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新人類
聽到“這個世界”這四個字, 中年人那灰敗的臉色驟然活泛了些。
他顯然很久沒有好好刮過胡子了,再加上現在受了傷,沾血後的胡須亂糟糟地糾在一起。
中年人仍掙紮着想坐起來, 卻因為被浸得黏糊糊的衣領拉扯到傷口而面部扭曲,不得已又靠回去, 痛苦地喘着粗氣。
但這表現已經足夠讓顧淺起疑了。
“你是不是聽說過什麽?”
“啊……”對方也不回避她的問題, 努力把自己調整到一個盡可能不會碰到傷處的姿勢,有點困難地回答道,“偶爾會遇到你們這樣的……”
他小心地打量着顧淺,心下松快了不少——至少要是對方沒有惡意還願意搭把手, 他能否安全回到營地就不是個問題了。
“也有人這麽問過,”這不修邊幅的邋遢大叔顯然所言不虛,上來就切入了顧淺現在最疑惑的那幾個點, 他長長地嘆了口氣,“變成這樣是在兩個月前。”
中年人的眼神悠遠起來,像是在回憶着當天的狀況。
“那天早上我去上班,結果才走進地鐵站裏就感覺頭頂上晃得厲害, 人都擠倒了一片。等不晃了, 出去看的人一個也沒回來……”
他沒說他們是去了哪裏,只倏地打了個冷戰。
顧淺突然想起了剛才見過的幾尊“雕像”。
她皺眉問:“你是說那些被樹葉裹着——”
中年人像是生怕她說完似的忙不疊點頭,時至今日,他仍然對那天留下的陰影歷歷在目。
“你也見到了啊,”他喃喃道,“他們全是被突然長出來的樹枝樹葉給吸幹的。別的植物也都是這樣,生長的速度突然快了好多,就像是——不,一定是有了自己的意識, 長得越來越多越來越高,專挑活物攻擊吃他們的血肉,然後……再然後,它們出現了。”
顧淺:“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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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頹喪不堪的大叔擡頭看她,眼底是深到她難以理解的恐懼。
“……‘新人類’。”他顫抖着說。
“不管這名字是有誰起的,還是它們的自稱……這都已經不重要了,”中年人吞咽着口水,試圖潤滑一下幹渴的喉嚨,“這些家夥……是不知道怎麽從植物進化來的,雖然外表看着還有點人樣,但各個方面确實是淩駕于過去的人類之上。”
顧淺想起了那兩張長在眼窩裏的嘴巴,和那家夥皺巴巴的蒼綠色皮膚。
——确定是還有點人樣?
“那個怪物只是在這邊活動的一個……”
他繼續道:“它們進化出了不同的能力,還能在短時間內自我修複,哪怕斷了胳膊都不在話下——”
“咱們現在還在那家夥的巡邏範圍內,要想逃跑,只有趁它——還有它們再過來前趕緊溜走!”
顧淺沒急着做聲。
她從不認為逃跑就能解決問題,那個怪嬰也沒有真的吓倒她。
她面對過數層樓高的海怪,也見過可以瞬間重生肢體的鬼族,但話又說回來,對上同時兼具這兩個特征的怪物還真是第一次。
再想想他剛才說的各有各的能力,要是和之前堵路的那堆藤蔓一樣可以見什麽腐蝕什麽……
“你自己還能走嗎?”她問。
中年人仍在不住倒抽着涼氣,他掙了一下,沒掙動。他揮揮手示意顧淺不用管,直接往旁邊的樹叢裏掰下大半根夠粗的樹枝,一咬牙一使狠勁兒,——
顧淺在旁邊看着都以為他又會牽扯到傷口,結果居然沒有。雖然有點費勁,中年人還是硬撐着自己站了起來,他仰脖抹抹冷汗,然後才扭臉向顧淺點點頭。
後者會意,轉頭觀察起四周的情況。
哪怕有點勉強,他能自己行動當然是最好的。不然在這個危機四伏的陌生世界,她都沒有摸清楚這邊的底細,就讓她把大半心力都放在怎麽攙扶一個受了重傷的人上,哪還能做足夠的準備去面對可能會出現的敵人。
“往哪兒走?”顧淺問,“你應該知道要去什麽地方的吧?”
“地鐵站……”
中年大叔歇了口氣,繼續說。
“我們當時被困在那裏,裏頭原有的物資用完以後就只好輪流派人去外面找。”
“有的人帶着吃的回來了,有的卻再沒見過他。”他嘆息道,“誰也不能保證自己出去就一定能回來……我以為自己僥幸活過幾回,這次還算是穩當,沒想到整支隊伍都折了進去只剩下我自個兒……”
他搖搖頭,撐起那根“臨時拐杖”。
“幸好地鐵站裏一般都是安全的,咱們只要挪到那兒就可以松口氣兒了——走吧。”
顧淺在海濱的度假酒店裏歇了那麽長時間,和藤蔓的纏鬥也只在一瞬,總的來說還是體力充足。
見中年人執意要趕緊動身,顧淺知道他最清楚自己身體的餘裕——應該還能多撐一段時間。于是她側耳聽了半天,沒在他指的那個方向聽出什麽動靜。
吃人的植物不好說,但十有八|九沒有“新人類”,判斷出這一點就讓人放心了些。顧淺向後勾勾手指,叫後面的那位跟上。
她自始至終地跟中年人保持着一定的距離,好保證有個什麽意外就能及時地施以援手。
好在這一路上雖然路過了一株株花花草草,但它們都還友善。偶爾有會動的也不過是在他們經過自己身邊的時候用葉片拍打了下皮靴靴筒,然後很識相地退開,權當是打了個招呼。
顧淺總覺得有點過于平和了,想起之前這大叔毫不猶豫掰樹枝的行為,她突然反應過來了一件事。
“啊,這個——”
大叔苦笑,“你注意到了?”
“是啊,全是經驗得來的。”他沉默片刻,說,“出去了這麽多次,活着回來的人總該知道哪些是安全的哪些是不能碰的,時間長了就總結出一點經驗……結果事實證明,這也不是時刻都靠得住的。”
“安全的那些随時都可能再變異,我剛才也是托大,好不容易爬到這邊,賭了一把這些玩意兒還沒覺醒出自己的意識。”
他看着自己那根“拐棍”,明顯要不是情勢所迫,恨不得立馬把這玩意兒丢得遠遠的。
“所以要走趕緊走,”中年人的精神恢複過來了不少,雖然還捂着傷口,但說話倒是比之前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順暢多了,“搞不好啥時候就會惡化……”
顧淺心知他說的是事實,她也看到對方腳底下踩過的斑斑血跡被幾片顫顫巍巍靠過來的葉子風卷蠶食般的吸收了,再次挪開後幹幹淨淨地連個血點都沒留——這些家夥只是暫時還沒覺醒攻擊人類的能力,一旦連它們都察覺到什麽才是自己眼下最好的食糧,他們就真無路可走了。
“小聲點。”
中年人突然道。
他這句話幾乎是用氣音說的。走在前面的顧淺有些莫名地回頭看了一眼,她自認已經很小心了,除了偶爾會帶過草葉的沙沙聲外幾乎沒有發出任何多餘的聲音。
“再小聲點,”但對方只是依然這麽要求着,神情緊張得不行,“當心前面的鬼東西,它……”
等顧淺再扭過頭去看向拐角後的景象,也明白了他這麽說的原因。
……擋在眼前的障礙物,看着就讓人頭皮發麻。
幾人環抱都抱不過來的植物根莖粗壯得遮蔽了大半陽光,連隔壁十多層的高樓都屈居它間或長着的幾片蒲扇般的褐綠葉片之下,要光是這樣還沒什麽可怕,真正膈應人的,是它探出來的枝條上結着的巨大“圓瓶”。
盡管已經異化得厲害,但依然能看出來它的原身是什麽。
——豬籠草。
足有兩三米高的捕蟲籠那青綠色瓶身底部還泛着暗紅的紋路,被“瓶蓋”掩住的囊口開着點不大的縫隙。等稍微離得近了點,顧淺就嗅到一股奇特又莫名其妙地喚起人食欲的異香,仿佛在無形中引誘着饑腸辘辘地聞到這香氣的家夥接近。
異香撲面而來的一剎那,連她都晃了一下神。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它的野心已經不僅限于守株待兔地引誘昆蟲誤入了,現在真正想要捕獵的恐怕是更大也更能滿足養分的——
無意間瞥見的其中一株更是證實了顧淺的想法。
不知道是哪個倒黴鬼真的上了這大頭當,一動不動地挂在籠口邊沿。幾只蒼蠅嗡嗡地繞着他挂在外邊的下半身打轉,眼尖點就能看到他挨着滲出粘液的內壁的衣角已經被腐蝕得差不多了,實在難以想象再往裏究竟是個什麽模樣。
“這玩意兒能察覺到有誰靠近嗎?”雖然已經從中年人的态度中猜出點端倪,顧淺還是确認般的問了一遍。
中年人“嗯”了聲。
“別離得太近,”他腦門上的汗也不知是疼出來還是緊張的,“盡可能什麽聲都別出,最危險的就是這一段了,只要過去了什麽都好說。”
顧淺自己還好,身上帶傷行動不方便的中年人才是難辦的那邊,但好在他有經驗來補。
他們小心翼翼地繞過了任何一根看似無害的須藤,控制着盡可能不發出半點聲音,再加上有意隔開了一定距離,果真沒有驚動靜靜地立在旁邊的巨型豬籠草。眼看橫亘在面前的捕蟲籠只剩下兩三個,勝利的希望就近在咫尺,中年人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氣,傷口的隐隐作痛都影響不到他臉上浮現出的喜色。
……可世上偏偏有一句話叫做樂極生悲。
轟。
腳下突如其來的震動讓兩人同時一愣。
轟,轟。
這劇烈到整塊路面都跟着搖晃的震顫一下接一下,還有愈演愈烈的架勢。顧淺只看到路邊幾根僅存的電線杆上挂着的線纜都在晃動,緊接着,足以籠罩住他們倆的陰影從街角投下——
哦豁,她想,這下有意思了。
天知道它是不是中途改了主意,怪嬰用手支撐着自己碩大的身體緩緩跪爬出來,唯一能肯定的是它真的發現了他們——加上眼窩處的三張嘴都微微咧開,原本挂在齒間的“肉”已經不知道哪裏去了。
淌出的涎水沾濕了嘴角,它“環視”四周,循着新鮮的獵物氣息繼續往前行進。
前有食人豬籠草攔路,後有追兵,中年人只覺得冷氣嗖嗖地往上冒,心裏不禁悲嘆道吾命休矣。
離得越近,那巨型怪嬰的态度仿佛就越确信,它已經認定了兩人所在的方向,向前爬的速度也肉眼可見地越來越快,只怕是再用不了幾秒就能到達他們跟前——
“跑!”
顧淺當機立斷地厲聲喝道。
中年人:“我——”
“你走你的!”
就在她出聲的這一瞬間,原本沉寂的須藤猛然彈起。顧淺眼疾手快地向前狠推了一把,中年人頓時趔趄了好幾步。
他後背重重撞上地面,差點又吐血,但與此同時的是散發着奇香的液體噴濺在他方才站的那塊空地上。豬籠草撲了個空,顧淺清楚地看到了那“瓶口”又轉向了她。
沒時間留給她猶豫,地面震動得幾乎要人站立不穩,顧淺躲閃着迎面澆下的粘液,聽到後面枝條被連根扯斷的聲音。
體型龐大的怪嬰可沒這麽多顧忌,豬籠草壓根不是它的對手,連最壯碩的主莖都被撞得歪折向一邊。
半死不活的獵物似乎無法引起怪嬰的興趣,現在最吸引它注意力的還是留下來殿後的顧淺,被推倒在地的中年人沒命地掙紮着爬起來,吭哧吭哧地連滾帶爬往正對角的牆後跑去,顧淺注意到他往牆上抹了一道長長的血跡,明顯是還記得要給她留個指路的記號——當然,前提得她有命過得去才行。
已經逃無可逃了。
——既然如此。
怪嬰顯然很滿意追上了自己的獵物,它喉間發出古怪又陰沉的嘶鳴聲,渴求到三張嘴巴同時齊刷刷地張了開來。
陰影之下,看看再無退路的身後,顧淺再轉過頭來時,心下已經有了決斷。
她幾不可見地笑了笑。
來吧。
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作者有話要說: 反正兩個都是一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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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彩虹、枕上千年、BJT的XBG和鴿子精的地雷!
麽麽噠!!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