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林寒見一進星玄派, 就覺得氣氛不對。

按照慣例,派中弟子會來迎接歷練歸來的弟子,以示對他們完成考驗的歡迎與贊揚, 同時也是對部分沒有歷練過的弟子的一種激勵。

但是, 從他們落在星玄派地盤上起, 林寒見就感覺到了許多明裏暗裏打量的目光;而且門口迎接的人數明顯不對勁,多得有種開集會的感覺……居然連司闕真人都到此迎接了。

哇哦。

真是好大的場面。

現在的星玄派原來這麽重視新弟子的心靈問題,關懷備至,無微不至到了如此地步, 一個歷練歸來都這樣大陣仗。

然後林寒見就發現,他們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

“……”

林寒見保持着和善的微笑,往陸折予身後挪了一步。

正好陸折予上前去與司闕真人說話, 看上去就像是他有意替林寒見攔下了這遭,維護之意盡顯。

司闕真人目光欣慰, 心中更是肯定歡喜,對着陸折予露出慈祥的笑來:“折予,你不是在淩遙峰上閉關嗎,怎麽同弟子們一起回來了?”

“師叔。”

陸折予先向他行禮,雙手平舉, 深深一揖, 霜淩劍上的深紅色寶石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有急事處理, 讓師叔擔心了。”

擱在以往,這種“急事”肯定和寧音脫不開幹系。現在就好了, 擺明了是和這位荊夢姑娘有關。

只要不是沉浸在無法挽回的過去, 不論是誰, 都是喜事。

——司闕真人的标準已經降低到這等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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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好。”

司闕真人禁不住點了點頭,視線快速的從陸折予身後掠過,笑道,“修行雖好,也需适當。你是個有分寸的孩子,此次還将師弟妹們從險境中救出,是好事啊。”

陸折予并未有被誇獎的得色,還是那副清冷的模樣:“師叔過獎。”

司闕真人裝作毫不知情,自以為無知無覺地“首次”将目光投向林寒見:“這位道友是……”

陸折予道:“還未禀明師叔,這位是荊夢姑娘,同我有些私事尚未了結,将要在淩遙峰住上一段時間。”

林寒見發誓,她清楚地聽到了周圍人倒抽冷氣的聲音。

“淩遙峰?”

司闕真人也意外了,“你要讓這位姑娘住在你的淩遙峰?”

陸折予心胸坦蕩,故而毫不猶豫:“是。”

林寒見:我敢肯定陸折予沒往旖旎的情節想,所以他肯定沒懂司闕真人再問一次确定的真正內涵。

淩遙峰是一座山頭,地方大得住百來人都沒有問題,但陸折予素來喜靜,又實在不愛與人親近,便只有他一人住在那裏。

更重要的一點,淩遙峰氣候嚴寒,非常人所居。

此刻司闕真人卻不是為了這些外在因素,而僅僅是覺得,向來拒人遠之的陸折予能将人帶回淩遙峰,這中間要說沒有貓膩,他絕對不信。

既然被介紹了,林寒見自然要出來,同樣向着司闕真人行禮:“見過真人,在下荊夢,叨擾派中了。”

司闕真人看着他倆站在一塊兒,這行禮的動作落在他眼底都越看越像是成親的拜堂禮,笑得如同凡間正在結親的老丈人:“荊道友放心住下便是,何來叨擾一說?淩遙峰上若缺什麽,只管告訴派中管事,不要客氣。”

林寒見怔了怔,應道:“是。”

司闕真人是她曾經的師父,他這個人沒什麽架子,和藹得一點兒也不像是真人之位,對她極好,總說着女兒家不比男兒差,修道這事不分男女,又讓她不要受了委屈還憋着,不知道跟他說。

方才這關切的話,令林寒見一時想起了他往日的囑咐,稍有失神。

星玄派的掌門是扶川真人,也是陸折予的師父。

這個游戲的設定,修為抵達一定境界後的修道者會被尊稱為“真人”,但往上不會再細分。有一個單獨的“君”字尊稱,必是到了半神之境,又受人愛戴才能受得起。

扶川真人單獨将陸折予召去,試過他靈力并無異樣,開門見山地問:“你此行匆匆,是否又是為了寧音的事?”

陸折予嘴角輕抿,聲音輕了些許:“請師父責罰。”

“我有什麽可責罰你的?”

扶川真人沒好氣地冷哼一聲,“你別這樣成日地責罰自己就不錯了。”

陸折予垂首,眼睫搭下,整個人愈發顯得蕭索沉郁,如荒原孤松:“弟子知錯。”

扶川真人無可奈何。

自己這個徒弟什麽都好,唯獨這件事,知錯認錯不改錯,總歸是一副吊死在寧音這棵樹上的架勢。

扶川真人嘆了口氣,叮囑道:“那位随你歸來的荊姑娘,你既然将人家帶回來,就不要虧待了人家。”

陸折予:“弟子明白。”

扶川真人又道:“你近來修為又有大進,切勿操之過急,這段時日便靜心休息,必要穩固自身。”

陸折予還是那百年不變的句式:“弟子謹記。”

林寒見正在星玄派的物資商(?)處被分配東西。

之所以說是被分配,全是聽說了她要去淩遙峰上居住,星玄派弟子便自發給她安排了全是生活中所需的物品,外加一些打發時間的話本和零嘴。

物資商弟子還拉着她小聲地說:“荊姑娘可千萬不要告訴大師兄我們這兒還有多少存貨,未來才能長長久久地尋些樂趣。”

他神秘兮兮地往林寒見手裏,語重心長地道:“日後,大師兄若發覺有什麽不對,荊姑娘也好幫我們說說情。這樣,荊姑娘和我們豈不是雙贏?”

林寒見:“……”

明白了。

你們是在賄賂我,拉我做同夥。

星玄派的地下倉庫原來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了,當年怎麽沒有這樣一條完整的運輸鏈,否則她何至于次次被陸折予逮到,然後慘烈地各種被訓練。

林寒見很客氣地付了錢,心安理得地将東西收下了。

一位女弟子領她去淩遙峰。

這段路林寒見很熟,她沒少被陸折予抓到這裏督促和反省。

她嚷嚷着冷。

陸折予卻說,這裏苦寒無外物,适合潛心靜修。

她瞪陸折予,說你就是外物。

陸折予一時啞然,似乎極為不自在,眼神霎時慌亂無比。

弟子見她不怎麽說話,主動攀談道:“這淩遙峰是有些苦寒,荊道友若是住得不适應,一定要同大師兄和我們說啊。”

林寒見左右看了看,發覺這淩遙峰多年如一日,未有什麽變化:“你們大師兄怕是不會同意。”

女弟子愣了一下,臉瞬間就紅了。

林寒見正望着淩遙峰上突出的一塊地方,眼睛眯了眯,伸手指向那處:“那裏是做何用的?”

她看那上面有不少劍氣殘留的痕跡,靈力附着其上,一般人已經不能輕易靠近那裏了。

曾經她就時常被捉到那裏挨訓反省,每次都讓她感覺自己是朵梅花——香自苦寒來。

女弟子看了一眼,搖頭,有些不好意思:“我沒怎麽來過淩遙峰,不知道那裏的用處……想來,約莫是大師兄練劍的地方?”

霜淩劍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進入寒池休養,故而陸折予總在寒池邊練劍。

林寒見朝她笑了笑:“沒事。”

女弟子松了口氣,分明是要盡地主之誼,卻什麽也說不出來的窘迫感淡下去,她繼續介紹道:“淩遙峰上嚴格來說只有兩間屋子,一間是大師兄的住所,還有一間……不讓住人的。所以這次要委屈荊姑娘先住在洞府中,那間洞府很大,裏面也都布置好了,我再陪着姑娘收拾收拾,不比尋常屋子差。”

林寒見感覺奇怪,她以前沒聽說過有這規矩,想來許是陸折予近些年又有了什麽怪癖:“為什麽不讓住人?”

“那是……”

女弟子從方才起就吞吞吐吐,此刻重複這點更是猶豫為難,她早就聽說荊夢與大師兄之前目前最大的阻礙就是曾經的寧音師姐,自然是不想再在荊夢面前提起和寧音師姐有關的東西。

說起來,寧音師姐當初為什麽叛逃星玄派,她們這些後來的師弟師妹就算是去問之前的弟子,都得不到什麽清楚的回答,知道些內情的也是諱莫如深。

想來,确實不要說起寧音比較好。

“那裏是大師兄存放重要物品的地方。”女弟子理順了思緒,選擇了掩蓋真相,随口扯了個理由,“東西放得多了,就沒辦法住人了。”

林寒見打量着她的表情,壓根不信:“原來如此。”

那間屋子她又不是沒去住過,壓根沒有存放什麽重要物品,陸家的貴重物品沒必要放在淩遙峰,更不會連個随身儲存的法器都沒有。

——陸折予有什麽秘密?

“我有件事想請教道友。”林寒見客氣地問,“聽問星玄派中有一位通緝懸賞的弟子,叫寧音?”

女弟子臉色一僵:“好像……是有這麽回事吧。”

林寒見嘴唇輕抿,眼神迅速地黯淡下去,卻是露出一個笑來,小心又謹慎地道:“抱歉,是我失言了。”

她說了歉疚的話,之後就當真不再問。反倒是那名女弟子,時不時地偷瞄她的表情,全程躊躇不安。

等到收拾完住處,女弟子直接拉住了林寒見,一副豁出去了的表情:“荊姑娘,我實話跟你說吧。當初這位寧音師姐到底為什麽被通緝,我們這些弟子并沒有多少知道的,掌門和真人他們都封住了消息。我們後來想,應該不是什麽大的罪過,因為通緝令上說,只許活捉,不許傷了,想來……是有餘地的。”

她看了看林寒見的臉色,沒有多少變化,繼續道:“這些年來,大師兄最勤于尋找這位師姐,我們都猜大師兄許是喜歡寧音師姐,才如此放不下。所以,我……我才那樣猶豫,不敢直接同你說這位師姐的事。”

大師兄素來不将俗世放在心上,更是沒什麽在意的人,唯有對寧音師姐有關的消息很是在意,想來,這就是喜歡了吧。

況且他們有次說起這件事,路過的司闕真人竟然沒有糾正他們,只是讓他們不許在大師兄面前提起寧音,這不就更證明了猜測的正确?

因此,星玄派的人基本都默認了大師兄喜歡了那位叛逃的寧音師姐。

林寒見臉色一白:“陸折予是最勤于尋找寧音的人?”

她原以為陸折予只是遵守星玄派派規,職責所在,要将寧音抓回來。不成想,星玄派的通緝對她留有餘地,陸折予卻是最不想放過他的人。

是了。

她當着陸折予的面逃跑的,還中了他當胸一劍,卻偏偏找不到人,陸折予這等驕傲自負的人怎麽能容忍?

“呃,或許不是喜歡!。”

女弟子見自己搞砸了事情,連忙改口,“大師兄是我們星玄派的人形戒尺,可能、可能他就是想把叛逃的弟子捉回來呢?”

林寒見呼吸都有點不好了:“……你說得對。”

知道陸折予恨她,但不知道他竟然這麽趕盡殺絕。

正想着,一道人影出現在洞府前。

長身玉立,凜然孤傲。

正是陸折予。

他持劍望來,如寒冰雕成的人,眉眼盡染疏離漠然,一眼望去十分養眼,幹淨又俊俏:“你們在說什麽?”

女弟子立刻松開了林寒見的手,看得出對陸折予有條件反射的畏懼與尊敬:“大師兄,我們剛收拾完荊姑娘的住處,在說些閑話。”

“辛苦你了。”

陸折予道謝時也是一股生人勿近的味兒,禮數周到,卻無法生出親近之意,“我有話要同荊姑娘說。”

女弟子喜上眉梢,“哎”了一聲就跑了。

陸折予緩步走進來,手中的霜淩銀色純粹,有些晃眼。

林寒見的視線從霜淩劍上收回,一如既往地對他露出社交笑容:“陸公子有什麽話,要特意來交代我?”

陸折予單刀直入:“我要你尋找寧音的事,不要告訴任何人。”

林寒見裝作渾然不知的樣子:“可派中不是也發了寧音的通緝令,甚至還委托了翙閣,為何……”

陸折予打斷她,眉宇間陡然浮現出一點不快,打破了他那份猶如死物的過分冷靜:“與你做交易的是我,遵守我的規則就是,無需多問。”

林寒見“呵呵”笑了一聲:“您說的是。”

看來陸折予是想私下裏提前解決寧音,趕在星玄派寬大處理前,将她殺人滅口。

真狠啊。

陸折予靜伫兩秒,斟酌措詞:“明行佛子已經回到靈山,未有損傷。”

林寒見接道:“你與靈山的這樁人情也算是了結了,恭喜。”

陸折予眼中浮現淺淺的疑惑:“你對慕容止毫不關心?”

林寒見眨了下眼,用一種浮誇的意外語氣道:“我以為陸公子潛心修劍,不理會這些情愛俗世的。”

陸折予瞳色很深,黑白分明的鳳眼,認真打量人的時候會令人有些毛骨悚然,仿佛被這雙不含情緒的雙眼洞穿,他正用這樣的眼神看着林寒見:“只是錯以為姑娘還有幾分關切,現在看來,世間情愛反複無常,果真如此。”

林寒見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公子說得極是。”

仿佛聽不出來這話是在諷刺她一樣。

陸折予意味不明地冷哼了一聲,話鋒一轉:“你要如何尋找寧音?”

“這就是我自己的事了。”

林寒見在這點上表現得分外強硬,“我雖與公子做交易,也不是直接賣給公子做仆人的,有些事幹系其他,并不能全部告知,還望公子諒解。”

陸折予沉默了一小會兒,突然道:“你若騙我,恐怕走不出淩遙峰。”

林寒見蹙了蹙眉,覺得這話實在不像是陸折予的風格,威脅與戾氣都重了些,同他靜心冷情的劍道不符。這讓她隐隐有些不安:“公子放心。”

陸折予輕輕颔首,從懷中拿出了一個半指高的白玉小瓶:“你要自保,我也要确定交易的維系。這是我家傳的攝骨香,使用後七天味道不散,無論距離多遠,我陸家人都能找到。”

“……”

林寒見心裏那種不安的感覺莫名其妙地擴大了,但分明陸折予現在還不知道她就是寧音,只是在威脅一個交易對象,她假笑道,“原來陸公子還有如此法寶,這當初若是用在寧音身上,怕是早就找到她了。”

陸折予沒什麽情緒地道,嗓音清冷:“用過了,只不過恰巧過了時效。”

林寒見瞬間又有了那種久違的毛骨悚然感,她面對魔化的慕容止都不會有這種感覺,卻屢次在陸折予這位正派标杆的身上體會到。

她幾乎是忍不住聯想到當時的情況:縱使她有氪金之力,但有攝骨香buff在身,也不知道游戲內置有沒有解法,不然她豈不是又要被他殺一次?還是趕盡殺絕的那種!

——陸折予這狗東西到底什麽時候給她下的攝骨香??

他是不是早就懷疑她心懷不軌了?

一時間觸類旁通了過大的信息量,林寒見望見陸折予朝她伸過來的那只手時,禁不住後退了兩步,警惕非常:“你要做什麽?”

陸折予舉了舉手中的白玉瓶,無起伏的語調将氛圍烘托得更像是恐怖片了:“未來幾日我有事,不能時刻看着你,自然要想法子不讓你跑了。”

林寒見凝視着他:“此物沒有別的作用?”

在之前,林寒見不會問這樣的話,她看陸折予不順眼歸不順眼,對陸折予的人品還是信任的,否則不會敢跟他做交易、回到星玄派。

此刻卻突然想再确認一遍。

陸折予面不改色地往自己手背上倒了一點,道:“我還需要姑娘幫我尋人,不會做無謂的事。”

林寒見扯了下嘴角,還是伸出了左手,掌心向上,手指虛虛地握着,意思是讓他把攝骨香塗在她的手腕上。

陸折予并未觸碰到她,将白玉瓶懸空在她手腕上,輕輕往下倒了點,青色的粉末狀在接觸到她肌膚的瞬間就消失不見,眨眼就融入在空氣中。

她動了動鼻子,奇怪道:“說是攝骨香,我卻沒聞到什麽香氣。”

陸折予收回瓷瓶,冷白色的手指比白玉瓶更引人注意:

“外人确實聞不到攝骨香的氣味。”

林寒見對陸家這份“秘寶”無話可說。

修真世家,确實有流傳的各種秘法,只是,想想這秘法之前神不知鬼不覺地用到她身上過,她就有一種……完全不認識陸折予了的感覺。

陸折予轉身欲走,腳步複又停下,他微微側首,半張臉落在陰影中,被光線切割出淩厲的線條:“還有一事,近日沈棄會來派中,你若不想被他發現,就小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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