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星玄派為修真百家之首, 容納百川,弟子衆多。
平日裏各忙各的,看不出什麽來, 這一下都出來吃宴席, 可謂聲勢浩大, 趕得上一城之主舉辦的全城流水席。
打聽完情況的雲萱回到林寒見身邊, 又和她說悄悄話:
“這些有大半都是沈閣主的手筆,說是感謝星玄派什麽的……據說是為了讓掌門盡地主之誼, 才沒有全部包攬。”
話裏話外, 滿是一個質樸少女對金錢力量的無限向往。
林寒見憐愛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夢裏什麽都有。”
這宴席的水準直逼皇家大宴,林寒見都忍不住心動——她吃不吃是沒什麽, 但是嘴饞。
如今林寒見憑借着荊夢的身份, 在星玄派也算是難得的全派上下都知道的“新人”, 她跟着雲萱在一桌坐下, 便有人和她打招呼:
“荊姑娘, 晚好。”
“荊姑娘, 在派中住得可還習慣?”
有大膽一些的,甚至這樣問她:
“荊姑娘,你怎麽一個人來了?大師兄呢?”
星玄派上下誤會她這個假身份和陸折予有一腿, 林寒見早就察覺到了。
從外人的視角,這件事确實容易誤解:高嶺之花某天突然帶了個素未謀面的女子回來, 還是在閉關中途去找的人,更直接把人安排在了只有他一人居住的淩遙峰……不明真相的确實要想歪了。
林寒見朝對他打招呼的人一一颔首回禮,最後回答那個問題:“陸公子約莫是有事吧,我也不知道。”
身旁的雲萱臉色奇怪, 死死地抿着唇, 把頭低得幾乎要磕上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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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實有事, 你剛剛還打了他一巴掌呢……啊啊啊忘記問這個八卦了,現在好想知道內情,但要忍着!
林寒見這置身事外又客氣周到的回答成功将這場圓了過去,想來繼續打趣的人也都沒了機會。
嘗了兩道菜,身邊的雲萱終究忍不住,拉了拉林寒見的袖子,小聲道:“荊姑娘,你陪我出去吹吹風吧,我好像是喝酒喝多了,腦袋有點暈。”
林寒見看了眼雲萱跟前杯子裏的清茶:“……”
沒記錯的話,她們剛坐下不到半刻鐘。
雲萱眨巴着眼扮可憐。
林寒見還是跟着她一起出去了。
一路上,雲萱就像是要去趁亂偷東西的不法分子,步伐又快,表情小心,還不停的四處張望。
林寒見:“……你到底是有什麽不得了的事情要說?”
雲萱将林寒見拉到一方池邊,池子裏靠岸的游魚霎時被驚動,飛快地游走,在池面留下一圈淺淺的漣漪。
此處僻靜無人,環境又賞心悅目。
正好适合說八卦。
“荊姑娘,今天的事,我其實都看到了。”雲萱拉着林寒見在欄杆邊坐下,雙手緊緊抓住林寒見的手,似乎是生怕她跑了,“我想問……你為什麽要打大師兄啊?是不是因為他和你切磋的時候實在是下手太重,所以你生氣了?”
這一刻,林寒見清楚地在雲萱眼裏看到了人類的又一大不滅光輝:八卦之光。
四目相對,雲萱目光灼灼,求知欲爆棚;林寒見無言以對,不是很想撒謊但是……
“因為他非禮我。”
林寒見斬釘截鐵地說。
雲萱:“??!”
震驚我自己!
“大、大、大師兄他非、非、非……”
雲萱當下受到的沖擊比看到陸折予被甩了一巴掌還要更猛烈。
主要是陸折予這個人,不具備去非禮姑娘的動機,完全沒有這個必要,他本身的人品更不可能做出這種事。
然而。
林寒見非常肯定地再次重複:“是的,你沒聽錯。”
雲萱:“……”
仔細想想,那個場面乍看确實很像是英雄救美的美好橋段,到後面大師兄突然握住了荊夢姑娘的手,好像事情就是從這個地方開始變質的。
到底是兩人還在鬧別扭,所以荊夢姑娘說了這樣的話;還是,一切其實又是大師兄的單相思啊?
……她為什麽要用“又”?
“誰在那裏!”
雲萱正在思索,耳邊傳來林寒見的斷喝聲,她渾身一哆嗦,下意識抱住了林寒見:“什、什麽?”
林寒見直接出手,朝着右側方的樹後打去一道氣勁。
樹影搖曳,樹後一閃而過某道黑影。
“追。”
林寒見當機立斷,跟了上去。
這裏是星玄派的地盤,大概率不會出什麽事;再者,林寒見懷疑偷聽人有可能是翙閣的人。
按照她穿進游戲的時間線,離開沈棄至今并沒有多久,她現在易了容,改變了聲音,連身形都做了微小的改變。
如果不是認出了她是誰,會有什麽偷聽的必要?
林寒見在一處雕花回廊中追上那人,借用對地形的熟悉和利用,十數招之內就把人擊倒在假山上。
那人狠狠地撞了一擊,從嘴裏發出含混不清的嗚咽:
“你怎麽回事……我……幹嘛下手這麽重啊QAQ”
林寒見走上前去,撥開這人散亂的發絲,擡起她的下巴。
果然,那只送禮成功還被抓的兔子精。
“等等,你這什麽憐憫的眼神啊!”兔子精不滿地低聲叫喊起來,“現在我是被剝奪了靈力,不然你怎麽可能抓得住我!”
林寒見沒空跟她廢話:“你既然沒有了法力,又是怎麽從禁塔中出來的?”
兔子精扭扭捏捏地不肯說。
林寒見對這類妖怪還是頗為熟悉,伸手捏了捏她被打出來的兔耳朵,淡淡道:“你要是不說,我就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你拿去做圍脖了。”
兔子精面如土色:“你剛剛不還用可憐的眼神看着我嗎,怎麽突然就……我說我說我說!”
感覺到林寒見在逐漸發力,兔子精也不敢含糊了:“我在禁塔裏認識了一個羊精小哥哥,他關的比較久,有些法力,還給了我一些藏着的法寶,幫我……逃出來的。”
兔子精的臉慢慢地紅了。
林寒見不解風情地道:“然後你就被我逮到了?”
兔子精:“……”
你們這些修士就離譜!
全都刻板又過分!
林寒見松開她的兔耳朵,道:“馬上就有人追過來了,我看你不像是要做壞事的樣子,最好把你要做的事都說清楚,不然你這費盡心思的越塔,只能功敗垂成了。”
兔子精苦着臉:“我還有什麽可說的啊,我就是想去拿回我的好夢珠,那位公子收了我珍藏的寶貝,卻不放我走,我心裏不服氣!”
林寒見搖頭:“就算我現在放了你,你沒多少靈力,離得遠遠的陸折予都能抓住你。”
兔子精抹起了眼淚,突然間靈機一動,拉着林寒見的手道:“好姐妹,我看你和那位公子似乎有些淵源,我告訴你好夢珠的用法,你就當這次沒看見我行不行?”
林寒見如實道:“就算我放你走,這星玄派能人異士衆多,你跑不掉的。”
兔子精固執道:“那就是我的事了。”
林寒見想了想:“行。”
她懶得去問這法子是不是真的,因為這兔子精肯定跑不掉。這樁買賣從開始就不對等,她就随便聽個樂。
兔子精附耳小聲道:“這好夢珠原是我用來做夢的玩意兒,但我靈力漸長後,為了自保,在這好夢珠上加了些許安眠的效果……就是說,真的啓用了以後,這段時間內不管做什麽,那人都感覺不到。而且身處好夢之中,所有的防備都會被削弱,你還可以看到這人正在做的好夢是什麽。”
兔子精語速飛快地說完了窺探夢境的方法,盯着林寒見道:“這方法你應該也看得出來,壓根沒有我能插手的不妥之處,最初我只是沒告訴那位公子有安眠的效果,想着萬一他把我捉走了我能趁機逃跑,誰知道他直接讓人把我套進袋子了!真是一點兒都不懂得憐香惜玉!”
她有些緊張地補充道:“我這次是真的說真話了。”
林寒見往後退開一步:“你走吧。”
兔子精難以置信,還在突如其來的驚喜中沒能回神。
林寒見提醒道:“這次也是真的快有人來了。”
她聽到雜亂的動靜了。
“!!”
兔子精一秒切換悲憤,“原來你剛剛是在吓唬我!”
林寒見轉身走了,剛繞出回廊。
一道極快的黑影從正前方往後掠去,林寒見停下腳步,眼前逐漸明亮,是有人打着燈籠、舉着夜明珠過來了,這兩種顏色的光暈交織在一起,将漆黑僻靜的區域都變得燈火通明。
除了身着星玄派服飾的弟子。
還有,沈棄。
他換了身淺青色的大氅,由內到外的“配置”全變了,頭頂的碧玉冠将他襯得更盛世家貴族,乍然一瞥間,令人忍不住停駐視線。
沈棄一出現在這裏,他身邊跟着的人自然也在,故而浩浩蕩蕩一大群,顯得排場分外大。
“荊夢!”
人群中的雲萱歡欣雀躍地喊了聲她的名字,連忙撲過來抱住她,上下打量着她,“你沒事吧?”
林寒見:“沒事。”
她的嗓音不自覺地低了點。
雖然她已經吃了變聲的藥,但沈棄這人比一般人精明細致些。
林寒見當初是想過直接給沈棄下藥的,但是用了系統提示卡,上面告訴她:由于常年生病,沈棄對各種毒和藥的感覺都比較敏銳,這種方法很大概率會暴露。
于是,林寒見又想,要麽幹脆打他一頓?
劃不來。
她籌謀這麽久,就打一頓然後被限制,太吃虧了。
人物設定是不死的,再者,林寒見沒有拿刀去捅沈棄的念頭,她到底是和平社會的人,算上沈棄教給她那許多有益的東西。
兩邊抵一抵,實在不必捅他。
不捅不打,那麽就拿實際的損失來抵。他有他的人物設定和作風,她也有自己的感受。
集合了所有因素和考慮,林寒見決定造反,她反得那麽轟轟烈烈,确實是爽了,但也确實,沒想過還能穿進來,遇見這麽個情況。
雲萱松了口氣,告訴她:“我方才沒追上你,正好碰到了翙閣的丁先生,就讓他幫忙來抓人。這不,沈閣主他們都來了,你盡管放心。”
林寒見:“……嗯。”
我盡管放心。
那真是好大一個心。
雲萱拉着荊夢往回走,過程中沈棄往這邊多看了一眼。
丁元施用詢問的眼神看向沈棄。
沈棄輕微地搖頭。
倒沒什麽。
聽人喊她“荊夢”,原來這就是陸折予帶回來的那個姑娘。
方才雲萱慌裏慌張地去找丁元施求助,沈棄其實就在附近,他應當待在屋裏,破天荒地想着出來走一走,正好碰到了這樁事,順手就來幫忙了。
又因為難得的興起,想多走幾步路,便跟過來看一看。
沒想到還有別的收獲。
不多時,那道黑影折返,手中是已經暈過去的兔子精。
沈棄身邊幾位資歷高的師兄拱手道謝:“今日多謝沈閣主出手相助,這只兔子精是前不久帶回來的,不知怎麽走失了,驚擾各位,實在抱歉。”
“舉手之勞。”
更深露重,沈棄聲音中的啞意較白日重了些,但仍舊悅耳動聽,他說完,看向大半個身子站在陰影中的林寒見,不疾不徐地道,“這位姑娘方才從回廊方向過來,怎麽沒有看到這只兔子精?”
這句問話是個陷阱。
若是說我沒看見,順理成章會被直白地懷疑;若是說我看見了,與她方才鎮定折返的表現不符,同樣是埋下了被懷疑的不穩定因素。
大多時候,人容易被話語中一層層透露出來的東西無形中牽引思緒。
林寒見臉色不變,道:“那只兔子精分明應當被廢去了修為,為何還有靈力?”
她的語氣不大确定:“況且,她身上的法寶怎麽也沒有搜□□淨。”
側耳傾聽的幾人訝異非常:
“這只兔子精還有靈力,怎麽可能?”
“莫不是……禁塔中還有同她接應的人?”
“荊姑娘本是來派中做客,不想遇到這種事,幸虧荊姑娘沒被那兔子精所傷。”
場面自然而然地變成,默認林寒見已經同兔子精鬥過一場,只不過意外那兔子精還有靈力與法寶,沒能捉到,總之沒受傷就是好事。
沈棄見狀,無聲地一哂。
禁塔是星玄派的重地,如今竟然讓一只本該失去修為的兔子精逃了出來,這事很快驚動了扶川真人。
正在淩遙峰上靜心的陸折予也被喊過來。
上下排查一通,發現是禁塔裏的羊精原著,由此又扯出一堆禁塔中禁制薄弱、看守漏洞等等問題。
陸折予作為大師兄,當仁不讓地忙前忙後,領着弟子們總算趕在後半夜之前,處理好了所有事。
曜日峰上。
沈棄疏懶地倚在窗臺邊,看着星玄派四處燈火閃耀,垂首喝了口茶,嘆了口氣。
丁元施還候在他身旁,聞聲,問道:“不知閣主為何嘆氣?”
“為陸折予嘆氣。”
沈棄手指搭在杯身上,蒼白的指尖并未用什麽特別的力道,仿佛随時都要将茶杯脫手,“他幼時在陸家,為一家繼承人,打小刻苦用功;現在來了星玄派,又有作為大師兄的職責,故而事事首當其沖,天塌下來他也得頂着,真是慘。”
丁元施道:“對于翙閣而言,閣主您也承擔了許多,同樣是有您在,天就不會塌下來。”
沈棄擺了擺手:“我成日享受,他才是真的磨練多年。我想着,這星玄派遲早是要傳給他的,而陸家除了他這位打小培養的大公子,也沒有他人足夠承擔一個世家大族。屆時,陸折予兩邊都握在手中,才算是苦盡甘來了。”
當年陸家将陸折予狠心送到星玄派來,不光是修行的因素,還有這一點更深的好處。
陸折予也從來不讓人失望,确實在星玄派打下了深厚的基礎,是當仁不讓的繼承人了。
“陸折予同我,不算是一路人。”沈棄嗓子不大舒服,清了清嗓子,樹梢的黃鹂同時急切地叫嚷了幾聲,“但總有多年的情分在,我們兩家也是世交了,他這人除了與我不相為謀,并沒有任何不妥。”
他慢騰騰地抓了把鳥食,攤手就那麽放着,幾只鳥兒飛過來,來啄他掌心的食物,他開口說話,竟然也沒把它們驚走:“待陸折予的事情處理完了,請他過來一見。”
丁元施:“是。”
……
陸折予走進專為沈棄準備的這間屋子,即便早有心理準備,還是被裏面翻天覆地的變化弄得腳下的步伐停了停:從前的裝飾已經是頂級,現在直接被沈棄打理得像是他在翙閣的宅子,滿目的風雅之物,一眼望去全是錢。
沈棄正撐着腦袋,在夜明珠下翻着幾頁紙,神色很平靜,氣息安和。
陸折予想着,大約不是什麽太大的問題,徑直坐在了他的對面:“你找我來,是有什麽事。”
“我今天見着了你帶回來的那個姑娘。”沈棄将手中紙張一合,随手放到一邊,擡首看向陸折予,下颌稍微點了點,示意他自己倒茶喝,“此人不簡單,我怕你被蒙騙不自知。”
陸折予執着茶杯的手一頓:“何出此言?”
沈棄便将今夜發生的事簡單說了一遍,重點自然是在林寒見最後避開他的那段話上:“她雖蒙過了衆人,卻瞞不過我。分明就是她與那兔子精之間有些什麽,有心想放兔子精走。說的這段話倒是漂亮,很會四兩撥千斤,明顯不是全無城府的人。”
來的方向相同,前後時間又相差不了太多,按照兔子精被抓回來的時間,以及他們過來時并沒有聽到任何打鬥的動靜……放在一起看,這位荊夢姑娘說的話,就不是那麽可信了。
陸折予蹙眉不語。
沈棄看了看他,道:“你說你與這姑娘有私事,可你這人能和一個姑娘家有什麽私事,還要牽扯到寧音。我猜,怕不是同她有什麽交易之類的,你才将人帶在身邊,怕她出爾反爾,是也不是?”
“……”
陸折予生硬地道,“你不要管這件事。”
“提醒你罷了,我不愛插手別人的事。”
沈棄答得自然,又道,“你劍術卓絕,通曉世家事務,卻不知道這做生意的彎繞曲折,小心吃虧上當。”
說完這句,沈棄就不再說了,點到為止。
陸折予稍默,颔首:“我明白。”
沈棄也拿起茶杯,同他的隔空碰了碰,而後起身,進了內屋。
想來沈棄是特意等着他來說完這件事,否則早就要休息了。
陸折予心中感懷,不過也正如方才沈棄的點到為止,那虛虛地一碰杯,盡在不言中了。
陸折予離開曜日峰,好一陣了,原本進了內屋,打算要入睡的沈棄,卻遲遲未眠。
沈棄今日心緒不寧。
準确來說,從見到那位荊夢姑娘開始,他就開始覺得浮躁難安,做什麽事都不順心極了。
他按了按眉心,覺得整間屋子都悶得慌,将将出門,正準備離開的丁元施聽見了動靜,詫異地回首,見到他竟然就這麽出來了,愕然道:“閣主……莫非是還有什麽要事?”
“并無。”
沈棄眉心緊鎖,望向淩遙峰的方向,“我心下煩躁,難以平靜。”
丁元施順着他的視線望去,心中已有思量:“閣主是為了陸公子擔憂?”
“這世上除了寧音,誰也沒法兒真的徹底傷他,用不着我操心。”
丁元施又問:“那是為着那位荊夢姑娘?”
沈棄沒有反駁。
丁元施這就不太知道是怎麽回事了,試探着問:“是覺得……那位姑娘還不錯?”
沈棄的目光凝注,答非所問:“我初見林寒見時,情況不好,有想殺她的念頭。”
丁元施聞言,心道果然如此,不是為一個剛見面不久的人心緒浮動,而是想起了林寒見。
林寒見這人很特殊。
她通過了一般選拔進入翙閣,看上去好似貴家小姐,然而每次任務都完成的十分出色。她手上從沒有過失敗的任務,因此晉升得很快。
翙閣報酬豐厚,優秀者還能得獎賞,越往上,這獎賞就越大,甚至可以讓閣主答應辦一件事。
林寒見以非常人的手法完成了許多任務,難度拔高,以最短時間時間在衆多新人中一躍而出,閣主的獎賞和承諾都給她了,滿足了她想要進翙閣中心的要求。
好巧不巧,她觸了沈棄的禁區。
沈棄現在的性格和他與旁人不同的童年時代有關,這點丁元施很清楚,他最讨厭別人看他的左半邊臉,早年反應更激烈。
“……她是那屆最優秀的使者,只是為了一件我将要釋懷的事就殺了,難以服衆。”
沈棄收回目光,指尖擺弄着袖口,想起往日林寒見在他身邊的日子,他道,“我打消了殺意,想着按規矩處罰她,但半途生了古怪,這件古怪的卻終成了讓我慶幸的好事。”
他自小接受各種精神上的訓練與識破騙局的能力,能夠感覺到,那瞬間好像有什麽特別的力量,促使他改變主意。他不打算殺林寒見,可并不是要親自處理林寒見,結果那道力量的出現,讓他将林寒見放去水牢。
這自然和林寒見本身脫不開幹系,沈棄将她留在身邊,正是想看看她還能有什麽不一般的本領,竟能令人心思生變。
以他懷疑的目光來看,是心懷不軌的成分居多。
後來……那就更奇怪了。
她讓他心思生變的次數愈發多,頻繁得讓他選擇性忘了她身上的異常。
至今,他仍然不知道,當初那份異常是她做了什麽所得。
“她應當恨我。”
沈棄的聲音融在夜色中,像虛無缥缈的浮萍,“只是時間太久,我都快忘了,原來最開始的時候就錯了。”
丁元施自然是向着沈棄的:“您那時候并不知道,日後會對她……另眼相待。”
沈棄搖搖頭,并不說話。
自小,父親以訓練他保持清醒與警惕為基準,希望他能在任何惡劣的情況下都持續穩定的思考。
所以哪怕是對林寒見背叛之事難以接受到痛苦難當,他還是能清楚地剖析出林寒見某些行為對應的想法。
她不殺他,不對他出手,反而選擇了動搖翙閣的根基。
如果她懷抱着不死不休的心來恨他,不該是這樣的作為,她的思維方式會将她的報複傾向集中在他一個人身上。
最終她出于某種不知情的權衡,選擇了将目标瞄向翙閣在西北境的薄弱之地。
只能說明——
她從一開始就打定主意償還。
但同時,她并不是很在意他的處境和反應。
她用一種非常幹脆果斷,又劃出毫不相關界限的方式,明明白白地告訴他:
我做完了該做的事,要走了。
比她直接一刀更甚的,是這個清楚得出來的結論。
她從沒有在意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