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是你派人通知陸折予, 引他與封決交手,再趁機帶走我。”
林寒見确實開口說話了,卻不是為和他敘舊,而是複盤方才的事:“你的人一直在跟蹤我。”
“沒有。”
沈棄換了個姿勢, 他大約坐的不是很舒服, 卻沒有擺出一貫懶散的樣子, 規規矩矩地坐正了, “明行佛子帶你跑得快, 确實沒追上。再者說,倘若跟蹤, 時間太長, 你一定會發現蛛絲馬跡。”
他們的了解是雙向的。
林寒見對他的評價不置可否, 只心中思索着, 福至心靈:“你早就讓人在其他地方布好了人手?”
沈棄望着她,眸中浮現柔軟的笑意:“是。臨城就這樣大的地方,分散各處布置,成合圍之勢, 算是個不錯的辦法。”
林寒見終于能完整地複盤:沈棄的人分散在臨城各處, 發現了她的蹤跡, 沒有立即出手, 而是引導陸折予與封決打了起來。
鹬蚌相争,漁翁得利。
林寒見蹙着眉問:“是你把兇煞放出來的?還是你把封決引過來的?”
沈棄動作一頓, 無言地望着林寒見。
林寒見看他這個反應, 不确定地問:
“……不是你?”
沈棄輕輕地道:“不是。”
但他沒有像之前的否認一樣說出相應的理由。
林寒見有點不太相信:“如果不是你做的,你怎麽能肯定會有人能困住陸折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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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棄的口吻不再那麽溫柔和緩, 平淡冷靜地道:“我只需要一點時間, 讓你到我這裏來, 并不是要一直絆住他。”
什麽意思?
沈棄不是想兩邊困住,轉移回翙閣中心麽?
林寒見回想起沈棄方才的那句“就算來了,他這會兒也帶不走你”,以及沈棄到現在遲遲沒有要離開的架勢。
她凝眸思索了一陣:“你的意思是,即便他沒有被封決絆住,仍然不能帶我走。”
“你可是翙閣的背叛者,我有正當的理由留下你。”
沈棄臉上的表情跟着淡了,輕忽地解釋道,“一旦你真的到了我身邊,陸折予要想把你帶走,免不了要動用陸家,驚動星玄派。而一旦他要大張旗鼓地與我對抗,必然會導致你的身份暴露,屆時要面臨的不僅是翙閣,還有星玄派和整個陸家。”
并非是陸折予要主動去揭露林寒見的身份,而是陸折予若要對抗翙閣,翙閣必然要回以合乎情理的理由,也即是:這是我們翙閣一直在通緝的林寒見。
沈棄這話實際上也是告訴林寒見,她作為“寧音”的過往,和作為荊夢的現在,二者重合在林寒見這個人身上後,陸家和星玄派必然不會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林寒見聽懂了。
她的眼神左右游移一瞬,被垂下的眼睫掩蓋,飛快地思考現在的局勢。
其實她對身份暴露後的可能局勢已經有所預感,即便陸折予沒有因為曾經做出什麽事,她也沒有在其他人面前表露任何痕跡,陸折予亦然。
沈棄見她久久不語,啞聲問道:
“就那麽喜歡他?”
最開始的計劃只是見機行事,後來出現了那只兇煞;至于封決,是妖魔兩界大戰後,沈棄一直在管的事。四處查封決的蹤跡,前些日子總算是找到了,不過也是斷斷續續,很難真的跟上,充作一條以備不時之需的線索罷了。
沒想到封決會撞上林寒見,說是推動了整個計劃的進行,順水推舟,可只有沈棄心中明白他當時的迫切:若真讓妖王将她帶走,事情就更複雜難辦了。
當時,就算陸折予沒有趕過去,翙閣的人也會出手。
不過,林寒見并不怎麽相信他的話。
沈棄沒想到她對自己的懷疑這麽重。
他們之間,也不知道是如何走到這一步的。
“……和你無關。”
林寒見別開臉。
沈棄眼神晦暗,語氣不變,陳述道:“我們相逢至今,你全在說和陸折予有關的事,就沒有別的話想同我說麽。”
林寒見定了定神,反問道:“你認為我應該有什麽話要和你說?”
沈棄沒有露出生氣的表情。
他本身不是個太愛生氣的人,陰陽怪氣和戳人肺管子似乎是天賦技能,每每這時都不是因為生氣,而是出于某種布局的需要和本身的意見。
沈棄點了點頭,仿佛還很贊同,早有預料:“既然如此,我便先說了。”
林寒見對他确實挺戒備,因為太了解,打心底裏認為這個人聰明敏感、詭計多端,不知道在哪個松懈的時刻就會掉入陷阱。
沈棄這一句話将話題的中心标中,是最根本的問題。
林寒見不知他是否要攻心,便沒有立刻做答。
沈棄的下一句話更令她震驚:
“初見時我磋磨你,你以背叛之舉還擊我。你如今這般表現,是認為我們已經兩清了?”
林寒見心下一凜,望見沈棄臉上從容的神色,更是後背發涼:“你早就知道我懷抱着怎麽樣的心思,卻還讓我留在你身邊?”
“你離開之後才想到的。”
沈棄說的都是實話,縱然知道林寒見可能會以為他在耍什麽花招,眼下也沒有別的辦法,玩技巧被林寒見發現反而更糟,“想不通你背叛的理由,只好不停溯源,到了初見的時候。”
相處的過程中,懷疑的本性反而被那種溫情壓下,合理的防備盡數抛棄,就算在某個瞬間因為太過美好以至于産生了不真實的猜測,還是放任自流地栽了進去。
林寒見冷着臉道:“既然你知道我為什麽要背叛你,現在我們還有什麽可說的。”
“有。”
沈棄斷然道,類似短促的一錘定音,而後是綿長的餘韻,“崇德三十二年,我居端陽,遭舊部反叛圍城,你從後方斷崖赴險趕來為我送藥,同我困守三日;崇德三十三年,你路遇暗算,被打落進蝕骨崖,我從漠水趕來,尋你一日夜;崇德三十四年,為清掃翙閣內部諸多暗線殘餘,布局多日,火燒中心密室,我未告知他人具體謀劃,你不肯從我身邊離開,我将金縷衣贈你,在左肩受了一箭;還是崇德三十四年,你在我床前守兩日夜,與我形影不離;崇德三十五年,我們同去……”
林寒見閉上了眼,按捺不住地倒抽了口冷氣,想要清醒大腦。
他們之間太難算清,用想令沈棄卸下防備的理由固然可以解釋所有行動的動機,卻解釋不了一切的發展。
過往的大事被沈棄自然而然地挑選出來,用念白的姿态,好似只是旁觀者在總結陳詞,但他的目光一直望着林寒見,注意着她所有表情的細微變化;甚至于,他自己的手悄無聲息地攥緊了。
“別說了!”
林寒見忍無可忍地打斷,實在不想再聽下去,“都是過往的舊事,再提起來也沒有任何意義。”
沈棄瞧了她一會兒,又道:“我依賴你,喜愛你,又不敢有過一刻的松懈……可你不知,當日你若真是一刀捅進我的心口,我這會兒也沒功夫來捉你。”
林寒見壓着聲音道:“你最初見我,才是真的要殺我。”
沈棄蹙眉道:
“不會。”
林寒見不信。
沈棄:“我是曾起了殺意,但絕不會殺你。你是那屆最優秀的任務者,殺你難以服衆。”
林寒見嘲諷地道:“所以就變着法兒地折磨我。”
沈棄默了默:“我以為你有什麽特殊的能力,存了試探的心思,但當時确實不大喜歡你。”
他說的全是真心話。
林寒見心髒快速跳了一拍:
什麽叫“特殊的能力”?沈棄這個游戲人物能察覺到氪金之力?
他在騙人吧?
“你的解釋聽上去很牽強。”
林寒見不顯山露水,絕不會說出游戲的真相。
沈棄輕哂一聲:“你這是故意氣我,還是半點都不願意分辨我的話到底是真是假了?”
他伸手,給自己倒了杯茶。
茶壺下方放着玄火丹,壺裏的水保持在一個合适的溫度。
沈棄一飲而盡,眼神已然比手中的青玉盞更通透清明:“你要和我算當年的賬,我便和你好好算一算西北境的賬,你——”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眼睛驀地睜大了,錯愕地盯着林寒見。
這一幅場景被無限拉長。
林寒見還沒有意識到是出了什麽問題,感覺有某種東西在臉上,癢癢的,她伸手一摸:
紅色的。
是血。
“寒見!”
沈棄焦急的喊聲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
林寒見還沒能理清到底發生了何事,無神地望着指尖的赤色,眼前一黑,直直地往前栽了下去。
沈棄撲上前來接住了她,他自己都是剛吐了血的人,看見林寒見口鼻流血的樣子,心神不穩地跌坐在地,卻沒讓懷中的女子磕碰半點。
被沈棄驅出去的暗衛聽到了他的喊聲,進來就看到自家主子神色惶然地抱着一位姑娘,眼神兇狠又凄楚,正在搭她的脈,而後又拿了随身帶的藥去喂她。
這姑娘暈了過去,自然吃不進藥。
沈棄掐着她的下巴,要強行送進去。
有眼力見的暗衛連忙倒了杯水遞過去:
“主子。”
沈棄給林寒見喂水,想讓她把藥吞下去,還是吃不下去。
“主子,要不……”
暗衛正想說話,就見沈棄咬着藥丸,垂首渡了過去,不顧這姑娘臉上髒污的血腥。
暗衛看見沈棄扣着她的手臂都在微微發抖。
這種軟弱又畏懼的情形宛如錯覺,因為下一秒沈棄便吩咐道:“傳信回去,快馬加鞭将三位醫師全部帶來;十到十五去開松州的藥材庫,十六到三十去找醫聖;封鎖宅子,把東西全都拿下去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