了一下:“多謝。”
陸折予本是要将林寒見直接帶回星玄派,但他此前日夜兼程,以非常人速度趕來魔界,又與慕容止實打實地交手一場,體力不濟。兩人在附近的城鎮稍作休整。
永豐城。
這座城鎮林寒見曾經來過,是被陸折予強行抓過來,塞到歷練小組裏做任務時來的。當時為了處理城中邪祟,林寒見成天被陸折予盯着,被迫跑來跑去找線索,有什麽事他都要帶上她,話還多得很,總是見縫插針地說教各種東西,以至于在永豐城待了大半個月,她愣是沒認真逛過這座城。
“那家酒館看上去不錯。”
林寒見指着“客來酒館”的招牌,這是她對永豐城為數不多的印象,這家店的醬牛肉巨好吃,“快到正午了,不如就在這歇一歇吧。”
游戲中的酒館不僅有酒有菜有包間,還有單獨的客房可供居住。
而且世界觀中,修仙者吃塵世食物也不會有什麽不妥,只是單純沒什麽助益罷了。
陸折予循聲望去,頓了頓:“嗯。”
林寒見在他應答之前便邁開腳步,徑直走進去,去了二樓的靠窗座,開始點菜。
陸折予不知道是太累了,還是在觀察什麽,他跟上來的速度很慢,走進來時,第一道菜已經上了。
林寒見随口道:“你來得太慢,我先點了。”
陸折予對她的行為不置可否,沒什麽特殊的反應,只是對上菜的小二道:“來一份你們這裏的招牌醬牛肉,要切薄些。”
聞言,小二看了眼正在吃菜的林寒見,保持着營業微笑,回道:“這位姑娘已經點了一份,請問公子您是再要一份對嗎?”
陸折予的視線掃過無動于衷的林寒見,沉默稍許,點了點頭:“再來一瓶桂花釀。”
小二笑道:“這位姑娘方才也點了桂花釀,不巧,今兒個已經賣完了。這位爺,小店還有許多別的美酒,二十年的陳釀女兒紅,多少客官都是沖着它來的!”
陸折予蹙了蹙眉,眼神再度看向林寒見,她充耳未聞地吃着菜,動作倒是很優雅,沒發出半點聲響:
“……不必了。”
小二小心地再次打量陸折予一番,雖然明知道這是個貴客,到底礙于他過于冷淡的臉色,不敢再說了。
屋內安靜下來。
林寒見擺明了沒有和陸折予交談的心思,一心撲在品嘗美食上,仿佛對剛才發生的事情全無所覺。
但陸折予确定,她一定感受到了他的視線,只是裝傻得渾然天成。
片刻後,菜色上齊。
林寒見望着姍姍來遲的醬牛肉,雙眸亮起,臉上滿是躍躍欲試的情緒。
一盤醬牛肉被切得極薄,有序地沿着盤子邊緣擺放,簇擁着中央那幾片被卷成花朵的牛肉,牛肉成色上佳,配着深褐色的醬料,在陽光下泛着晶瑩的光。
林寒見迫不及待地嘗了一口,心滿意足地眯了眯眼。
還是原來的味道,美味得讓人忍不住贊嘆:人類真是偉大的物種,擁有如此神奇的創造力。
“為什麽點這道菜?”
陸折予長睫微斂,漆黑如夜的眼底蒙上了一層淺淺的陰翳,整個人愈發森冷疏離。
“?”
林寒見挑了挑眉,“什麽?”
她終于正眼看向陸折予,對視半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難不成這道菜是打了陸公子的标簽,其他人不能随便點?早知如此,我該把點菜的機會留給公子,無奈我這個人就好口腹之欲,進了酒館便等不及了。”
不對。
醬牛肉本就是這家店的招牌菜,姑娘來要酒,自然是介紹甘甜可口的桂花釀一類。
他便能這點巧合都要想到寧音身上,實在是魔怔了。
陸折予的手背抵了抵眉心,轉瞬即逝的疲憊從他的動作中無意流露,然而聲音還是那種淬了冰的漠然:
“失禮了,姑娘請慢用。”
他起身走了出去。
林寒見望着他的背影搖了搖頭,小聲嘟囔:“怪人。”
她吃飽喝足,準備去街上逛逛,卻在不遠處看見了本以為是去房間休息的陸折予。
陸折予又在買糖。
客來酒館地處繁華,出門就是店鋪攤販的聚集地。陸折予買了一堆糖,各種花樣都有,糖人買的最多,拿在手上像是個不倫不類的攤販。
他應該也意識到了已經拿不下,糖這種東西又不是都能保存下來。正巧一個五六歲的孩童撞上了他,陸折予幫忙攔了攔,沒讓他跌到地上去。
“唔……”
那孩童迷迷糊糊地擡首,望見了陸折予的臉,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陸折予鳳眸低垂,欠身将手中的糖遞出去:“吃糖麽?”
男孩與陸折予對視幾秒,臉色肉眼可見地慘白,繼而放聲大哭起來:“嗚哇哇哇!!娘,這裏有壞人!!”
陸折予:“……”
我不是剛救了你嗎?
噗。
林寒見忍俊不禁,見陸折予不知所措地望着那孩子哭,十分沒同情心地直接笑了出來。
她邁步走過去。
陸折予握着糖不知所措,常年沒有表情的臉上倒是不顯,只眼睫扇動的頻率快了些,嘴裏說出來的話也不是那麽底氣十足,毫不客氣:“我不是壞人,你不要哭。”
哄人的技巧貧乏拙劣得令人不忍直視。
“公子,哪兒能這樣哄孩子。”
林寒見從他手中抽走了一根糖人,在男孩的跟前晃了晃,眉眼彎彎,輕聲細語地道,“哥哥是想請你吃糖,他剛才還接住你了,怎麽會是壞人呢?他這個人啊,最喜歡給別人買糖了,你看他手裏是不是有很多糖?”
男孩對着陸折予哭出來,完全是受不了他身上的那股冷意,而且臉上表情又冷淡,看上去頗為可怕。現在來了個會笑的姐姐,他哭聲漸止,試探性地往陸折予那邊看了看,不大情願地點了點頭。
“對吧!”
林寒見伸手,替他擦了擦眼淚,身邊駐足的幾名圍觀群衆也紛紛走開,她不受影響地繼續道,“你要是想吃糖,這個糖人就送給你;你要是不想吃,就乖乖回家去找娘親。好不好?”
男孩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對林寒見手中的糖人還是有幾分渴望。
見狀,林寒見将糖人放到他手中:“拿好了,要是還想要的話,就去問哥哥要。”
男孩:“……謝謝姐姐。”
林寒見摸了下他的腦袋,語氣溫柔:“哥哥剛才是不是救了你呀?”
男孩猶豫半晌,往陸折予那邊走了一步,聲音小小的:“也謝謝哥哥。”
陸折予薄唇輕抿,不大自在地稍稍別開了臉:“不必。”
男孩握着糖人一溜煙地跑了。
周圍似有若無的視線也收了回去。
只有林寒見,還在目不轉睛地打量着陸折予。
——難得,陸折予會陷入窘境,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場面。
陸折予似乎有些惱了,面上的表情變化盡數隐去,化為熟悉的冰冷,話語亦不留情:“陸某謝姑娘方才解圍,還請姑娘自重。”
自重嘛。
陸折予訓人的話她聽得多了,行事需端正,舉止需文雅,修煉需潛心,不可兒戲玩鬧,待事必鄭重……什麽事他不都得訓她一嘴。
看來他倆先天性氣場不合,就算換了身份易了容,還是不合。
林寒見不為所動地笑了笑,多是看好戲的意味,她慢悠悠地收回視線:“陸公子威嚴神武,不發一語,便可令小兒啼哭。此景難得,我自是忍不住多看幾眼。”
陸折予臉色不善,引得路人都避開繞行,偏偏林寒見還是那副不退不懼的挑釁模樣。
他将要說話,遠處天際出現一抹淡藍亮色,形似鳳羽。
是星玄派的求救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