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紅桃
要是還有第三人在場, 保準聽不懂他們一來一回地在打什麽啞謎。
但如今只有他們倆,對方的言外之意為何,彼此都一清二楚。顧淺怔在原地愣了足有小半分鐘, 忽然動了起來。
她揪住最近那副盔甲頭頂的纓子,一把将它提溜起來!
黎爍:“哎——”
他想必被自己之前亂動的後果——雖然那實質上不是他引發的——搞出了心理陰影, 這會兒的第一反應居然是阻止。所幸雖然顧淺直接暴力地擰了人家腦袋, 其他盔甲還依舊是一動不動,對自己“同類”的遭遇熟視無睹。
顧淺倒是完全沒管這些,她捧着那頭盔看了一圈,最後到底是一無所獲。
黎爍杵在那, 托着下巴觀察她的表情。
“挺高興?”他問。
……?
顧淺挑眉,她确定自己嘴角剛才連動都沒動,“怎麽看出來的。”
“察言觀色可是必修課, 不然你以為我那麽些好東西是從哪弄到的。”
顧淺不知道他那一袋子道具怎麽來的,但看得出來他貧這一句是挺高興。
顧淺:“嗯,反正現在都不是你的了。”
黎爍:“……”
打人不打臉,殺人不誅心。
他自讨了個沒趣, 幹脆湊過來, “發現什麽了?讓我瞧瞧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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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淺就站在原地沒動彈,只擡手又敲了敲頭盔內部的某處角落,“這裏。”
黎爍循着望過去,看到那兒幹幹淨淨,什麽也沒有。
“剛進大廳引來的那些士兵,我在樓梯上踢掉了其中一個的頭,”她回憶道,“頭盔翻過去的時候,雖然只有一眼, 但我好像瞥到了裏面刻着什麽……”
不過,到底沒看清是怎樣的圖案。
“然後現在再看這個,同樣的位置連一點刮痕都沒有。”
“那麽就有理由猜測,”黎爍顯然懂了她的意思,接話道,“這些盔甲是經過了某道工序,才變成了外面的傀儡那樣。”
傀儡士兵在丢了腦袋後依然能行動自如,也就意味着軀殼對它們而言根本不重要。
去掉軀殼後是什麽,哪怕是順着慣性思維,都能第一時間想得到。
“靈魂。”
黎爍嘀咕:“有什麽辦法能把人的□□和靈魂分開……”
“事到如今,還需要在意這個嗎?”
她早就默認這座游樂場裏任何稀奇古怪的事都可能發生了。
“不,我只是好奇。”他笑起來,“你就當是本能好了。”
顧淺歪歪頭,沒再就這問題糾纏下去。她的确是往那個方向考慮的,那些被關在水牢裏的囚犯,紅桃不知用了怎樣的辦法将他們的靈魂從□□中剝離了出去。
□□就剩茍延殘喘的最後一口氣,靈魂則被安置在盔甲裏,成為供她驅使的士兵。但無論哪一方本質上都是在紅桃支配下的傀儡,早就喪失了自我意識,一舉一動都是來自主人的授意。
被踢掉腦袋也能行動自如的原因怕是固定靈魂的刻印不止那一處——以上,都還僅僅是猜測。
只是兩人都不約而同這麽想罷了。
“那個時候要是看看書房裏都有什麽書,”她說,“說不定就能找到線索。”
黎爍聞言“嘶”地倒吸了一口涼氣,臉上滿滿都是肉疼的遺憾。
“沒辦法。”
他最後忍痛道:“當時是沒時間去翻書架了,跳過跳過,別說這個了。”
想想就要他的命。
“那也沒什麽好說的了,”顧淺舉起雙手,将那頭盔又給好好地安上去,左右瞧了瞧,确定沒歪,“現在說這些也起不到用處。”
黎爍:“除非馬上出來一堆傀儡士兵。”
顧淺:“測試你是不是烏鴉嘴的時候到了。”
黎爍:“………………”
他還真立馬扭頭去看了眼,然後才反應過來自己被耍了。
“喂喂,”他似真似假地抱怨道,“就算真的有也怪不到我好吧?”
顧淺:“沒準我會那麽想。”
“不不不,真有那時候也絕對是拔人家腦袋才惹出來的——”
氣氛較之最開始還是要松快了不少,兩人抛下這些還沒成為傀儡士兵的盔甲,雖然長廊的寬度早就夠并肩行進了,還是默契般的一前一後地走着。
——最終,在一堵牆前停住了腳步。
“看來,”黎爍的手電筒向上揚了下,“這就是終點了。”
說是牆也不怎麽準确,因為眼前是一座兩開式石門,只是石門瞧上去太過沉重,普通人基本是不用惦記的了。
顧淺也随着燈光的搖晃擡起頭,看清楚了銘刻在上方石板的三個花體字。
——靈薄獄。
“挺好的。”
黎爍扯扯嘴角。
“看來在前面等着咱們的那位,不僅精通中世紀的女巫狩獵,還對宗教頗有一番見解。”
就是不知道進去以後能不能全須全尾地出來了。
但他們也沒有就此退卻的道理,這攔得住別人,對早就把潛力值給力量加夠了的顧淺還是輕輕松松不在話下的。她雙手壓住其中一塊石板,整個肩頭都抵上去,靜心沉氣一使力,就感受到那兩扇看似千鈞重的石門就緩緩移轉開來。
大理石面相互摩擦的沉悶聲音響徹耳畔,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的室內展現在他們面前。黎爍才剛下意識地握着手電筒照過去,馬上被迎面而來的炫目光線刺得眼睛一痛。
他反應得也夠快,當機立斷地關了燈,自己摸索着向裏面挪過去,果不其然,觸碰到的是光滑又冰冷的平直表面。
“鏡子。”
黎爍肯定地說,又難免疑慮地嘀咕了句,“怎麽在這放了面鏡子。”
跟方才一前一後的站位一樣,顧淺也是在他後頭進了屋,聞言就伸開了胳膊——挨到的當真是想象中的觸感。
“兩邊也都有,”她抿抿唇,“你再把燈打開看看?”
黎爍活動了一下手腳,這次的動作就比剛才小心多了,他挑了個不會太晃眼的角度,只稍微擡高一點燈頭的位置。
在方向不一的四個光球的照射下,映出了站在中間的兩人,以及他們在周圍三面鏡子裏的倒影——右邊的似乎要更遠一些。
倆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向右走去,鏡面與鏡面間果然隔出了條不寬不窄的小道,正好夠容人通過。然而,拐過那面比人還高的立式鏡,映入眼簾的又是更多的倒影。
誰也不知道打破這些鏡子會是個什麽後果,顧淺“啧”了聲,收起莽的心思,決定先走走再說。
眼瞅着就如此艱難地穿行在這一面面鏡子間,黎爍在難免磕磕碰碰的同時不由一曬。
“這種迷宮小時候在公園裏都走厭了,”他哭笑不得道,“沒想到現在反而要重蹈覆轍,還挺微妙的。”
“要真是普通的鏡子迷宮就好了。”
顧淺伸手往前摸去,觸手可及的又是鏡面那冰涼的感覺,來回試探一番後果斷往左拐去,但倏忽之間,她邁到一半的腳就僵在原處,目光直勾勾地注視着眼前的那面鏡子。
這入口附近的由立式鏡拼成的通道沒有想象中那般狹窄,倆人擠一擠還是能互換位置的,來回觀察方向結果落後一步的黎爍正奇怪她怎麽突然停住了,視線落在她盯着的地方後就感覺寒毛都驟然立了起來!
他猛地轉過身——
手電筒的光束橫着掃去,卻沒見到那遠遠站在後頭凝視着他們的女人。
她上半邊臉都陷在陰影裏,嘴角勾起的詭異笑容卻能清晰可見,陰冷得直教頭皮發麻。但現在照遍邊邊角角也瞧不見一丁點影子,反而讓人懷疑剛才看到的只不過是錯覺。
再轉過頭來,鏡子裏的他們身後也沒有半個人在。而比起本就落後一步只得追逐着那虛無幻影的黎爍,顧淺似乎要更占得一點優勢——她确确實實地瞥見那點影子飛快地朝某個方向掠過,幹脆劈手奪過前者的手電,直接大步走了過去。
“不是,我說好歹也打個招呼——”
黎爍被這突如其來的行動吓了一跳,但也知情況非比尋常,還沒抱怨完就趕忙快步跟上。他們耳邊有輕笑聲若即若離地滑過,在走近的同時也越發響亮,終于,在他們穿過又一個掩蓋在鏡後的岔路時達到了頂峰——
——那之後,是影影綽綽的、鬼魅般的人影。
眼前不再是錯綜複雜的迷宮,情況卻沒好多少,不如說是變得更糟了。無數面一人多高的圓鏡被懸挂在兩側的半空,女人那搖曳的身姿像是在剎那間多出了無數分|身,他們依舊看不清她的臉,但對方似乎在張望着什麽,瞧上去竟然是随時是準備要逃跑的架勢。
黎爍的心驟然提了起來。
他們必須在短短的須臾之間判斷出哪個是真貨而哪些又是假貨,不然就會錯過這唯一來得及抓住對方的良機。
正在這個時候,他聽到旁邊的人幾不可聞地輕笑一聲。
“安了這麽多鏡子,”她笑起來,“那不就更好辦了嗎?”
說時遲那時快,顧淺猛地舉起手電,被反射到四面八方的光束亮得一瞬間似乎奪走了人的視覺。但在這刺目的光芒中,反倒有一處暗下去,與周圍的明亮格格不入到了極點。
——如果盡是鏡面,那麽不能折射光線的就是真身所在的位置。
用來混淆視線的東西,反而恰恰成了暴露自己的絆腳石。
對方似乎也意識到了這點,扭頭就逃,顧淺正欲手電筒一扔迎身趕上,忽然就聽後頭“咔噠”輕響。
淩空中一聲槍響!
顧淺始料未及地回頭,正看到黎爍放下還冒着青煙的槍口,那漆黑锃亮的手|槍不似作僞。但現在細究這個可不是第一要務,她當即向那裏直直沖去,卻親眼見證了不可思議的一幕。
她聽到的不是子彈擊中肉|體的呼痛聲,看到的不是中槍後倒下的背影,女人的身形在中彈的瞬間,就像是落入石子的水面,以那一點為中心泛開了片片波紋與漣漪。
——然後,應聲碎裂。
透明碎片落了滿地,顧淺蹲下|身,只能看出那并非鏡子也并非普普通通的玻璃,她聽見背後有人走近。
“我發誓我只打了她的腿,”他咋舌,“怎麽就直接碎了?”
“我看到了。”顧淺頭也不回地說。
她離得近,确實瞧清楚了那女人的身姿是從小腿開始裂開的。
“你哪來的槍?”
“那麽多東西都上交了,他們總得給留點保命的東西吧?NO.1寬宏大量,還用不着我把自己也折在裏頭。”
他語含譏諷,顧淺不鹹不淡地“哦”了聲。她不在乎這倆人之間有什麽恩怨,只是着眼于現在地擡起目光,然後擡手拂去亂糟糟堆成一片的那些碎片。
“看來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獲。”
被碎片遮掩的地面上,能隐約辨認出數條縫隙,它們勾勒出一個四四方方的正方形。顧淺思量了會兒,手指頭伸進去摸了一圈,在某處碰到了個小小的按鈕,她果斷按下,在轟隆轟隆的悶響聲傳到腳下前站起身。
灰褐色的石板自己緩緩旋開,露出了底下不見天日的階梯,顧淺撿起剛才放在旁邊的手電筒,信步踏上了臺階。
剛進迷宮的先後順序徹底颠了個個兒,階梯向下越收越窄,終于在盡頭彙成了一扇小小的木門。它的古舊與不設防程度簡直和他們一路過來見到的那些石門格格不入,反倒讓顧淺在門前心生遲疑起來。
不過這情緒也沒維持多久,她迄今為止還稱不上真害怕什麽,她“嘎吱”一推,幾近腐朽的木門就搖搖欲墜地向後倒去。
只有合頁還勉強地将它和門框連在一起,而才踏進去,就有一股簡直要摧枯拉朽地摧毀人嗅覺的腐爛味道迎面撲來。黎爍一手持槍,另一手立馬擡起來扇了扇,但另一邊的顧淺雖然也皺皺鼻子,卻沒做出什麽特別的反應來。
“你居然真忍得住。”他捏着鼻子,甕聲甕氣地說。
“不是忍不忍得住,”顧淺一挑眉,“只是聞過更過火的。”
當初在那棵樹裏,爛出屍水的人體組織可是堆成了山,現在的氣味跟那鋪天蓋地的惡臭相比而言完全是小巫見大巫——想到這裏,她突然反應過來。
面對突然加快腳步的“同伴”,黎爍有點錯愕地“啊”了聲,随即趕緊跟着穿過這道簡陋的門廊,落灰的渾濁珠簾來當遮擋簡直形同虛設,透過那大片縫隙,他們輕易就看到、狹小屋內的一桌一椅,擠在旁邊的木櫃架子,以及——
斜倒在椅子上的那個人。
有靠背擋着,他們看不到那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幼,只能從耷拉在扶手的那條胳膊瞧出對方絕對失去了意識。
“你等等——”
那胳膊幹瘦、枯癟遠甚于水牢裏的囚犯,快步走過去的顧淺急于确認,連黎爍喝止的聲音都幾乎沒怎麽聽見,也最先看到她——應該可以稱之為“她”——的全貌,但她還顧不及別的,直接按上了對方的脖頸,這麽靜靜過了約有數十秒。
然後,她轉身宣布道。
“……已經死了。”