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守身如玉
“人呢?帶來了嗎?”
習青朝漆黑的房內看去,裏面有人說話,聲音尖細難聽,像是兩塊朽木緊緊貼合壓實發出的“吱吱”聲音。
“帶來了帶來了。”
回話的人語氣谄媚,而後将習青往裏一推,順勢将門關嚴,隔着門縫講話,“延公公,您還得在侯爺跟前多替小的美言幾句。”
“好說,好說。”那太監笑了幾聲,将臉轉向習青。
他臉上的肥肉擠成一團,雙眼幾乎眯成一條直線,打量習青的目光毫不遮掩。
“孩子,咱們侯爺的狎玉閣今日開張,請的可都是上京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待會兒把侯爺伺候高興了,明日就把你從鬥場接出來,往後榮華富貴享之不盡啊。”
習青一聲不吭,白淨的小臉因為緊張而變得僵硬。
太監突然附耳過來,壓低聲音,“你年紀還小,不會伺候人很正常,待會兒侯爺叫你做什麽,乖乖聽話就是,不然叫侯爺丢了面子,受罪的還是你。”
習青依舊不說話。
他從小長在鬥場中,每七天便要被帶上鬥獸臺格鬥,對面有時是魁梧大漢,有時是豺豹猛獸,能否活下來,全看運氣。
可最近十天他一直沒有被帶出過戮字牢,就在隐約覺得不對勁時,便被牢頭送到這座華麗的宅子中。
太監拍拍他的肩膀,帶人往裏走。
“侯爺,人帶來了。”
“唔。”屋內煙霧缭繞,高座上斜倚了一個男人,正以手扇動煙霧,幾道香氣霎時彌漫角落。
“旁的先停停,把人帶上來給各位掌掌眼。”
舞姬退場,樂師停奏,兩個侍衛一左一右将習青拖到高座之下的空地上。
“各位瞧瞧,這是我前幾日在鬥場鬥獸時發現的尤物,年紀雖小,但一眼下去就讓人茶飯不思,若他再長大些,該是何等的妖豔啊!”
周圍全是色俗打量的目光,如跗骨之蛆一般緊緊貼在習青臉上,他無法隔絕這些令人惡心的視線,只能死死咬住大牙,極力控制着自己的身子。
“別害怕。”男人從高座上走下來,先是圍着習青轉了一圈,然後安撫道:“就是叫大家瞧瞧。”
說着,男人的呼吸逐漸粗重起來,他轉身在侍衛腰側拔出一柄長劍,将劍鋒在習青身體各處比量着,似是在找一個合适的位置下手。
終于找到個好位置,男人以劍尖挑開習青後頸的衣裳,三兩下便将人上身剝了個精光。
“啧……”男人突然長嘆一聲,接着将手裏的劍往地上一擲,雙手交握後退幾步。
看着習青後背上泛紅醜陋的長長疤痕,男人聲音瞬間恢複正常,“真掃興啊……各位實在是抱歉,原以為得了塊無暇的好玉,卻沒想到是個生了裂縫的頑石。”
說罷,他擺擺手,“帶走吧,別髒了各位的眼。”
習青從來沒想過,這道幼時險些要了他命的傷疤,如今卻成了救命的稻草。
回到戮字牢,習青久久跪坐在地上,臉向着水桶,仔細觀察裏頭的倒影。
狼族的審美一向傾向于陽剛俊美,他們在大草原上捕獵生存,令人羨慕的是結實的身軀和健碩的體魄,而非習青這樣一張雌雄難辨更偏女氣的臉。
在狼族眼中,他這樣的長相并不合格,也很難找到配偶。
可人類正相反,他們更喜歡柔柔弱弱的少年,他們也更願意看弱者在自己身下求饒乞憐的樣子,這樣的對比可以完美彰顯出他們作為強者的氣勢和威壓。
習青一直厭惡自己這張臉,但從未像今天這樣痛恨過。
若能毀了這張臉……
還不能毀了這張臉。
“老大,你趴在盆裏幹嘛呢?”
席朝的聲音從身後響起,習青憋的一口氣也到了盡頭,他猛地擡頭,大口喘着粗氣。
老八湊上前來,看了看習青滿臉水珠,猜測道:“渴了?”
席朝習慣性往老八後腦勺上拍了一下:“你家渴了喝洗臉水?”
習青甩甩頭,拿起帕子擦幹淨臉,“沒事,洗臉而已。”
他換了三盆水才把自己的臉洗幹淨,此時洗去灰塵,一張臉白得離譜,往窗邊一站,甚至在發光。
老八看傻了,喃喃道:“老大真好看,比大小姐都好看。”
習青:“滾。”
老八:“……”
席朝樂了:“你這不是上趕着挨罵麽?”
習青吸了吸鼻子,揉去鼻尖的水,又坐在窗邊擦起刀來。
席朝幫他往刀身上澆水,邊澆邊問:“我們什麽時候才能去上京?”
習青頭也不擡回道:“沈岚說過,什麽時候找到虎符,沈靖才讓他回去,他已經在找了。”
“那枚丢了的虎符?”席朝往牆上一靠,點着自己的下巴,“虎符是在上京丢的,他在努塔格怎麽找?”
“我有辦法。”習青說完,繼續擦刀。
看這樣子是不方便說,席朝選擇相信習青,一手甩着自己的荷包,一手勾着老八的脖子往外走。
“走了,我放牛你養鵝,該幹的活還得幹。”
“我可以不幹,我是帶狗侍衛。”
“噓,噓,你住嘴吧!”
習青擦刀的手一頓,盯着兩個人的背影看了很久。
其實他們在努塔格繼續生活下去會很好,這裏資源豐富水草肥沃,千百年前老祖宗選擇在這裏建立族群不是沒有原因的——努塔格是最适合狼族生存繁衍的地方。
但他的心早已被深淵中探出的藤蔓纏繞禁锢,拉進了無法消弭的執念之中。
他必須要殺了沈靖。
窗突然被敲響,外頭傳來來福的聲音,“習小哥可在?”
習青回應:“在。”
“是這樣的,咱們王爺差我來問問,習小哥什麽時候過去?”
習青把短刀往褲裆裏一塞,推門出去,“現在就去。”
來福久久沒回話,習青走出去兩步,又停下來朝後看去,一雙好看的眉緩緩皺起。
“怎麽了?現在不方便?”
來福猛地驚醒,目光在習青臉上巡回片刻,連聲回道:“方便!方便!”
習青突然意識到來福是在看他長相,于是他狠狠瞪了後者一眼,滿臉兇狠,“看什麽看!”
來福慌忙稱是,“是是是!不看,不看,不看……”
習青悶頭走路,一頭紮進沈岚氈房時,沈岚正要吃飯。
“來了,跟本王一起吃——”瞧見習青,沈岚手中的筷子突然停在半空中。
習青今日照舊穿了一身黑衣裳,小腹往下是串了五色玉石的腰帶,将将卡出一截細腰,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裝飾。
他年紀不大,堪堪十八歲整,一頭烏發梳成高馬尾墜在腦後,鬓角散落幾絲不乖的碎發,不斷戳着雙腮還未消退的嬰肥。
沈岚盯着習青側臉看了半天,拇指并食指不受控制地并在一起撚了撚。
這努塔格的太陽如此烈,人人都曬得黝黑,怎麽偏偏習青生的跟塊白豆腐似的,也不知道捏上去手感如何?
“你喜歡嗎?”
沈岚回神,同習青對視,發出一聲疑問:“嗯?”
習青指了指自己的臉,又問了一遍,“你喜歡嗎?”
沈岚:“……”
他一時不知如何回答,便聽見習青又換了個問題,“我同那些舞姬,誰好看?”
沈岚:“???”
他看了眼習青的臉色,不确定地回答道:“你好看?”
“那就好。”習青終于放心。
若沈岚不喜歡他這樣的長相,他也沒什麽值錢東西拿來同沈岚交換了。
習青肚子裏沒那麽多彎彎繞,在他看來,他同沈岚已然達成歃插為盟,沈岚帶他入京,幫他接近沈靖,那相對的,他答應沈岚的東西一樣都不會少。
這張臉,這幅身子,都可以成為習青用于交換的籌碼。
想到這裏,他十分真誠地擡起頭來,一副你很識相的語氣,“我還沒跟人睡過覺,我很幹淨。”
沈岚:“……”
接着他用有限的詞彙描述了一番自身優點,“我冰清玉潔,含苞待放,守身如玉……”
沈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