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陸家大公子未來前途無量, 能說出與之相争的話而不惹質疑的,只有翙閣之主。
沈棄猜中了大半,林寒見确實有想要在陸折予處圖謀的東西, 但他會往更大的層面去猜:陸家能帶來的助力, 陸折予本身的強大……沈棄不會想到, 林寒見其實只是想要那塊冥雪玉。
一塊陸家繼承人拿來定情的玉,不值得林寒見這樣大費周章。
某種意義上來說, 冥雪玉很重要, 可和其他能夠站在陸折予身邊所得到的東西相比, 這塊玉, 僅僅就是一塊玉罷了。它遠沒有陸家主母的令牌來得重要,遠沒有陸折予未婚妻這個身份所能帶來的東西重要。
“不論你想要榮華、尊崇、地位, 還是更多陸家帶來的福利,我都能給你。”
沈棄以平緩的口吻說完了這段話, 恰如談判時将自身能給出的籌碼一一鋪陳在林寒見的眼前, 氣氛卻不像是談判該有的緊張與交鋒, 反而在他的嗓音中趨向沉靜安然。
而後,沈棄陡然話鋒一轉:
“但是, 你不是對這些東西感興趣的人。”
林寒見輕抿着唇, 靜靜地望着他。
“我知道這樣的坦白會讓你對我産生警惕, 但刻意僞裝的愚蠢會加重這點。”
沈棄的左手搭在扶手上,指尖不自覺地敲了兩下, 按在泛着深紅的實木上, 如手藝絕妙的匠人精心雕刻出的藝術品,擁有獨一無二難言的特殊美, “我不知道你在陸折予那裏究竟是想要什麽, 所有合理的猜測都不符合你一貫的作風, 或許你有不得不去得到某件東西、或是做成某件事的必要,可你能運用翙閣做到的遠超你一人之力。”
他輕描淡寫地道,“成為我的妻子,你會有更大的便利。”
沈棄不是在讓林寒見一定要選擇他,也不是在請求林寒見留下,他僅僅是在思維範圍內做出了一切可能的猜測,明确了事件暫時無法得到明晰後,直白地告訴林寒見:
不論你要的是什麽,成為我的妻子,就會得到整個翙閣的助力,任何事都會事半功倍。
沈棄不是在求愛,是在和林寒見談利害、衡量得失,從最客觀合理的角度,展現他本身擁有的優勢。
然後,讓林寒見自己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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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然沈棄能邁出這步已經令林寒見很是驚訝,但他并沒有做出強烈的挽留行為;因此,他也沒有對林寒見表露出過分的熱切,表現的過于公事公辦和理智,稱得上是冷淡。
沈棄陳列出優勢條件後,就未再言語,将主動權推給了林寒見。
林寒見不知道這是沈棄本身不會愛人的特質,還是他很難接受做出對他人卑躬屈膝,導致了這種結果。
令她驚訝的是,沈棄和陸折予确實決裂了,否則沈棄不會在擺籌碼的時候,暗喻她可以借助翙閣去陸折予那裏謀求什麽。
她在聽到這個選擇的瞬間,不可避免地陷入了猶豫:
翙閣能辦到的事情太多,要是真能調動翙閣,她多次試圖拿武力鎮壓游戲規則的念頭差不多就可以實現了。
前提是,她可以毫無顧忌地運用翙閣的所有力量。
可她看沈棄的意思似乎不是這樣,比起浪漫的童話般設想,沈棄只是承認了對她的喜歡,然後發出邀請,希望能與她共事翙閣。
這話放在創業夥伴間都不算太違和。
“承蒙沈閣主厚愛。”
林寒見最終選擇了拒絕,“我無福消受。”
沈棄靜默良久,道:“我只會問這一次。”
林寒見移開目光:“沈閣主不必留戀。”
沈棄略一颔首,表示知道了。
他的态度還算平和,只是總顯出幾分違和,林寒見又疑心是自己看錯,深想沈棄會有更特別的反應還有自戀的嫌疑,便摒棄了這點想法,順着這份平和,當做無事發生過。
沈棄道:“如此,你便是肯欠陸折予的人情,讓他與你共同承擔了。”
林寒見不答反問:“沈閣主算千算萬,也該想想,我或許是真的喜歡陸折予呢?”
沈棄的呼吸停滞了一瞬,繼而搖了搖頭:“不會的。”
他的态度那麽自然,既不慌亂,也沒有刻意,只是在陳述事實:“在這點上,你比誰都清醒。”
什麽意思?
是說因為她太清醒,所以誰都不喜歡?還是說因為清醒,僅僅不喜歡陸折予?
猜測沈棄話語的言外之意幾乎成了林寒見的條件反射,最開始是揣測上司的心意,後來是有意為之的圖謀,到現在是防備的必要。她在沈棄這裏花的心思最多。
“該說的話都說完了。”
沈棄站起身來,紅衣經由門外照進的暖光,映出他的手臂線條,“你身子虛,需要喝藥。我教過你怎麽識別各類針對修士的毒|藥,你要是還不放心,便不要喝了。”
“陸折予那邊,我會去同他談,但在有滿意的結果之前,勞駕你繼續待在這兒了。”
沈棄邁步出門。
林寒見反應了半拍,才意識到沈棄的後半段話,提及她還要在這裏多待些時日,連同前面的“需要喝藥”,都算是在明裏暗裏地告訴她:你可以不喝藥,不過要在這裏的時間還很長,到時候如果出了什麽問題,還是自己遭罪。
“……”
嘶。
這人。
林寒見小聲咕哝了一句:“讓人吃藥的方法真爛。”
和她比起來簡直就是垃圾。
她當初哄人吃藥都是花樣百出的,難搞的沈棄本尊都能買賬。
風水輪流轉,證明沈棄天生是等着人伺候,半點幹不來下屬的活兒。
沈棄的身形幾不可察地僵了僵。
他很快鎮定下來,維持着沒有異樣的步伐,離開了林寒見的院子。
項漁舟在屋內配藥,沈棄來得悄無聲息,要不是身上沒能蓋住的血腥味,他都沒能發覺。
“閣主?!”
項漁舟低呼一聲,連忙放下手中的活計,去拿了專用的藥膏和嶄新的繃帶——沈棄身上的血腥味,肯定是他手臂上的那些劃傷崩裂。
項漁舟現在算是隐約摸到規律了:閣主每次去看望東院那位姑娘,必然是要帶點傷回來的。
沈棄坐下,項漁舟看見他的傷口果然在滲血,倒是被這身紅衣掩蓋得很好。
項漁舟輕車熟路地為沈棄上藥,開始包紮的時候,沈棄忽然道:“往後勞煩先生将給姑娘的藥,拿去她眼前親自配好,在她眼皮子底下煎好。”
項漁舟:“嗯??”
沈棄看向他,情緒很淡:“先生可是有什麽為難之處?”
項漁舟連忙擺手,道:“并無為難,并無。只是想着……這熬藥時辰長,又免不了有煙塵,姑娘大病初愈,怕是不太适應。”
“那就放到院子裏,選個她能看清的地方。”
沈棄道。
這是在鬧什麽脾氣?
項漁舟不明白,也不敢問,跟着吩咐點頭就對了:“是。明日便着手去辦嗎?”
“今日。”
沈棄想起來,林寒見那碗已經放涼的藥,她在翙閣中,對項漁舟的印象還算不錯,“要是先生手邊沒有急事,待會兒便過去吧。”
項漁舟從一而終地點頭:“好。”
沈棄垂着眼,看着繃帶一圈圈地纏上手臂,想起他和林寒見處在對立的立場,林寒見又那樣懷疑他的一舉一動,壓根沒法兒施展;再者,他不得不承認,如今牽扯到林寒見的事,他确實不能如往常一般果決利落,總疑心令她不快。
這束手束腳的感覺太差。
所以沈棄今日不過是壓着情緒,看似是給他留下林寒見的最後一個機會,實際是了斷。
固然存有一絲僥幸,萬一林寒見會為翙閣的存在而動心,他便能順理成章地違背心中警戒、潰敗于她手中。
可她當日能義無反顧地離開翙閣,正說明了她對榮華、權力都不屑一顧,這都留不住她。
林寒見永遠不會知道,她下意識思考時那短暫的游移沉默,險些讓沈棄打破防線,真正地出言挽留她。
能得到必然要得到。
實在得不到,毀掉也不錯。
沈棄卻舍不得。
他放下袖子,自言自語地輕聲道了一句:
“難哄得很。”
項漁舟忍不住開始懷疑自己的耳朵,詫異地擡眸匆匆掃了沈棄一眼,意外地發現他的表情并不壞,仿佛還有點……開心?
項漁舟的視線不由自主地移向了沈棄的腦子:該不會,腦子也受傷了吧?
而後,項漁舟猝不及防地與沈棄平靜的目光,四目相對。
沈棄:“項先生在看什麽?”
項漁舟:“……我在看閣主頭頂智慧的光。”
沈棄朝他溫和地笑了笑。
項漁舟當場社會性死亡。
陸家。
松州和臨城相距不遠,此刻,江絲蕤和陸折予再次相見,一坐一站。
江絲蕤閉着眼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看得出很盡力地在平息心中的怒火:“陸折予,你非要為了一個女人,拿整個陸家去抗衡翙閣,是不是?”
先前以為自己兒子好歹是走出了寧音的陰影,正高興着,轉眼“荊夢就是翙閣通緝的林寒見”這個消息砸下來,江絲蕤沒暈過去都算好的。
陸折予垂首站着,臉上沒什麽表情:“翙閣勢大,陸家也不差。”
“是,陸家是不怕翙閣。”
江絲蕤氣得連連點頭,卻不是在贊同陸折予的做法,“但這兩邊對上就是百害而無一利,翙閣還是正兒八經地有理由把人帶走,你半道上殺出去說那人是你未婚妻,不是擺明了你理虧又耍無賴嗎!”
陸折予聽着江絲蕤的訓,并不反駁。
江絲蕤不是話多的人,說了幾段話就到了極限,靠在椅背上順氣,望着陸折予彎曲的脖頸,心中又不免刺痛。
她緩了口氣,道:“真就這麽喜歡那個女子?喜歡到不惜一切都要保住她?”
陸家的大半實際已經是由陸折予在管,只是他平日都在星玄派,不常呆在宅中,便沒有全部接手,也沒有正式繼任家主之位。
真要調動起來,陸折予想做什麽決策,都是作為家主應有的權力。
陸折予握緊了霜淩劍,低聲道:“兒非她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