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傳說

這一幕到了旁人的眼中——比方說楊桃,就是眼睜睜地看着黎爍明明只是在魚人耳邊說了兩句話,它就青白交加地變了臉色,乃至于一言不合就哭了出來。

“厲、厲害啊,”她不禁驚嘆道,“啥時候我也能有這手段。”

連顧淺也點點頭,好奇地多問了一句:“你說的什麽?”

可能是錯覺,她總覺得魚人看她的神情更驚恐了——如果那雙死魚眼還能瞧得出眼神的話。

黎爍聞言,下意識重重幹咳了一聲。

——說是不可能說的,這輩子都不可能說的,不然是找死啊!

門外又有喧嘩聲近了,但與其說是之前那群人去而複返,聽着更像是新來了一撥人,在挨家挨戶地敲門進去排查情況。

“果然來了。”

顧淺呼出一口氣,她之前就在想這情況是遲早的事。他們挾持走魚人,鄭哥和那個中年人只是被打昏在中央控制室,進去查看的村民很容易就能在他們嘴裏聽說究竟發生了什麽。

“就是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搬救兵過來……”

“……不會。”

突兀響起的聲音讓在場所有人一愣。

到底是混血,魚人的吼聲雖在嘶啞中透着一股子古怪的尖銳,嗓音也同樣惹人不舒服,但還保留着人類的聲帶,吐字尚且清晰。

它垂着腦袋,在蒸汽塔裏的嚣張早就消失不見,這會兒看也不敢看顧淺。

“他們不會輕易驚動老祖宗的,害怕它們發火,”它跟竹筒倒豆子似的悶頭說道,“之前是因為我馬上要回海裏了,過去傳個話會多多少少賣點面子。現在我不在,應該暫時還不敢叫它們過來。”

顧淺才想起來,生活在海底的怪物們長生不老,對這些村民來說可能已經是不知道多少代以前的祖宗了。用這個角度想想,它說的八成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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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真是當初這兒的村民跟它們繁衍下來的?”

一聽到她的聲音,魚人瑟縮了下,然後才反應過來地點點頭。

老陳喝了點水,緩過那股氣虛的勁兒,咬牙切齒地問:“那把我關起來吊在那裏又是為什麽?”

魚人明顯很是心虛,它給出的答案跟老陳當初隐隐約約聽說的相差無二。

“為——為了祭祀。”

“我們部族流傳着一個傳說。”它吞咽了下,結結巴巴地招認道,“當有一天魚群離開,寒冬降臨,它就要醒了。”

顧淺一愣。

……這話怎麽聽着有點耳熟?

她嘴巴微張,很快就在腦海裏搜刮出了這既視感的來源。

——她在那艘海盜船上也聽到過!

那個叫張保的船員曾經提到過,他們船上有個神神叨叨的家夥也總嚷着類似的話,還說這是自己村子裏的傳言。敢情那家夥原來是這裏出身的。

“它?”楊桃問,“‘它’是什麽?”

原以為這也能從魚人嘴裏問出來,卻見它搖搖頭,一張長相古裏古怪的臉上也滿是糾結。

“這傳說太久了,比我們活得最久的長老還要久。”魚人嘟囔道,“我也只知道它沉睡了很多很多年,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麽——可能是某只足以掀翻陸地的巨大海怪也可能是別的。除此之外,長老們傳下來的口信是……據說只要我們在它醒過來的前夕,用活人和世代傳下來的信物舉行祭祀,到時候就可以求得它的寬恕,免受波及。”

“所、所以……”

它硬着頭皮往下說。

“所以你們就在外面到處找遇險的人,”顧淺替它說了下去,“再把他們帶到這裏。”

這時候再回味起鄭哥領她倆參觀說的話,就頗為耐人尋味了。那個咬重了讀音的“責任”,原來是說當活祭的責任。還有所謂的“讓大家放松的慶典”,恐怕于當地村民是如此,對外來者就是死期了。

既然如此,別怪她下狠手,怎麽着也得讓這些家夥吃點苦頭才行。

“信物在哪兒?”顧淺擡起頭,笑盈盈地問。

殊不知這個笑容就把魚人吓了個夠嗆。

“不清楚,這個我真不清楚!”

它連聲說,生怕她真像黎爍說的那樣要用什麽非常手段來逼供,脫口而出道:“這個不在我管轄範圍內,別人可能會知道得多——”

意識到自己一個嘴瓢把同族賣了個徹徹底底,魚人悔恨地閉上了嘴,可這已經來不及了,它眼睜睜看着顧淺若無其事地起身走到窗前,趴在窗沿上瞧着外邊的狀況。

挨戶清查的村民三三兩兩地分成幾隊,眼瞅着也快到了他們這兒。

夜裏的氣溫比白天還要低上好幾度,也許是已經做好了徹夜搜查的準備,他們都跟那支探險隊一樣裹得嚴嚴實實,防風帽和圍巾一戴,根本看不清楚誰是誰。

顧淺心下有了決斷。

最快打聽到消息的辦法,永遠是混入敵人內部。

“你們怎麽想?”她轉頭問。

楊桃惦記着結束後的表現分,理所當然地沒有什麽意見。但老陳遭了這好幾天的罪,雖然有幾分氣不順,更多還是心下惴惴地打起了退堂鼓,想的是早逃出去早了事。黎爍介乎于其間,他托着下巴思索了數秒。

“逃是沒法逃的。”

他開口道:“這片海底下都是他們的地盤,不做個了斷早晚被追上。”

一句話正中紅心,老陳再沒了退縮的理由,他滿頭冷汗,“那那——那怎麽辦?”

“你們在這等着,”顧淺說,“我去找信物。”

“看情況分頭接應吧。”

楊桃撓撓頭,“我還得抽空去找一下留在屋子裏的東西,好不容易搜羅來的可不想便宜這群家夥。”

幾人說話時都是壓着聲音,等外面的腳步靠近更是收了聲。

“篤篤”兩聲,在這頭搜查的兩名村民終于敲到了他們門前。

黎爍迅速調整表情,露出他常有的那副笑容。他取下門栓,伴随着“吱呀”的輕響,把木門拉開一條縫,對上站在門外的二人,“哎,老徐老賈,都這麽晚了,怎麽突然興師動衆的?”

平日積累下來的好人緣在此時派上了用場,被套了近乎的倆人以往也沒少在他手裏買東西,本來也沒怎麽提防,聞言登時沒好氣地“嗨”了聲——雖說因為不是真正的同族,話裏到底留了幾分。

“別提了,”那村民哼道,“新來的有幾個不老實,居然敢闖進塔裏,還把鄭哥他們給打完就跑了,也不知道安的什麽心!咱們安全區可不能留這種家夥,有句話叫一顆老鼠屎就壞一鍋粥,非得找出來給點教訓不可。”

顧淺藏在陰影處,聽見伏在後頭的楊桃幾不可聞地“嘁”出了聲。

“那是,那是。”

黎爍馬上附和說:“老徐你倆大半夜的這麽巡也不容易,我這兒剛好有熱水,來喝杯茶暖暖身子?也不耽誤工夫。”

那在寒風裏凍了半天的村民一聽就樂了,忙不疊就招呼同伴進門。

“要不怎麽都說你小子會做人。”他說着就往屋內走,心裏不由因為這小夥子也是活祭預備役生出了幾分惋惜,嘴上仍是道,“要是見到今兒個新來的那倆丫頭片子,趕緊跟我們說!”

“她們啊……”

眼見着兩人都邁進門檻,黎爍笑道:“不就在你們後面嗎?”

“……?!!”

兩名村民終于驚覺自己上了他的當,驚駭轉身之際,連吭都未來得及吭一聲,分別從後腦和頸側傳來的悶痛就讓他倆齊刷刷撲了街。

“糟糕,”楊桃木然地放下手裏的平底鍋,“用鍋底拍人的感覺爽呆了,我都有點上瘾了。”

那邊的老陳已經幫着上了手,他暫時沒力氣幹別的,扒扒衣服還是可以的。

地上兩人半新半舊的外套和帽子被幾下解開,露出的面孔證明他倆的異變還不明顯,這下正好,要讓顧淺套個真魚人的衣服她才覺得別扭。

等換好衣服,從上到下裹得嚴嚴實實,她個子本來也高,乍一眼竟然瞧不出有什麽。再加上外頭昏暗得只有手電筒的燈光在亂晃,扔進那幾個村民裏簡直是天衣無縫。

雖然覺得她被發現也大概率是對方倒黴,楊桃還是不放心地囑咐了一句:“當心點啊淺姐。”

“放心。”顧淺壓下帽檐。

包在她身上了。

住宅區裏還在為搜查的事亂作一團,她混入得神不知鬼不覺。哪怕是不小心撞到了個剛轉身從對門出來的,對方忙得根本沒顧上理她,悶頭就往邊上走的。

“集合了集合了!”正巧這個時候,有人扯着嗓子叫道,“別搜了,集合一波再說!”

街道上一時靜了下。

這整個村子都格外地有組織性,一聲令下,還真慢慢地彙聚到了道路正中。喊話的人站在最前,

“鄭哥不在就聽我指揮,”那人陰沉沉地說。

“反正也商量過一次,那就幹脆提前真的舉辦好了,免得再生事端。我現在點幾個人,跟我一起去取‘那個’,剩下的人去把所有外來的家夥抓過來——一個都不許漏!”

話音落下,他真一個個地點了過去。

趁着沒人注意,顧淺悄悄挪了一步,讓自己站的位置更顯眼點。

果不其然,那根手指頭沒過幾秒就指到了她的方向。

“你。”

顧淺正巴不得呢,馬上站進隊列裏。男人足足點了七八個村民當保镖,這才放了點心。

“都跟上!”

他厲聲喝道。

沒被點上的村民都散開了,男人在前頭領路,他們繞過一條條小巷,最後在某間平房前停了下來。

男人取出兜裏的鑰匙插進鎖孔,招呼他們排隊進來。

走在最後的人關上了門。屋內燈光昏暗,顧淺的目光随便掃過一圈,看見裏面只擺着幾樣普普通通的家具。

再瞧瞧那陰沉男人左敲敲右碰碰的模樣——

十有八|九是有密道。

這麽些人一塊兒擠進去,到時候反而束手束腳的不方便,顧淺想,留個知道內情的就行。

“好了,”她禮貌性地問了一句,“有人要出去嗎?”

原本安靜的人堆裏突然冒出來個輕飄飄的聲音,頓時引起了一片詫異和騷亂。

領頭的陰沉男人皺起眉,瞪向這個貿然忤逆他的家夥,“你什麽意思?!”

“意思是,沒有的話——”

顧淺勾起嘴角,一摘帽子,“我就動手了。”

作者有話要說:  顧淺:單挑就是我一個單挑你們一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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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莫言夕、綠绮、36252198和落雨的地雷!

謝謝大家的營養液!愛你們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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