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片刻後, 沈棄完全清醒過來了。
“……”
“……”
四目相對,誰也沒有先開口說話。
顯然,沈棄剛醒後的那個笑容同時影響到了雙方, 以至于一個出于莫名以及感覺能看好戲的心理,沒有開口;而另一個,則陷入了微妙難言的尴尬與不真實感中,亦沒有出聲。
他方才的那個表情是否很奇怪,否則為何林寒見的眼中瞬間浮現起一種不好描述的驚訝, 成功将他從混沌邊緣拉回現實。
最終, 沈棄率先打破沉默:
“勞你救我, 多……”
邊說着, 他邊撐着手臂坐起身來,躺着說話畢竟感覺不好,然後, 他就看到了自己身上的女裝, 話語跟着戛然而止。
這件女裝是套粉色的高腰襦裙。
襦裙在這個組合中只能擔任最低層次的沖擊,往上是這晃眼鮮嫩的粉色, 最後是, 高腰——在沈棄的肋骨處硬生生勒出了一道分明的弧線,讓整體視覺産生了束腰的效果。
沈棄吐出一口氣, 都感覺到了帶子束緊處的抑制感。
乍看上去線條竟然還不錯。
死寂毫無防備地再次充盈了這個狹窄的洞穴。
林寒見挑起了打破寂靜的重任,解釋道:“好掩人耳目。”
沈棄手指摸到臉上, 沒有摸到白玉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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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寒見:“易容所需。”
“……”
沈棄颔首, 将未完的話延遲地補充完整,“多謝。”
林寒見迅速地道:“不謝, 別忘了取消我的通緝令。”
沈棄的手指在停留在自己的左臉上, 沒有面具覆蓋一時間有些不習慣, 他稍顯遲緩地回應:“早就撤了。”
都抓到她了,還留着做什麽。
林寒見從善如流地改口道:“以後也別抓我了,我這次對你可是救命之恩。”
說話時,她的視線快速地從沈棄肋下和手臂處的傷口劃過,分明是在說出這話時內心深處還不能理直氣壯地完全贊同。
沈棄聞言,沒有立即應答。
林寒見眉心跳了跳,心說對沈棄果然不能抱有期待,昏迷不醒時就是乖巧之最,平時還是狗得很。
“那我們換個條件。”
林寒見見風使舵得非常快,心跳稍微快了一點,臉上鎮定無匹,順勢道,“把你的面具給我。”
沈棄一怔:“什麽……?”
“你的白玉面具。”
林寒見佯裝不知沈棄奇怪的點,清晰重複自己的要求,“我救你不圖太多,既然我想要的你應不了,那我便要你的面具。”
沈棄眼中浮現困惑,表情一言難盡,仿佛是要說出什麽不得了的話來。
林寒見已經做好了應對的高度警戒準備。
不料沈棄開口便是一句:“‘不圖太多’?”
對她的話語進行了選擇性地複讀。
林寒見:“……”
她想了想,為求謹慎地問:“你是希望我多圖點,還是覺得我救人不應該圖回報?”
“都不是。”
沈棄搖了搖頭,神色若有所思,卻沒說出後面的話——他以為林寒見肯救他,是因為看到了他手臂上的傷口,清楚了那起誤會的真相,不想欠他的人情才出手相救。
如今看來,似乎不是。
她也并非沒有扯謊的可能,只是沈棄這會兒從高燒中緩過來,骨頭縫兒裏都在發疼,見着她安然無恙地在眼前說着話,便憊懶些,不去深想了。
沈棄安穩地靠在岩壁上,觸感并不好,他臉上和細微神色間都沒有反應出半點不适:“你為什麽想要我的面具?”
林寒見沒有正面回答:“如果你不想給面具,就答應我上一個條件,從此都不許再為難我。”
沈棄毫無意外地沉默了。
索要面具确實很突兀,但當這件事與“斬斷以後”聯系在一起,便順理成章地成了上一個條件的砝碼:如果不答應這件事,就必須答應上一件事。
這算是談判中用到的手法。相比于率先拔高期待值等候對方砍價,這種方法則是,看似給了兩個選擇,實際上都令人為難,權衡之下還是最開始的條件更簡單施行,以達到自己的目的。
要是遵從他本來的意願,要将林寒見遠遠地推開,自然是從此不會再與林寒見有主動的交集,順勢答應她的要求也并不難。但他昏迷後再醒來,尤其是林寒見這明顯……不是很能說得通的援手,讓他沒辦法堅持原本的想法。
她救他,如果不是為了償還恩情,只是為了拿這點去抵消他們的曾經,與她最開始的表現不符;如果是為了償還恩情,能在生死關頭都沒有放棄他,帶着他落入這峭壁崖邊的一線之地,比任何事都能牢牢地攥住沈棄的心神。
即便在情理上來說,他當時也是在未知的情況下拿命去救林寒見,林寒見的行為可以算作是一種極端的償還,但他仍然無可避免地軟化了心髒。
“你跳下懸崖前,就知道這裏有個特殊的容身之所了?”
沈棄問。
他觀察了周圍的地形情況,知道現在身處何處。
林寒見道:“當然。”
沈棄便慢慢地笑了。
當然是知道了這下面有容身之所,才會跳下來。
林寒見從不做全無把握的事。
沈棄沒有半點失望的情緒,反而覺得:這才是林寒見。
聰明,機警,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留有一手,熠熠生輝。
“多虧了你。”
沈棄笑意漸止,卻是融進了他琥珀色的清澈眼底,輕巧無聲地沒入更深處,“這面具你若是真想拿走,未嘗不可。”
林寒見愕然地瞪大了眼睛,驚訝之情溢于言表,難以置信地盯緊了沈棄反問道:“你真願意将這面具給我?”
回想過往,林寒見忍不住确認道:“我說的是你臉上曾經戴着的白玉面具,當初我看你臉一眼你都能對我起殺心,別人碰都碰不得的那個面具。”
聽林寒見再度提起這件事,沈棄眨了下眼,露出有點棘手的表情:“我當時對被看到臉這件事有過度的反應,但絕不會真的殺了你。”
“對啊。”
林寒見點了點頭,“所以我說的是你起了殺心,有什麽問題嗎?”
沈棄:“……沒有。”
這确實是他的錯。
他們的相遇太不愉快。
能将沈棄怼詞窮,誠然是件能産生特殊成就感的事。
沈棄嘗試着将這件事化解,很快他就意識到自己的愚蠢,過往的事情已經發生,并且不為他的任何想法而改變。他應該專注于當下。
“我可以給你面具。”
沈棄把話題拉了回來,“但你也知道,這面具對我很重要。”
林寒見意會地接道:“所以你有條件。”
沈棄沒有反駁。
“你認真的嗎?”
林寒見忍不住了,“難道不是我救了你、你要報答我嗎?你還要跟我談條件。”
沈棄眼睫垂下,顯出幾分示弱的姿态,不知道是不是也被自己的無恥震驚了,開口的氣質卻截然相反:
“難道不是你為了報答我,才這樣全力救我的麽?”
“——”
林寒見驟然失語。
沈棄沿着林寒見的說法,思路不同,總有一環邏輯扣不上,唯有這點才能完美解釋事件上半部分,她救他的出發點。
林寒見有種被将了一軍的感覺。
不管昏迷中看上去再怎麽人畜無害,沈棄就是沈棄,醒來瞬間拉滿仇恨值,盡顯商人本色。
林寒見保持着微笑,從笑容中透露出裹挾着陣陣冷風的殺氣:“沈閣主不愧是精打細算的商人,算得還真是清楚明白啊。”
沈棄沒有談判場中的氣勢,整個人蟄伏在一種過于沉靜的氛圍中,不帶任何情緒、像是無意義地喃語道:“是你先要算得那樣清楚。”
林寒見差點就和他對線開嘴炮了,在話講出口的前一刻,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沈棄的這句話,并不是在和她互怼,而僅僅只是……陳述和委屈。
委屈。
他都醒了,居然還能在他身上看出委屈。
正如林寒見對最開始的那份殺心記憶深刻,沈棄對林寒見再遇時口口聲聲要劃清界限同樣耿耿于懷。
林寒見默了默,道:“我們難道不該算清楚麽?”
沈棄擡眸,烏黑密直的眼睫在琥珀色的瞳底倒映出一道輕盈掠過的影子,如乘風而起的飛鳥,瞬間将他眼底點綴出了一片亮色:
“能夠不算清楚,只要你肯。”
林寒見敏銳地察覺到這句話的言下之意,眼前這人确實對她有意,可沈棄不是陸折予那樣意外熱烈的性子,更沒有慕容止的純真傾心,他的真心都包裹在看不清的繁複掩蓋下。就算是他終有一天會出手挽留,也或許只有那麽“珍貴”的一次。
“沈棄,你說過只會問我一次。”
林寒見不得不重申這點,哪怕是她會錯了意,自作多情的嫌疑都不算什麽,她總覺得無法想象更無法面對沈棄可能會有的出乎意料之舉,“你更清楚,我現在是陸折予的戀人,你不能——”
“也可以不是。”
沈棄和緩地截斷了她的話,話語不似上次那般緊繃躊躇,交織着等候即将到來的拒絕與期盼她萬一會答應的難耐。他不帶壓迫、沒有談判性地,以最為狼狽落魄的模樣,處在再遇以來同林寒見最近的距離,道,“初次與你相見,我起了殺心,後又為看你是否有鬼,對你很壞,是我錯了。”
“我願意贖罪。”
林寒見驚詫地看着他,雙眸甚至沒有眨動。
“我喜愛你。”
沈棄很平靜地述說着,“比我以為的、能夠設想的更加喜愛你,你超越了我所有的預料,使我甘願為你裙下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