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

孫遠均不知怎麽就想起了這句話，其實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那種标準意義上的好人，他覺得自己應該是那種為了達成某種目的而不在意中間過程是如何達成的人。

他從十八歲開始參加各種選秀，開始半只腳踏入娛樂圈，明白了這個看起來光鮮亮麗的圈子有多少不成文的潛規則。看到別人的上位，他不是沒有羨慕和嫉妒，但他從來沒想過要出賣自己。

當年學校裏風光無限的“迷藏”樂隊，沒有了宋昱，就像失去了靈魂主唱，但其實也并不是毫無機會。

宋昱和李思都不知道的是，其實有不少娛樂圈的經紀公司有私下來打電話找過他，問他要不要單飛，說願意捧紅他，卻不願意讓他以樂隊的身份出道。甚至有國內比較著名的幾家大公司也有人來單獨找過他。

很明顯，他們只是看上了他的那張看起來光鮮亮麗的臉。孫遠均的心裏很清楚，如果看重的只是這幅皮囊，總會有看厭的一天。

他也許會出道，也許能短暫的昙花一現，但是他走不了多遠，就像當年很多紅極一時的選秀歌手，很快媒體和公衆就會對他們審美疲勞了，然後他們的消失就和他們的走紅來得一樣的快。

當然，他也不想背叛李思，這個中學時代一路陪伴他長大的最好的朋友。明明心裏讨厭同性戀讨厭得要命，卻硬是接受了他和宋昱之間偷偷摸摸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甚至每當他和宋昱吵架或冷戰時，他還願意做和事佬，在中間和稀泥，想盡各種辦法，讓他們和好。

高三一年，孫遠均收心學習，終于以年級第三的高分，考上了北京最有名的985院校之一。李思則上了北京一所沒什麽名氣的一般本科，但好歹湊到了一起，樂隊還是得以延續。

孫遠均除了偶爾消失一段時間去看宋昱之外，每天都在琢磨着寫歌，譜曲，練樂器的事兒。到了大學，他依然是雷打不變的學校風雲人物，毫不誇張地說，喜歡他的女孩兒可以從學校的大門一直排到學校的宿舍樓。

和在中學一樣，從沒見他和哪個女孩一起去看過電影，一起去吃過飯。同寝室的男生，甚至發現他連黃片都不看。因為每次大家一起聚衆狂歡的時候，他要麽出門，要麽把自己裹進被子，蒙頭大睡。

再加上他平日裏少言寡語慣了，和同學之間也沒有什麽表面上的寒暄，因此大家都覺得他怪得要命，不合群得要命。

因為他平日裏就很神秘，所以學校裏關于他的種種傳聞特別多，各種版本的讓人聽得雲裏霧裏的。

有人說他在三裏屯酒吧唱歌的時候，被星探發現了，簽了經紀公司。但是也就是傳聞，沒人聽過他出過什麽歌，也從沒見過他上過電視。

甚至有些事，連宋昱都不知道怎麽回事，比如孫遠均為什麽一進那家簽他的娛樂公司就被雪藏那麽久。

有些事情不是孫遠均想要刻意向他隐瞞，他确實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他要怎麽可以和他說呢？他能告訴他那個在酒吧裏信誓旦旦保證要簽他的樂隊，要捧紅他，說欣賞他才華的女人其實就是個拉皮條的？

而所謂演藝公司的頂層，是個喜歡鮮肉的變态老gay。那個人才華是有的，要不也不會不到四十就能爬到這麽大公司的最高位置。然而卻色厲內荏，一肚子壞水。

難道他能告訴宋昱，他和大boss第一次見面，那人就故意把紅酒倒在他身上，要幫他脫襯衣嗎？當那人順勢要往下摸他下身的時候，他惡心得不行，就把他暴打了一頓嗎？

再後來，被大公司雪藏的人，小公司也不敢用。孫遠均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裏。每一次給唱片公司寄的音樂小樣，都無一例外的石沉大海。

那時，孫遠均生平第一次懷疑了自己的才華。

他甚至開始考慮自己的人生是不是還存在着另一種可能：是不是要趁着還沒大學畢業，要不要重新好好學習，把之前翹課太多而缺失的學分補上來，然後收心做一個踏實上進的上班族？

也就是那時，在那間北京的地下室裏，宋昱陪他度過了他人生最灰暗最無助的時光。那确實也是他人生最美好的記憶之一，但是孫遠均是個有野心的人，他要的不是這些！

他不要宋昱陪他吃苦，他要成功，年輕氣盛的他要向這個世界證明自己不是籠中鳥，池中物。

然而這個世界上有才華的人太多了，有野心的人也太多了。幹幹淨淨的，一身清白的人也可以完成自己的夢想，但是這樣的例子真的太少太少了。

叢林法則告訴他，只有成功的人才有資格談自尊，否則一切都是零。

後來他接到了那個電話，命運給他安排了一次電影男配角的試鏡。導演是個臺灣人，圈內著名的拍文藝片的導演，以敢大膽啓用新人著稱。

面試之後，導演對身邊人說，就是他了，他說孫遠均不說話的時候就像個憂郁的藝術系男孩兒，但是說起話來就像個有執行力的野心家。他喜歡這樣豐富又有多層次的人。

一部電影，整整三個月慢工出細活的拍攝，簡直電影圈裏聞所未聞。第一次拍戲的孫遠均面對鏡頭，甚至連走路都不知道怎麽走，挨過多少罵，吃過多少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然而所有的付出終有回報，有些人要向世人證明自己只需要一個機會就夠了。當年臺灣的電影節上，孫遠均卻拿到了人生中只能拿一次的一個獎——最佳新人獎。

所謂的無心插柳柳成茵。

于是孫遠均換了家新的經紀公司，一切都是從頭再來。他現在的經紀人蘇可教會了他許多許多。

關于怎麽樣在公開場合說話要當面一套背後一套，怎麽樣給媒體抛話題，她告訴孫遠均你不能永遠說那麽少的話，記者會沒有東西寫。

她耳提面命地教他背很多官方語言，比如怎麽樣回應和女明星的緋聞啊，教他和媒體打太極，教他上綜藝節目一定要多笑。

孫遠均每次在回放裏看到自己的笑就覺得假的要死。他有點悲哀地想到，可是這個世界每個人都喜歡笑面相迎的人，誰會管你是不是真的開心呢？

他知道自己在演戲方面沒有天分，不是那種天賦型的藝人，他真心誠意地想要找個老師教一下。蘇可卻告訴他演技根本不重要，她一臉篤定地和孫遠均說道：“不論電視劇還是電影都需要你這個氣質的你這個長相的男演員。”

然後就是接了一大堆爛片，孫遠均在每個片場疲于奔命，他再也沒有時間寫歌了。畢竟這是個沒有給歌手留出路的時代。唱片根本賣不出去，大家都習慣了網上下載免費的音樂。

依然還是會有音樂發燒友，但沒有人願意為了情懷，動辄出資百萬去打造一張沒有任何銷量的唱片。

孫遠均有時會無奈地想，大時代都是這樣，他又能如何呢？

終于在演了某個熱門ID改編的偶像劇之後，孫遠均開始有點紅的苗頭了。他出門漸漸開始有人認出了，機場也會漸漸有些粉絲來接機了。

和他一起搭檔那部戲的女主角喜歡他，明示暗示了好多次。蘇可覺得這是個好機會，畢竟那女演員很紅，她悄悄的為孫遠均注冊了微博，每天發一些雲裏霧裏的圖片和語言，和那女明星在線上打情罵俏，刻意營銷。

電視劇熱播的那段期間，他甚至收獲人生中第一批CP粉。他明白了什麽叫捆綁銷售，他訝異于這世界上有這樣一種神奇的人，他們喜歡的是某人和某人之間的感情。

宋昱所說的就是這件事，那也是導致他們當年分手的最直接的原因之一，或者也可以說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孫遠均和他解釋了無數遍，那些微博根本不是他發的，但是宋昱說可是你是知道的，所以你是默認的。

孫遠均看着宋昱清澈的眼睛，仿佛透過歲月，恍惚看見了十三歲時候就一路追逐自己的那雙大眼睛，這雙眸子幹淨又純真，眼裏容不下一顆沙子。

孫遠均嘆了口氣，一臉無奈地說道：“昱昱，你還小，有些事你長大就明白了。”

宋昱咬着嘴唇，流着眼淚說道：“你現在說話的語氣就和當年你讨厭的那些大人一模一樣。”

有時候成長的代價是我們最終長成了自己所厭惡的那種人，大家每個人都在人雲亦雲，在生活裏和稀泥，活得面目全非。

宋昱卻在心裏對自己說，如果這些就是所謂成長的代價，那他情願一輩子不要長大。

然而孫遠均和所有的第一次簽經紀公司的藝人一樣，他們在沒有什麽名氣的時候，都簽訂的幾乎是一份賣身的條約。他已經沒有退路了。

孫遠均明白，宋昱從不查他的手機，也不會追蹤他的行程。他一直說宋昱是小糊塗，其實在大事上宋昱心裏像明鏡似的。他什麽都明白。

他們之間并沒有什麽第三者。但是感情卻真的因為時間空間的差距在慢慢變淡，是真的。有些什麽東西在漸行漸遠，長久分別之後的疏離，是無論多酣暢淋漓的歡愛也彌補不回來的。

孫遠均變紅之後，給宋昱的禮物越來越貴，甚至送了幾十萬的手表，宋昱說了謝謝，但也沒見有多喜歡，放在一邊，也從沒見他戴過。

他們早已不住地下室了，住的房子越來越豪華寬敞，然而他們之間的話題卻越來越少，甚至到最後宋昱什麽時候搬回了寝室，他都不知道。

孫遠均只記得有天他終于拍完了某部特別長的電視劇，趕回家想給他一個驚喜，因為那天是宋昱二十歲的生日。

他清楚地記着那天他拿着一份購房合同，合同的購房人名字寫着宋昱，他拿出這些年辛苦工作所有的積蓄，終于湊夠了一套北京三環之內面積不算小的房子首付。這是他送宋昱的二十歲生日禮物。

然而回到家，沒看到人。桌子上留下了他這幾年送給他的所有禮物，手機，手表，甚至連一張電話卡都沒帶走。租房的鑰匙下壓着的，還有一封信。

宋昱說要冷靜一段時間，好好思考一下倆人的關系。

孫遠均當時就氣瘋了，當時就各種打電話，麻煩了許多人，想盡辦法去找他。

但是宋昱倒是走的很幹淨，學校裏的同學和老師都沒人有他的消息。

孫遠均真沒想到他能做得那麽絕，那麽辛辛苦苦考上的大學說不念就不念了？簡直難以置信。

那一刻孫遠均忽然覺得自己一直引以為傲的那種對生活對命運的掌控的自信，一下子忽然都煙消雲散了。人生中是有許多意外的，就像你不知道有些人什麽時候會來，什麽時候會走。

他十四歲的時候，在沒有遇到宋昱之前，他從沒想過自己這輩子會喜歡上一個男生。

他二十一歲的時候，也同樣沒想過沒有宋昱的人生應該怎麽樣走。

作者有話要說：  我以後會再插敘講兩人的初吻和怎麽表白的，有感興趣的嗎？

還有關于互聯網音樂的事，之前确實因為免費音樂，很多音樂人都改行了，但是忽然有一年，國家開始重視版權了，一下子救活了好多音樂人。

所以任何人都是時代的一粒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