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本源

顧淺看到了數字。

一筆一劃的、機械式的, 仿佛是被誰刻上去的數字。

她對那串數字熟悉無比,以至于遠遠瞧見螞蟻般的黑點就能一眼認得出來。究其原因,是她每日每夜只要一低頭就能在自己的手腕上看到同樣的東西。

而與玩家不同的, 是她腕上的倒計時早已歸零,呈現出的也遠非血染似的鮮紅色, 而是一片漆黑墨色。

女人用另一只手在自己唇前豎起了食指。

“我擅自理解為你是要問這個了, ”她笑道,“如果是問我的名字,你可以叫我‘紅桃’。”

顧淺猛然察覺到什麽,直接站起了身。

“等等, 你們——”

她們之間的距離太遠了,實在是太遠了——又或者是“紅桃”本就故意拉遠了兩人的位置,當顧淺來得及躍身而上, 試圖伸手過去抓住對方肩膀的時候,只能眼睜睜地看她身形一閃,指尖探到的就剩一片冰冷的空氣。

“……”

她原地站定,收回了手。

轉過頭, 顧淺看到自己皺着眉的模樣——一面全身鏡立在旁邊, 将她完完整整地映了出來,不難明白這意味着什麽。

——剛才出現在她面前的,恐怕從頭到尾都不是那個自稱為“紅桃”的女人本人,而只是她的倒影。

顧淺舒展開眉頭,諷刺地笑出了聲,也是,是她想得太過于天真了。哪有引路人會這麽快就将自己的真身暴露在如此之近的地方,某個蠢到家的小醜除外。

噼啪爆裂的幾聲響,走廊前方的燈火也逐一燃起, 将她的視野照亮了個徹底。與通過獨木橋後的平臺相連的是一條極為逼仄的小道,顧淺借着燭光仔細檢查過,發覺那位惡趣味的主人這次沒再搞什麽幺蛾子,只是簡單地供她前往下一個地點罷了。

靴跟與石板相磕的聲音在牆壁之間碰撞,方才四人齊頭并進居然都稱得上是熱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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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現在想要找回這份熱鬧也是難如登天,之前害她摔下來的那條近乎垂直的暗道就夠長的了,這座城堡內還錯綜複雜得如迷宮一般,鬼知道得繞多久才能回去。

她現在能做的也不過是沿着這條感覺上是在上升的路繼續往前走罷了。

顧淺正琢磨着不知還能不能再在這座城堡裏遇見其他人,突然望見遠遠地有白光一晃。适應了黑暗的眼睛對光亮格外敏感,她眯起眼,盯着那束光芒看了一會兒。

“誰在那?”她忽地提高了聲音。

那束燈光一頓,旋即便照了過來,似乎是因為看清了她,對面的人又馬上往旁邊偏開了下,避免照到她的眼睛,用她有幾分耳熟的聲線應道:“是我。”

是個年輕男人,在意識到這點的時候,顧淺也認出了那道聲音——是黎爍。

她暫且松開了別在後腰上的匕首,站在原地沒動,等着對方一步步走過來,往他身後望了望卻沒瞧見別的身影,不由多問了句:“他們倆呢?”

黎爍放低手電筒的動作幾不可見地停頓了下。

“我們分開行動了。”他一聳肩。

“之前……大約十分鐘以前,走着走着遇到了個岔道口,一邊向上一邊向下,雖然才從水牢上來,不過感覺哪邊都有可能碰見你就幹脆分了頭。NO.9的能力不适合單獨行動,所以就是你看到的這樣了。”

乍一聽到他對舒菁的稱呼,顧淺還愣了下。

哦,她反應過來,差點忘了,他們本來都是“海濱”的人。

“你們說好在哪彙合了嗎?”她道。

“沒有,這兒的地形太複雜了,到時候看運氣吧——你那邊呢?沒出什麽大事吧?”

顧淺思量片刻,還是覺得有必要把剛才的遭遇拿出來讨論一下,她只言片語地做了個總結,重點自然是放在了只舍得露個影子的紅桃身上。

聽完她的話,黎爍也陷入了沉默,他若有所思地望向遠處那面鏡子,又看到那座簡陋得不像樣的“獨木橋”,最後嘆口氣,在褲兜裏摸出個裝滿淺藍色液體的小瓶來。

“虧你真能走下來——喏,”他示意接過去,“NO.9走之前塞給我的,說要是受傷可以用它簡單處理一下,你拿上吧。”

顧淺揚眉,雖然沒拂這番好意收了下來,倒也不打算現在就用。

“先留着,”她說,“還沒必要。”

反正紮傷的木刺已經被□□了。

黎爍啞然地看着她,似乎一時不知道說什麽是好,但比起這個,顧淺現在更在意的是別的。

“所以,現在怎麽辦?”

“你是從那邊過來的吧,我這的那根木板後頭又是死路一條……原路返回找他倆嗎?”

話是這麽說,她很懷疑以這座城堡暗道的詭谲程度,會不會搞出個會變向的岔路或者鬼打牆來。

“回去彙合也是個法子,”黎爍回過神,“不過,我剛才在邊上又見到了扇小門,以防萬一就沒進去,不如……”

“不如”後面跟的是什麽,在場的都是聰明人,用不着說完就能會意。

“行啊,”顧淺率先邁開步,“那就先去看看好了。”

空氣不知不覺又安靜下來,相顧無言,兩人就那麽慢慢向前走,享受着來之不易的短暫安寧。

一時的放松在第二個轉角處得以告罄,黎爍口中的小門就開在石柱旁的角落,它一推就開,大小卻只夠一人低下頭擠進去。

提出要探索的黎爍當仁不讓地舉着手電承擔起開路的職責,顧淺在後頭輕輕掩上門,注意到它沒有和書房裏的暗道門一樣直接關上。

進來後的空間反而更寬敞了些,至少夠他們擡起頭了。飄過鼻尖的是一股潮濕的發黴氣味,随着進得更深,左右牆壁的間距似乎也漸漸拉遠不少。

“前面好像有個東西。”黎爍突然說。

他舉高電筒,讓燈光照亮它四四方方的表面。

……椅子?

再走近兩米,顧淺就發覺自己想錯了。

那的确是把椅子——如果單從它的外形而言,但又不是簡簡單單的椅子。

那把扶手椅由生了鏽的銅板構成,可讓人不舒服的并非它硬邦邦的外形,而是安置在相應位置的頸枷和手腳铐,以及密密匝匝打進去的釘子。

銳利的釘尖齊刷刷向上,從椅背到靠腿沒有一處空缺,不難想象要是真有人坐上去會是怎樣鑽心的痛苦折磨,不如說,光是這麽近距離地看一眼就隐隐約約能感覺到幻痛了。

黎爍開了口。

“……‘女巫的椅子’。”

顧淺瞥向他,接收到她這無聲的詢問,他抓抓頭發。

“有時候不也得多懂點才能知道什麽可能派得上用場嗎。”黎爍輕描淡寫地說,“我稍微研究過一點那邊的歷史。”

“這個。”

他用另一只手指了下,“是中世紀用來審判女巫的,讓犯人坐上去就會乖乖招供了,碰上硬骨頭就在底下架火盆加熱——但是說到底,招不招都只有一個死字罷了。”

顧淺:“……”

好疼。

那個“紅桃”對刑具的興趣還真是異于常人。

他們繼續往前走,這次擋在前面的是只黃銅鑄成的牛。

空心的牛肚子被打開,看着是正好能裝進一個人的大小,底下還有個裝了木炭的盆,理智告訴顧淺還是別深究的好。

黎爍:“這個叫銅牛——”

“打住,”她果斷地說,“別讓我知道這是幹嘛的。”

也許應該慶幸,紅桃還來不及把這兩樣像鐵處女一樣予以實踐。

這份冷漠毫無疑問打消了對方科普的熱情,黎爍只好攤開手,老老實實閉上嘴,安靜地打着個手電筒四處晃一晃照一照。

他們又經過了被稱作“拇指夾”的三根直立金屬棒、裝了手柄和棘輪的拷問臺……諸如此類,不一而足,顧淺總感覺這走的哪是什麽暗道,分明就是個中世紀刑具博物館。

事情終于在走過最後一臺頸手枷後迎來了不同的發展。

黑暗中反出銀白的亮色,手電筒的燈光與之相比都顯得昏黃了,在看清那些“玩意兒”的一瞬間,顧淺第一時間握住了腰後的匕首。

——他們正是被它們給追進水牢的。

一副副白銅制成的士兵盔甲整齊堆疊在牆邊,連手中的長矛劍盾都一應俱全,但和那些闖入大廳的傀儡同類相比,這些盔甲似乎還沒有自我行動的能力。它們只是靜靜立在那兒,連一星半點的動靜也未發出。

顧淺複又松開手指,上前仔細查看起來。

她輕輕敲上頭盔,指節和金屬相觸發出“铛”的一聲,這些本以為會立刻拔劍相向的士兵依舊毫無反應。

……大相徑庭。

奇怪。

很奇怪。

這條暗道更像是臨時儲放某些物品的地點,它們會出現在這裏,和那些刑具又有怎樣的關聯?

不知怎麽,她想起了被關押在水牢裏的囚犯。

黎爍同樣凝下臉色,長久的寂靜後,他突然出了聲。

“那間牢房裏的人,要不是出于自己意志指的路,那就有趣了。”

這句話一出,顧淺意識到兩人恐怕是想到了同一個地方去。

“這樣的話……”

她道:“他們,不,它們——”

她看向那些盔甲。

“本質上就是相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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