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綠色世界

那堆藤蔓沒有就此罷休。

可能是因為沒能在鐵水裏汲取到應有的養分, 如蛇一般的樹藤仍慢吞吞地盤踞在地面上久久不願離去。

它倒是沒“聽”見倉庫裏那點微不足道的動靜,最後一根藤蔓貪婪地徘徊了半天終于依依不舍地縮回了半空中,靜靜僞裝成了無害模樣, 只等獵物經過的一瞬間。

這一切都悉數落在倚着牆角的顧淺眼裏,她環顧四周, 雖然因為漏進來的光線太少看不太清車庫的全貌, 但可以肯定的是,這裏除了這道卷簾門外再沒有別的出口。

除非她想不吃不喝地餓死在車庫裏頭,不然只有這一條路可走。然而連鐵條都能瞬間被融成鐵水,她赤手空拳地闖出去也是死路一條。說到底那塊投幣式電子表強化的只是她的體能和技巧, 可不能保她刀槍不入水火不侵,更別提那腐蝕性極強的謎樣分泌物了。

天無絕人之路。

她想。

正面硬上行不通,就再換種迂回點的法子來。

忽然, 顧淺掃過去的視線停留在角落裏的一樣東西上。出于某種說不出的直覺,她屏住呼吸,緩緩直起腰來。

就在她起身的一剎那,撲過來的黑影便穿透了卷簾門的鐵皮!

被鑽出的孔洞足有半個巴掌大, “滋滋”地冒着白煙, 邊沿盡是焦黑的痕跡。因為平日的養分充足而壯實得鼓起好幾股的藤條在其間不停扭動,妄圖尋找方才錯過的獵物。

剛剛那一個瞬間已經夠顧淺拉開不遠的距離,她一動不動地靠在牆上,只等着它自己放棄。

半晌,那根擰來擰去也沒有挨到什麽能吃的的藤蔓恹恹地退出了卷簾門上的洞口,車庫內重歸平靜,只留下了從中照進來的陽光和被腐蝕後刺鼻難聞的氣味。

眼下就松口氣還為時過早,顧淺時刻留神着卷簾門那邊的響動,慢慢地朝角落伸出手去。

直到她握住了那東西長長的手柄。

這裏太久沒人來過, 什麽都落了一層厚厚的塵埃。顧淺摸了滿手的灰,但現在也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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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車庫以前兼職的可能是工具間,顧淺握着那把立在牆邊的鐵鏟,心下已經有了主意,一小步一小步地往門口挪去。

她這回控制得不錯,一直到挨上門邊都沒有再引起藤蔓的“注意”。顧淺閉上眼,盡可能把自己的狀态調整至最佳,然後,一把徹底掀開了卷簾門!

“嘩啦啦”的一陣巨響,老舊不堪的門片翻折出足以容納一人通過的空間,她想也不想地低頭鑽了出去。與此同時,似乎是始終不曾放棄對這頭的念想,早已隐隐有所準備的藤蔓鋪天蓋地地網了下來!

留給顧淺閃躲的時間只有須臾,連半點容許她犯錯的機會也沒有。

危急關頭什麽也靠不上,她只能憑着自己的直覺撲向左邊就地一滾,離她最近的藤蔓挨着肩膀戳進了地面。

擦過去的那片衣料都被腐蝕液燎得碳化,顧淺擡頭,趕在下一根樹藤襲過來前爬起身。她幾步向前沖去,在頭頂被數十道黑影籠罩的一瞬間,高高揚起了手中的鐵鏟!

空中劃過一道漂亮的弧線。

鏟尖不如刀鋒般鋒利,卻也在力量的加持下幹脆利落地斬斷了正上方的幾根藤條,原本青翠的藤蔓眨眼間枯萎幹癟,簌簌地落在地上後萎縮成了幹巴巴的一小團。

顧淺成功在這天羅地網中撕開一道口子,可好景不長,那把鏟子雖不像那根她試探着扔出去的鐵棍被消化得那麽徹底,接觸到樹藤的鏟面也被侵蝕得坑坑窪窪。

被砍掉的藤條轉眼又被其他的補上,她提着氣,沒有亂了陣腳。

下一秒,想也不想地反手一擲!

一切都仿佛靜止了。

藤蔓交織投下的黑影停滞在顧淺的頭頂上方,确切地來說,還多出了一道影子。

被甩出去的鐵鏟在空中打着旋兒,藤蔓們也跟着兇猛地向上撲去。

眼前驟然出現了大片的空隙,顧淺沒有停下,三步并作兩步地沖向前方,直到跑出足有十多米外,才剎住腳步回身望去——

糾纏在一起的藤蔓叢撕扯着那把鐵鏟,餓鬼一樣地争奪這為數不多的養分。這鏟子的命運與之前那根鐵棍如出一轍,在被融掉的液狀物滴滴答答地滴落在地後,終于反應過來自己是被騙了的樹藤們憤怒地張牙舞爪。

然而顧淺此時已經脫離了它們的攻擊範圍,再不用擔心什麽了。

她抱臂站在原地,看着那堆藤條心不甘情不願地重新退回去,明白自己是猜對了。

之前還在車庫裏,根據種種跡象,顧淺就已經把這些藤蔓行動的秘密給摸出了八|九分來。

植物沒有眼睛也沒有耳朵,它們表現得也不像進化出了這兩樣感官,但又偏偏懂得去追趕“活物”,其間的竅門無非只有一樣。

——動作。

這堆藤條天然就會去追逐在它們的狩獵範圍內運動的物體,而當有兩個同時出現時就會優先選動得更快的那個——她扔鐵條的時候就是這樣,反觀鐵條被腐蝕後,明明她還沒有怎麽動就被藤蔓察覺到了還伺機進攻。

于是她幹脆如法炮制,再次引開了攻勢,自己一股腦兒地沖出了包圍圈。

沒了葉片遮蔽,乍不适應這亮度的顧淺下意識擡手擋了下陽光。等她放下手,視野漸漸明晰起來,也終于看清了跟她鬥智鬥勇還追殺了半天的究竟是何方神聖。

車庫周圍的牆壁上,密密麻麻地長着大片大片的爬山虎。

當然,或者說它們曾經是“爬山虎”更為準确。

蒲扇大的葉片還很有精神地垂挂着,只是綠油油的枝條早已轉為黯淡無光的深綠,在陽光下泛着黑。

一根根都有孩童手腕那般粗細,各處的凸起大小不一,還分泌出些許黏黏糊糊的粘液,揮舞起來宛如形狀詭異的觸手,單是看着就叫人毛骨悚然。

不光是車庫。

放眼望去,皆是一片綠色。

饒是顧淺見識過游樂場那裏的荒廢都市,也不得不承認這兒的詭異程度還要更勝一籌。

與只是長滿了雜草和灌木的那座城市不同,一棟棟曾作為人類活動居所的建築物全被厚實得不像樣的植被所覆蓋,從外面只能看出個大概輪廓。路旁的行道樹被莫名茂盛起來的樹叢擠得歪歪扭扭,連汽車的引擎蓋裏都冒出了枝條。

領教過異變過的“爬山虎”的威力,顧淺明白今夕不同往昔,還是不要随随便便靠近這些植物為好。她低頭看向腳下踩着的叢叢野草,柏油馬路和石磚砌成的人行道已經徹底轉為了柔軟的草地——也許該慶幸一下這些草沒有什麽貓膩,不然連路都走不了了。

想起那顆把她帶來這裏的扭蛋,顧淺摸出字條,展開一看。

四個歪歪扭扭的大字晃了她的眼。

——“叢林火車”。

都什麽亂七八糟的。

顧淺暗罵一句,收起了這張體驗券。

要說不對勁的地方,最詭異的還是那一處。

她的視線落在數米外那稀稀落落的幾個人形上,它們還維持着奔走的姿勢,簡直像是前一秒還在逃命,後一秒就被永遠被定格在了這一瞬。

心沉到了谷底,顧淺一步步走近,到其中一個人形樹叢前撥開了敷在上面的層層圓葉,登時眼皮一跳。

——她對上了一雙癟下去的眼珠。

葉片底下那張死不瞑目的人臉枯黑幹瘦,肌肉都因為水分被吸幹陷成了一道道皺巴巴的褶子。他的嘴巴還大張着,讓這不明植物的根莖都鑽了進去,在肚子裏生根發芽——看姿勢和神态就知道,他是在逃跑時被纏住進而被吸成人幹的。

就在撥開葉子的短短數秒,顧淺只覺有一絲細細的觸感靠過來。

她立馬反應過來,狠狠一甩手,拍開了那根正在試探的觸須。

這植物倒不像那株爬山虎,可能是因為養料已經足夠,試探無果後就悄無聲息地盤回了男人的屍體上。顧淺心下明白剩下那幾個“人形”也都是差不多的情況,既不清楚底細,見它們也沒有攻擊的意圖,幹脆互不招惹地退開幾步,暫且走上了路牙的另一側。

慢着。

走出幾步後,她的視線突然頓住了。

點點紅色吸引了顧淺的注意力,她循着這零星的血點望去,發現前面的血跡竟然更加明顯了,拖出來的痕跡就像是一個人勉強走了幾步後終于沒了力氣,一頭栽倒在地後強行用手掌撐着一點點往前爬去。

血痕消失在對面那堵矮牆的拐角處,顧淺定了定心神,小心地避開那些也不知道有沒有異變的枝丫,跟了上去。

她一心只在追尋這血跡,隐約聽見了一陣陣痛苦的喘息聲。等走得近了,聲音也越發清晰。

這裏的植物相對稀疏些,透過影影綽綽的枝葉,顧淺果真看見有誰正倒在那裏,艱難地捂着自己的肚子,雖是手心和指縫都猩紅一片,但看流血的架勢已經沒有之前那麽嚴重了。

她再上前兩步也瞧了個清楚,靠着牆根才好不容易坐起來的是個胡子拉碴的中年人,身上的傷口還不止腹部那一處,臉頰和露出來的胳膊上都是刮出來的血印子,看上去格外瘆人。

顧淺:“你——”

卻不料同樣看到她的對方驚得是目呲欲裂,情急之下甚至想掙紮起來迫使她做什麽。

“趴下,你趴下!”可爬也爬不動,他只得氣息虛弱地低吼道,“那個……那個馬上就又過來了,不趕緊躲起來把它引過來就完蛋!”

顧淺不清楚是怎麽個情況,但就在中年人的話音落下沒多久後,她清晰地感受到腳下的地面隐隐晃動起來,震得一下比一下劇烈,似乎是有什麽正在接近。

她條件反射地依着他所說,往半人多寬的大理石柱後一閃身,再暗暗探出半個腦袋去觀察外頭的情況。

一步步的,那龐然大物經過了她進來的那個巷口。

盡管只是管中窺豹,但在看清那家夥的真面目後,顧淺還是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是個嬰兒。

一個足有三層樓那麽高的“嬰兒”。

它仿佛是剛剛學會爬行,手腳并用地向前爬去。淺綠色的皮膚繃起一道道青筋,本該是眼窩的位置卻各長了一排埋在牙龈裏的牙齒——這哪是什麽眼睛,根本就是兩張嘴巴,合着鼻子底下的那張嘴一起同時微微張開,像是在渴求着什麽。它咿咿呀呀地叫着,但因為體型太過龐大,聲音經過變調後聽着格外沙啞古怪。

顧淺很快就明白了它在找什麽。

——那只“左眼”的牙縫裏挂着血淋淋的半截小腿,污血跟醬汁似的在它臉上淌出一道來。

它餓了,但不同于尋常的嬰兒,它是在四處尋覓着可以充饑的活人。

好在這家夥只停留了不到幾秒就又擡起手,沒注意到巷子後頭藏着人。

眼見它遠去,中年人長長舒出一口氣,顧淺可沒有這個放松的心思,那個巨型怪嬰的模樣還依稀印在她的腦海裏。

“這個世界……”

她問:“到底是怎麽回事?”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彩虹、黎黎困、紫、小矮子中也、青陌塵和藻藻Agnes的地雷!

麽麽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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