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沈棄中途請來了醫聖, 自然驚動了陸折予。
陸折予的反應倒是與林寒見差不多:若是林寒見受傷了,那麽必定與沈棄脫不開幹系。
陸折予以為沈棄對林寒見行了多麽殘忍的報複手段,而沈棄這人從來不肯給人個痛快,于是反反複複, 吊着人的一口氣無限逼近絕望。
沈棄的這句問話, 可不是在為陸折予牽橋搭線。
這句話翻譯過來應該是:
陸折予以未婚妻的名義, 來向翙閣讨要通緝令上的林寒見。
沈棄先前說過,陸折予無法名正言順地要回她,還要顧忌林寒見的幾重身份的揭穿, 是僵局。
陸折予正是選了這條死路中唯一的破局之法——将林寒見的身份變為“未婚妻”,與翙閣的通緝令站在同一“名正言順”的水平線上。
這個方法僅有的弊端,是将林寒見對翙閣的得罪, 轉嫁到了陸折予的身上共同承擔。
陸折予想從明面上要回林寒見,就得以未婚夫家的名義,率先解決了這樁背叛,及其帶來的損失。
林寒見一旦應了, 就是默認接受了陸家未婚妻的身份,一并心安理得地讓陸折予替她去對抗整個翙閣、做出等價交換。
可她若不應……擺明了沈棄不會善罷甘休。
她和沈棄有一抗之力, 是在相等的配置下。現在沈棄背後有龐大的翙閣, 他們的對抗不能看作是單純的比拼。
日光微斜。
藥碗中的藥汁已經涼透。
林寒見斂眸不語,沈棄便也保持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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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一場無聲地對峙。
“我自然要應。”
林寒見忽然開口, 聲線涼薄,語調平穩,“陸公子此等好意,我為何不應?”
“好意。”
沈棄輕輕地咀嚼着這兩個字, 音節尾調在舌尖纏綿, 如一把刀驀地亮出了蟄伏的鋒利刀刃, 在柔軟交織的婉轉間猝不及防地發起了攻擊,“你若是說一句‘我這樣喜歡他,沒有不應的道理’,大約我也不會從你的回答中聽出些別的什麽。”
林寒見面色不變,淡然地道:“沈閣主有顆七竅玲珑心,縱橫生意場無往不利,以至于看見些事、聽見些話,都免不了多想,做出自以為是的揣測。這也無可厚非,我能夠理解。”
沈棄同樣不動聲色,不為林寒見話中帶刺的行為而情緒浮動。他側眸望了林寒見一眼,如雪的容顏精致得不似活人:“你究竟想要什麽?”
林寒見蹙了蹙眉,不解。
“你不喜歡陸折予。”
沈棄篤定地下了結論,沒有絲毫遲疑,在開口時自然而然地能令人産生信服的心理,“但你卻同他在一起,假使不是為了某種需要,你不會做這種無用功的事。”
“即便陸折予在大多數人眼裏都頗為優秀,是絕佳的戀人對象,可你不會浪費時間在并非喜歡、又無必要的人身上。”
林寒見成功維持住了臉上的表情,她對沈棄的設想在很高的程度,也即是一開始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沈棄的腦子不是擺設,身為四個男主中腦力值最高的人,他能想到何種深度,林寒見只能從最壞的打算出發去預想。
“沈閣主怎麽知道我那不是喜歡?”林寒見微微睜大了眼睛,用一種特別綠茶的語氣反問,“沈閣主不通人間情愛,不知道這其中的玄妙之處,怎麽能從毫不相關的旁觀視角,随意地下定論呢?”
不通人間情愛。
毫不相關的旁觀視角。
這話綿裏藏針,和沈棄方才對“好意”的品評有異曲同工之妙。
是故意在氣他。
沈棄不像是首次聽到那麽反應強烈,他斂了唇邊的笑容,道:“你不必特意氣我。既知道我喜歡你,想必你也該明白,能拿來同我相抗的武器中,僅以這點喜歡來拿話刺我,是最沒有力道的。”
林寒見覺得自己算是很穩得住了,此刻聽見沈棄毫不猶豫地将自己的喜歡攤開,還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些許詫異。
——他就這麽說了?
沈棄是個在感情上安全感缺乏的人,最開始林寒見看到的只是他不願意付出。逐漸的,林寒見發現,沈棄會有意回避對事物産生喜愛。
比如,沈棄曾經對貓這種動物有點感興趣,看見貓上蹿下跳,視線就會跟着移動,嘴角噙着抹淡淡的笑意。
林寒見當時提議道,不如在宅子裏養只貓吧。
沈棄對貓毛并不過敏,也不會因此誘發由來特殊的咳疾。
“不了。”
沈棄收回視線,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養只狗吧。我記得你喜歡狗,是吧?”
林寒見不明所以,順着道:“我都挺喜歡的。”
“那你喜歡什麽,便養什麽。”
沈棄道。
林寒見想要辯駁的話沒能說出口:一開始,是為沈棄的喜好才提議養寵物的啊。
最終,狗和貓都沒養成。
按照以往的種種情況,沈棄會在某個公務處理的空隙,問一問這件事。他卻像是遺忘了這件事,直接只字不提。
從這以後,林寒見有意觀察沈棄的喜好偏向,發覺他完全沒有任何可以稱得上是視作“不同”的對待,對所有事物、存在都一視同仁,以俯瞰的操盤手角度調度一切。
可沈棄并非是真的對萬事萬物都不感興趣,他偶爾會對一些玩意兒或吃食,表露出興致。但也僅止于此,不會繼續發酵這份還未萌芽的喜愛。
沈棄是有意在壓制本身的欲望,他連自己的喜愛都不允許,不能容忍某種事物在他的世界中變得特殊。
好像“喜歡”這種感情有多麽的罪大惡極,令他無法接受。
後來,随着時日推移,林寒見才逐漸地明白過來:
他不是接受不了喜歡的感情,他是接受不了自己有可能被喜歡的情緒操控牽引。
作為翙閣之主,沈棄優秀得近乎完美,在龐大系統中做首腦指揮,就不能因私人感情毀壞前路。
除此之外,沈棄太缺乏安全感,他不敢将自己的喜愛寄托出去,永遠克制地維持着界限。
林寒見以為沈棄絕不會承認喜歡自己。
哪怕她從很早以前就察覺了這件事。
在摒棄所有可能的喜好與依賴時,沈棄唯獨沒有在感情萌發時,就提前将她扼殺——如對待其他的苗頭一般,不留餘地地穩固着自己的絕對理智。
沈棄在林寒見的眼中看到了意外的情緒,沉重的心散去了些陰霾:“你沒想到我會直接承認麽?”
“……”
林寒見最不想被他看穿,哪怕這是高發事件,假笑着反擊道,“沈閣主的喜愛确實令人意外。想來沈閣主是不知道怎麽去愛人,更不知道如何全身心投入。沈閣主最愛的終究是自己,這點喜愛就像路邊随處可見的落葉,飄落下來時不免讓人詫異,不過終究會淪為塵土中的一員,不值側目一眼。”
要說林寒見有多麽恨沈棄,其實這種情緒基本不存在。她一直覺得這不過是個游戲,既然打完了爽夠了,自然不需要繼續挂心,進而耿耿于懷。
先前的挑釁是她不高興,現在則是被算計後的按捺不住,才将字字句句都藏了刀刃,蠢人心窩子不見血。
沈棄臉色不變,只眼底暗光更濃,彙聚成一汪妖異的漩渦,盡數斂在長睫垂下的陰影處:“你心中有氣,不妨一次發洩出來。”
林寒見嗤笑一聲:“沈閣主這是拿我當貓狗逗呢?”
這種充滿包容性的态度出現在氣頭正盛的時刻,簡直是火上澆油。
雖然林寒見現在的神色、表情到狀态無一能與怒火中燒相聯系。
“還請沈閣主別忘了,我如今是陸家大公子的未婚妻,你的态度可得改變一些。”
這是在提醒沈棄,不要用那樣随意自然,又親昵寬容的态度對待她。
提起“未婚妻”這三個字,沈棄臉上的表情完全趨向于無,成了不茍言笑的冷淡狀态,眼中利芒一閃而過,沒入眸底深潭:“你應陸折予的婚事,無非是認為這裏對你更威脅。”
“倘若這點并不存在,你還要義無反顧地選擇這樁牽絆更大的婚事?”
林寒見眉心跳了跳,聲音不自覺地壓低了:“你這是什麽意思?”
沈棄從袖中拿出半截方形的玉塊,看見這個物品時,林寒見不僅是眉心,心口都抑制不住地跟着跳了兩下。
這是翙閣的最高身份象征,之所以一分為二,是與翙閣特殊的規矩有關:日後有了另一半,便平起平坐,同享翙閣榮華。
翙閣偌大家業,便是一人一半。
“我承認我喜愛你。”
沈棄的話音落下,無端像是敲擊在了林寒見的心髒上,讓她禁不住緊繃了情緒,心神為之牽引,“此生想必不會有他物,若你一般令我喜愛,我願與你共享翙閣的一切,比起陸折予擁有的陸家,翙閣能讓你更方便迅速地施展身手。”
他的眼中平靜無波,卻比死水更令人不安,滿是層層壓制後的脆弱表象:
“你在陸折予那裏謀求的東西,我沈棄未必給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